王氏自认为,没有人能拒绝这造化。
说起来国公爷秦婴,那可是皇城里头一等的大丈夫,生的昂藏七尺,俊美非凡不说;一身武功无人能敌,更兼运筹帷幄用兵如神,自他从军以来,打过大大小小百来场战役,战无不胜所向披靡,是南朝百姓心里独一无二的战神。
而立之年不到,他便挣下多少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汗马功劳,如今兵权在握雄踞一方,身为封疆大吏,天下无人能不惧,无人敢不敬。
论家世,相貌,权力,放眼京城再难找到一个可以和秦婴媲美的男儿。可见秦婴受欢迎的程度,莫说是国公府里的丫鬟,就是满京城里的大家闺秀,都挤破了头想到秦婴的后院,为何荣竹影不愿意呢?
王氏似乎想起了什么谣言,蹙眉不悦道:“之前听说你似乎和一男子走的近,我本来不信谣言的。可竹影,你现在老实告诉我,到底是不是和他有关?”
荣竹影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夫人恕罪,奴婢确实和男子有婚约,便是府里送菜的下人张四,不过奴婢和他在府里言行并无逾矩,还请夫人放心。”
王氏闻言,失笑道:“下人?”
若她的相好是个正儿八经的书生少爷,愿意娶她为妻。自己倒也能理解,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做通房小妾,可一个下人又为什么?
王氏叹口气,摇摇头:
“说你聪明,该聪明的时候又蠢笨,何必为了芝麻丢了西瓜。那下人能有什么出息,你跟了他祖祖辈辈做奴才不成?婚约我做主替你退了便是,另配个丫头给他,岂不和美?”
荣竹影心里叹气。
几乎每个人得知自己和张四定亲后,都骂她蠢。大家都说,她生的漂亮,应该努力攀附个好男人才是正理。
可她有自知之明,自己身份低微,就算进了后院,也只是个通房的命,纵侥幸得了一男半女抬成姨娘,依旧是低人一等,儿女不能养在身边不说,主母若是不喜欢自己,说发卖就发卖,一点自由都无。
她这个人没野心,并不想要荣华富贵,只想无拘无束的过日子。
张四有什么不好的?虽是奴籍,没什么家底,可他勤劳能干,两个人日后赎身出了府,齐心协力,男耕女织,未必不能经营出个好日子来。
荣竹影劝道:“张四对奴婢曾有救命之恩,奴婢这才以身相许,若是退婚,便是忘恩负义。更何况,夫人平时教诲奴婢,人无信不立,奴婢和他有婚约在先,若是毁了约定,便是不信。奴婢实在不愿意做这忘恩负义的不信之人。”
王氏微愠:“你个没出息的丫头,话虽那么说,可人往高处走,一个小厮,便值当你巴巴的嫁过去吗?”
荣竹影不再言语,只是恭恭敬敬磕头,跪在地上。
两个人僵持了许久,荣竹影坚持不肯答应。王氏无可奈何,怅然叹道:“也罢,你往日便是个有主意的。你既不愿,我也不强加于你。”
既然荣竹影不愿,少不得换个了。
王氏思索片刻,让荣竹影去唤宝燕进来。
*
过了半晌,宝燕出来了,少女红着脸,素手紧紧拧着手帕。
荣竹影便知道事成了,她低声调笑:“哟,姑娘……不对,是姨娘出来啦。”
宝燕听见调侃,心里得意万分,嘴上却不饶人:“八字没一撇的事呢,小蹄子胆大,尽会打趣我。”
两个人说笑片刻,倒是把这悲伤的氛围冲淡了些。
可还没安心一会,隔壁便传来一阵吵闹喧腾的声音。
夫人病重,喜静,听不得吵闹声,在房间里又渐渐咳嗽起来,荣竹影命小丫头去安抚夫人,自己出了门,去打听隔壁发生了什么。
*
王氏身份尊贵,住正院里。隔壁侧院住着的乃是贵妾柳娴君,她是皇上赐下来的,大家不敢怠慢。西小院里住着另外一位妾室。东小院现在搁置着,还没人居住。
柳姨娘的姐姐乃是当今帝王的宠妃,她仗着势力,没少给王氏添堵。
荣竹影走到柳娴君院门外,拉过一个丫鬟,问道:“你们奶奶院里怎么了?大半夜吵成这样?”
