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崔莺眠几乎立时就想问:什么机会?

但出于敏感与多疑,她并未将这话问出口,而是暗自揣摩,总觉事情并不简单。或许这只是贺兰桀的试探,她若真的表现出激动和热衷,反而中了这个男人的圈套。

对,要忍着。再喜出望外难以遏制也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忍一时风平浪静,在他跟前绝不能露馅儿,不然之前种种就白演了。

因此崔莺眠将眼帘一翻,眸中滚滚地落下泪珠来:“我不要这种机会,殿下,我不离开……”

这一定是崔莺眠有史以来表演得最天衣无缝的一次,简直看不出任何破绽,连她自己都演得动情,也不知道这股情绪从哪里冒出来的,就一发而不可收拾地汹涌而出。只见她双眸含情,眼波如雾,泪痕犹如暴雨梨花,细细点点,虽哭成泪人,犹有西子捧心之态。

哭崩了就丑了。她知道。碰上没耐心的男人,哭得鼻子眼睛一把抓是大忌。一定要泪光婆娑,细声细气,含蓄着点儿释放情绪,才让人怜惜。

他看到贺兰桀紧绷的脸色有所松动,眉头展了展,自觉有望,即刻趁热打铁,又抛出一句:“我方才是想救他,不是想同他走呀,殿下,你可否信我……”

俗话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要是真不管萧子初死活眼睁睁看着贺兰桀把他击毙当场,贺兰桀自己瞧着不会不寒而栗么。这个道理很好想。

崔莺眠觉得,他应该能被她说动了。

贺兰桀仿佛一阵恍惚,但很快,在崔莺眠将要拉住他手之时,他回过神来,那双冷目直勾勾地盯住崔莺眠,“不,假话!”

崔莺眠一怔,他接着又不知何故笑了起来,崔莺眠感觉仿佛有股阴恻恻的风刮到了自己脸上。

“让孤看看萧子初待你有多深情吧。眠眠,我现在离开,天明之前不会回来,如果他敢回来带你走,那么你们——”

话到此处,他突然停了一停,接着,用极其艰难凝涩的嗓说了下去。

“你们就走,孤不阻拦。”

崔莺眠一愣,心道这个人果然说不通,他脑子里的想法简直莫名其妙。她要继续为自己分辩一句,只闻足尖踏风的响动,一抬头,只见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月色中,只剩枝折花落,墙根外传来一声杳远的狗吠。崔莺眠愣在当场,缓过神来,用力跺了下脚。

这男人还真是让人……

下头。

这就是他给的劳什子机会?

在这种情况之下,萧子初回来带她走才是没脑子吧。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全裹着他的卫兵,只要一声令下,不说萧子初了,就算他带上上百个好手,也未必能在包围圈里冲出去。

估摸这又是一种考验?

崔府查封,门皆已落上了封条,根本无门可夺,她现在除了在府中四处晃悠,吹着夜风淋着露水待到天亮,还能作甚么呢?

崔莺眠循着脑海深处的记忆,走过崔府的前院和后院,穿过一扇扇门洞,一面走,一面不断回忆起从前一家人其乐融融生活在这里的旧事。

母亲会坐在篱笆院外的池子里浣纱,有时捻针穿线,玉京女红第一的女子,一针一线绵绵密密,织起了她风雨不侵唯有欢声笑语的童年;

父亲的书房里,有一方墨砚,总挥散着淡淡的香,那是和别处任何人的墨都不同的,就算时隔一百多个日夜,这股余韵依然缠绵着;

祖母年事已高,不大爱总动,喜欢看着母亲做针线活,在旁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小小的侄儿,围绕祖母膝边蹒跚学步,还只会从新萌的牙齿缝里漏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第一个会叫的人便是“姑姑”。

最后是她的寝屋,她推门进去。

这里的陈设没怎么动,只是值钱之物大半已被索走充了内帑,只有一张不起眼的凳子罢了。

没什么好看的。

她默默叹了口气,在凳子上坐着,坐了不知多久。

窗外月倚西楼,她的心里陡然浮上来一丝不平之气。

他说天明再来,难道就真的将她扔在这里,天亮前都不回来了?

