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好在崔娘子没有发现端倪,沈辞暗暗松了一口气,带着崔莺眠一跃而出。

脚一落地,崔莺眠便跑向那辆稳妥停于老树底下的马车,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将手里的风筝一扔,三两步爬了上去,一拉开车门。

只见男人仰躺在车中,面白如纸,双眸微眯,仿佛视线朦胧了一般,见她进来,甚至还适时地十分配合地闷声了一声。

崔莺眠又是一愣。

不是背后中箭?

她顿生狐疑。再看两侧,康海在马车外摇着拂尘扫蚊子,左右皆噤若寒蝉,一步不敢上前,尽管耳朵里依旧传来男人若隐若无的哼声,崔莺眠却如醍醐灌顶,是真个明明白白的了。

“殿下。”

她顿时面浮怒容。

“这就是你说给的机会?反悔就不算,居然对女人使诈!莺眠不知,殿下还是如此幼稚无趣之人!”

她转身就要下车,贺兰桀见她真要走,急忙睁开了眼,一臂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崔莺眠整个身子都被拽进了车里,砰地一声,由于用力过大,她的脑袋笔直地装向他的下巴,接着,便是他的后脑撞向车壁的声音。

两个人都疼得一抽。

但崔莺眠比他先缓过神来,嗅到了他衣领间的一缕浓郁的血气,神色微变。

车中那只蜡烛快烧完了,方才险些被扑灭,崔莺眠支起身子来,瞥见他的脸色,是真的略显苍白和疲倦,今日出宫时,他只穿了一身茶白的苎麻常服,这衣衫上染着斑斑血迹,胸口更有淋漓的一团,仿佛一笔重墨点在了上边,要说是被利刃贯穿的伤,也是有可能的。

“真的遇刺了吗?殿下……”

崔莺眠立刻变脸,泪水簌簌地往下掉,丝毫不带含糊的。

“殿下,你哪里受伤了?”

她甚至要扒衣替他检查。

贺兰桀将身倚着马车内壁凿出的车窗,静静地看着她自诩毫无破绽的表演,嘴角直抽。

半个时辰以前,他撇下崔莺眠离去之时,越想越不心甘,走了没多远便开始后悔。一个人足踏月色而去,鹿鸣清等人欲跟随,被他严令留下看顾崔宅。自己一个人,如月夜中的一个茫茫然的鬼影子,不知道往何处去。

刺杀的人就是在他心绪大乱落单之际出现的。

贺兰桀天生武将,有着极其敏锐的嗅觉,“出来!”

从巷头巷尾立时犹如蝗虫般涌入了两队人马,悉数黑纱遮面,只露眼睛在外,他们所持的利器不一,刀剑钩戟长铩皆有,看起来不像是统一训练调度的杀手,而像是临时凑数的草台班子。只一点,这些人的杀机是如出一辙的凛冽森然。

“你们是何人?”

那些人一个字不说,确认贺兰桀是落单之后,便极为默契地一拥而上。

刺杀只在意得手与否,而绝不在意江湖道义,就算是以多欺少,只要能砍了大晔太子,便是居功至伟。

贺兰桀身无寸铁,只能先以身法游走人群之间,看准时机,夺取了一柄刺客手里的长剑,兵刃在手,气势外吐,杀意陡现。在萧子初处受的憋屈,顿时犹如找到了一个倾泻口,贺兰桀本该留下活口盘问,却因为杀红了眼,最后一个也没留下。

看到刺客倒得七零八落,贺兰桀才开始后悔没能真挂点彩。

怪他太英勇。

“萧子初安排的刺客。”

他平静嗓音响起,崔莺眠欲解他衣的手抖了一下,僵在了半空中。

排除赵王王氏一党,最有可能的便是萧子初。一个本来就在崔府蛰居多日期待报夺妻之仇的人,不可能是孤身无援。

果然提及萧子初,她便会如此心神不宁,装不下去了。

贺兰桀眼眸暗沉,一抹痛色掠过。

他的内心究竟在期盼什么?

倘若不是崔横岭受贿事败,她和萧子初恐已是一对眷侣,是他不择手段强抢了她,囚禁了她,她不恨自己已是万幸。她本来就应该喜欢萧子初的。

贺兰桀,你拿什么令她倾心?就凭你种种心胸狭窄幼稚荒唐的行径?还是凭你的母妃用避子药害她的身子,而你还粉饰太平地一笔揭过?

她以为他身受重伤,却依旧在对他逢场作戏。如此明显,她不爱他。

是他从前昏头不察。

“我不会跟着他走,”崔莺眠缓缓抬起手,将外袍拢在肩膀之上,声音笃定,“殿下可以不信,我就这句话,以后也不会再说了。就这样。”

她很累,不愿再装深情款款演戏给人看。

反正他也不会再信。

既然如此,不如彼此轻松一点。

“眠眠,在孤面前,不要再欺瞒。”

他的黑眸深沉如渊,这口气极其笃定。

崔莺眠也呼出一口气,看向贺兰桀,笑靥如花:“殿下还想让我说什么?”