丫鬟笑:“姐姐不知道吗?国公爷回来,适才宫里赐宴下来了,在老太太那里摆了一桌,又在咱们奶奶院里摆了一桌,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另外两个姨奶奶跑过来都来蹭御酒吃喝,现在几个人吃的发热,正打叶子牌,吆五喝六的行酒令呢!”
皇上赐宴,不赐给正头主母,单单赐给个贵妾,想来也有柳贵妃的手笔。
这两姐妹出生并不好,父母都是有名的破落户,可两姐妹如今却风生水起,柳娴君这个妾室反而压倒了名门望族出生的王氏的威风,正是应了那句“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
宝燕闻见动静也出来了,她犹豫片刻,指使荣竹影道:“你去和柳姨娘说说,让她小点声。”
说罢,扭扭捏捏进去了。
荣竹影叹口气,也不揭穿她的小心思。
宝燕未来是要进后院的,少不得和柳娴君打交道,现在自然不愿意去得罪人家。
无可奈何,荣竹影硬着头皮,敲了敲柳氏的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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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娴君正抹叶子牌呢,和阿眠,还有大丫鬟杨桃等人凑了一桌,四个人有说有笑。
杨桃和阿眠精通马吊之道,两个人旗开得胜,柳娴君输了一把,舍出去了几两银,便立刻板了脸,面色不虞。
几个人看在眼里,都暗道她果然是小家子气。
第二把,大家便故意多上些筹码,又让牌,给柳娴君赢了个大的,柳娴君面色才好转起来。
柳娴君笑:“承让了。”
杨桃一股脑的把银子推到柳娴君面前,笑:“哎呀,活祖宗,奶奶真真是个有本事的。我和阿眠姨娘不过是锯板抬轿子丢人现眼,哪成想您是老谋深算的,故意放鸡子,在这里等着我们呢。这招叫什么,叫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抬轿子,谓之合伙作弊;放鸡子,原是指小输诱人以成倍获胜的勾当。杨桃奉承柳娴君,说她是故意输了,第二把好狠赚一笔,倒是给柳娴君找足了借口,让她倍有面子。
她奉承柳娴君,却带上了其他人,阿眠笑着指她:“你骂谁是狗谁是鳖呢?你自己想当畜生,可别带我。”
杨桃拉过她的手:“好奶奶,你是个可人的心肝宝贝哈巴狗,我是个笨头笨脑大王八,行了吧。”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这时候,忽然听见丫鬟来报,说隔壁院王氏身体不舒服,叫她们消停些。
柳娴君冷笑,只当没听见,继续吆五喝六。
荣竹影托人带话,可里面依旧吵吵嚷嚷,没有人消停。这里王氏咳嗽声越来越大,她不由得蹙了眉。
看来,柳娴君是一点也不把王氏放在眼里了。
可自己又不能掀了牌桌,事到如今,只能叫柳姨娘主动放弃打牌了。
该用什么让她分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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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柳娴君正抹着牌,忽听见隔壁王氏院里传来惊呼:“哎呀,老爷今天晚上要回来,快去前头侯着!”
她精神一震,命丫鬟去瞧。
丫鬟回来道:“我去问荣姑娘是不是老爷要回来了,荣姑娘却摇头,死也不承认,只说是刚才弄错了消息,老爷今天晚上不回来,姨娘。”
柳娴君点点头。
阿眠却觉得不对劲:“那丫头莫不是骗你的吧,故意瞒着我们,不让我们去迎接老爷,她们好自己接近老爷。”
柳娴君一想,也觉得不对劲。
是啊,荣竹影越是矢口否认,越是可疑,怕不是故意不让她们去!
那也就是说,老爷今儿要回后院。
她心里怦怦跳,一把推倒牌山,站起来便走,回房间梳妆打扮换衣裳去了,两个姨娘也都赶紧回去,准备着迎接老爷。
听见柳姨娘院子里动静小下去,王氏面色稍霁,沉沉睡去。
柳姨娘那边,在寒风里等了半日不见国公爷回来,才知道上当受骗,又气又恼,回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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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明星稀,雪压竹枝。
有小厮提灯而前行至王氏院前,他身后,有高大的阴影投在粉墙上,螭虎镶金的战靴踏在雪里,踱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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