岂有此理。

哪有此等丢下人就跑,不顾别人死活的男人。

萧子初能蛰伏在这里,保不齐就还能有别人也蛰伏在这里,万一她在这里遇上什么好歹,他苦心汲汲营营维持的那个“深情不渝”的名声就拆得支离破碎了。

想了想,崔莺眠还是忍不住,她大步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暗骂:“虚伪。”

走到后院一棵老树底下,猝不及防,脚底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一惊,退后半步,只见地上躺着一支折断的纸鸢,混合着大片枯损的落叶,因为天黑她看不清,所以不留神,差点崴了脚。

崔莺眠正憋着一口气,恼火地将东西拾起来,定睛一看。这纸鸢有点眼熟。

她想起来了。

去年暮春,有一只风筝不凑巧地飞到了他们崔家的院子里,当时被真明钗拾得了,兴冲冲拿给自己看,崔莺眠以为是萧子初的手笔,因那风筝上写着一句情诗,一看之下,只见写道——

春初早被相思染,一见知卿即断魂。

没有落款,却有一只仓庚鸟雕在上头,雕工确实不错,小鸟羽翅扑腾,栩栩如生。

当时明钗满心满意撮合她和萧子初,见状,便打趣一般地笑道:“萧郎君几时也会文绉绉地写这种酸诗啦?”

崔莺眠信以为真,道这真是萧子初的手笔,面颊一红,对明钗严声道:“不可胡言。这诗有什么不好?”并将风筝收藏了很久。

但后来和萧子初通过气,旁敲侧击之后,崔莺眠才得知,那劳什子鬼酸诗根本就不是萧子初写的!自然了,风筝跟他毫无关系!

崔莺眠会意过来之后,即刻恼羞成怒,心道:什么东西,不知我与子初哥哥已经到了要约定终身的地步,写这种东西给我,分明是登徒浪子!

再看那诗,就愈发觉得酸臭恶心,对明钗大声道:“我瞧着也是平平无奇,赶紧拿去扔了!”

明钗当时自然领命,暗道好心办坏事,讪讪地抱着那纸鸢就走了。

其实崔莺眠也不知她是怎么处理的。因为那只登徒子送来的风筝实在让她看了便心头犯恶。

现在想想,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它最后挂在了树梢上,然后便也无人去惊动它,任由它在树上挂了整整一年,到崔府查封以后,被风伴随着残枝落叶一起卷到了地上。现在,被她这么雪上加霜地踩上了一脚,骨架已经彻底散了,唯独破烂的油纸还糊在上头,被拆得不成样子。

崔莺眠虽然不能看清那上面的字,但回忆脑中的种种画面,以及在倚梧殿偶然见过的字迹,竟然惊人地重叠在了一处。

这个发现简直令她震惊。

她曾试探过贺兰桀,究竟看中了她哪点,为何要抢她回东宫。

对方含糊其辞,不肯直面回答。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姓贺的就已经对她暗生觊觎之心了。

好长的一根线。

她突然开始怀疑,崔家这一连串的受贿、舞弊、流放的案子,是不是真的那么巧合。

这个念头一起,崔莺眠的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

自从崔府倒台以后,她还未曾见过自己的父亲,倘若父亲有冤情……她必须要去乌苏找到父亲,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还是不能相信,自己从小孺慕信仰的父亲,会是那样不堪的一个人。

这么想着,崔莺眠抱着纸鸢,已经停在了来时那带墙脚下。

沉思之际,耳畔蓦地传来了一道风声,一道身影从面前掠过,她吓得后退一步,只见一名男子从墙头跃下,伸手道:“娘子勿慌。”

崔莺眠认出这是当日举子擅闯倚梧殿时,出来将他带走的那位禁军。

“你……”

“末将沈辞,来接娘子回马车。”

沈辞抱剑躬身,肃容执礼。

这一定是贺兰桀的吩咐。但,崔莺眠皱眉道:“殿下他不肯来接我,我就不走,是他把我留这儿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不亲自来,我就不回。”

沈辞哪里知道女人心中有这些复杂的弯弯绕,心道或是崔娘子与殿下生了嫌隙,便依从指示,回话:“殿下他不能来。”

“为何?”非是崔莺眠恃宠而骄,以往她这么说,他肯定来得飞快。

莫非是真不信她了?

“殿下独自在扶风巷遇到了行刺。”

沈辞脑中不断闪回过太子身旁近侍康海那张叮嘱的脸,对方令自己,务必妥善回话。

因此硬气头皮,沈辞闷声道:“身后中箭,血流涂地,殿下已经……不省人事。”

这么严重?

崔莺眠一呆,“刺杀?那你不该找我,大夫呢?”

一个谎言撒下,就得十个谎言去圆。沈辞只得继续去圆谎,又不知编什么,渐渐地,已经有点浮躁揣不住事儿,“大夫去请了,殿下现在不宜挪动,娘子就去看一眼吧……”

他自觉都是漏洞,怕多说多错引起崔莺眠的怀疑,便很机智地打住了。

崔莺眠还没察觉这是个骗局,心想看看也无妨。

“请沈将军带我出去。”

行刺是真的。

受伤?啧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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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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