他的脸色一滞,如同被她伤到了,可崔莺眠偏偏又朝他胸口插上一把刀:“殿下一开始想要的不就是莺眠的绝对服从么?你挽回了我父亲的性命,所以出于公平,我把身子给你,服侍你,处处迁就,百依百顺,可殿下又说想要莺眠的心对吗?那真是抱歉了,人心,哪里是能受控的,殿下若能控制己心,何须要一个罪臣之女枕边高卧。”

他愣住,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分明还是熟悉的脸蛋,靥笑春桃,明丽绝伦,又突然感到陌生起来。这种感觉简直令人害怕,甚至不知所措。他的眼已经沉黑而明亮,只是眼眶外围了一圈淡淡的红。

“孤自知手段并不光彩,你心中只爱萧子初,只是孤以为……原来是假的。”

因为的坚冰融化是假的,期待的绕指春柔原来是一场梦,从始至终,是一场自我麻痹和自我感动。

贺兰桀自嘲一笑,眼眶蓦然潮热。有种似乎想要不计代价地抓住什么,却最终只能徒呼奈何地看着它从掌缝中溜走的感觉。

“是我想错了,眠眠,你恨我才是对的,你应该恨我。”

她听了这话,心头嗤了下,难为这人还有点自知之明,再懒得看贺兰桀一眼,不管在他在背后抽风地伤春悲秋的,她转过脸向车窗外,一程无话。

马车走在寂然的宫城道上,直至入宫,贺兰桀令康海送崔莺眠回倚梧殿。

“送崔娘子回去,孤留明光殿,不过去了。”他嗓音发哑,艰难说完,背过身朝康海挥了挥手,命令他速速带着崔莺眠回。

康海答:“诺。”

崔莺眠下车而去,康海跟在她脚后边,不论崔莺眠是加快脚步还是慢下来,他都一步不落。

老内侍投在地面的影子稳健而沉默,原本看起来是无话要讲的,但快到倚梧殿之时,康海佝偻着腰,突然道:“奴婢伺候太子殿下已有多年,从未见过殿下如此失魂落魄,崔娘子,老奴可得提醒您一句,不论好歹,对崔家,殿下是能帮的也帮了,当初崔侍郎犯的可是死罪。就算看在这份上,崔娘子对殿下也请恪尽仁义,莫以怨报德。”

听到他第一句话,崔莺眠就歇了脚。

康海随之停住,仍是一步不落,腰部弓的弧度都是精心设计的一般不苟。

看似恭敬,实则傲慢。

这宫里的人,多的是如此。吃人不吐骨头的。

崔莺眠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她和悦地一笑:“内侍想差了,莺眠记着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岂敢对太子殿下造次。”

尽管他们父子翻手云覆手雨,今日施恩明日凌迟,但对于这些恩惠,她还不是要感恩戴德。崔莺眠把笑容折在嘴角,敛容还礼,“剩下这么点路,莺眠自己可以走了,烦请内侍告知殿下,倚梧殿是殿下的,里头的人自然都是殿下的所有物,接受一切处置。”

康海含笑:“崔娘子折煞奴婢,话定带到,娘子安分守己,心不二适,自当是东宫诸众的福分了。”

比起跋扈的福嬷嬷周嬷嬷等人,这个不显山不露水只将宫闱体统刻进骨血里的康海,几句话便令人脊背发凉。这老内监拐着弯骂她不守妇道,心里装着别人。

崔莺眠在心头冷笑,表面一团和气,回了康海,转身走向倚梧殿。

回去之后已经过了子夜,泻玉与沁芳要服侍崔莺眠沐浴,被崔莺眠拒绝,她只单独留了明钗近身伺候。

裳服一层层解下来,映着灯火,露出脊背上犹如狰狞蜈蚣般的痕印,叫嚣着从皮肉之中钻出。在一幅原本白皙透亮的美背上留下这样的疮疤,犹如焚琴煮鹤般糟蹋天物。

明钗抱着寝衣跟在崔莺眠后面,见状一诧:“娘子这是怎么弄的?”

话才出口明钗突然地会意过来。

只怕是上次勤妃带着几个婆子闯进倚梧殿,那些婆子对崔莺眠下了手,伤痕遗留所致。崔莺眠的肌肤敏感娇嫩,受一点点伤都好得慢,何况当日……

勤妃的手段,倘或别人不了解,吃过大苦头差点儿没熬过来的明钗还能不知么。

不等明钗继续刨根问底,崔莺眠已经将身沉入了水底,水流淹没了她背部的皮肤,一寸寸藏起来。她将身攀住浴桶边沿,对明钗细声道:“我想走。越快越好,明天能递消息吗?”

既然贺兰桀已经不信任自己了,越留下去越危险,何况今天萧子初已经在他面前暴露了身份。

明钗点点头,“娘子,近来我在宫里走动,还真打听到了一个契机。立秋在即,圣人病愈,于城北胭脂山举行大猎,这是三年以来最盛大的一场秋狝,届时别说太子会去,整个玉京城防都要抽调三成。而娘子身份隐蔽,是绝无可能随行的,因此这就是一个机会。明日黄昏,我让泻玉那笨丫头将仓庚鸟放出去,商议用哪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娘子出宫。”

崔莺眠闭上眼睛,“嗯”了一声,脑中思绪乱糟糟的,不断掠过贺兰桀那双受伤的眼睛。

她是非走不可的。谁愿意如宠物一样被人豢养,无名无分地在这深宫之中度日等死?更何况,从始至终,她都不爱贺兰桀。她这样告诉自己。

逃跑提上日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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