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要你去找回一个人的魂魄。

白泽的目光在她右手臂上短暂停顿了一下,尽管隔着衣衫,她还是看见那丛如烈火般艳丽的彼岸花又凋谢了一朵,白泽的眼神闪了闪,抬手轻喝:“青骨。”

罩着宽大黑袍的影子立时出现,他像是一道悬浮在空中行走的影子,长长的袍子垂下来,漫着遮天蔽日的黑暗与死气。

白泽面带疲倦的伸手指了指还卡在林雪痕手臂上的老鼠。

“硌-硌”

青骨的喉咙里又发出那种让人不舒服的声音,随即他飘悠着靠过去,袍袖一挥,宽大的黑袍立时罩住了那只老鼠。

老鼠一被抽走,林雪痕立即觉得手臂上的麻木感开始消散,有清晰的痛从伤口处传来,她低下头去,看见伤口里涌出来的黑血在逐渐变红。

很明显,毒素正在从她身体里排出来,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她的心里却并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刚才那只老鼠卡在手臂里挣扎时她离得近,她分明看到那老鼠额头处的毛秃了一块,露出浅粉色皮肉上錾刻着的图案。

和严青舜额头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你没事吧?”宫千落此时终于可以靠近林雪痕身边了,她眼里的泪意还盈润着,女皇出声轻唤走神的林雪痕,待她看过来时两人目光相触。

林雪痕的眸子初撞入她眼瞳时神情凝滞了几秒,随后便燃起了欣喜的光芒,宫千落的心思在这光芒里也辗转成欢愉,只是这微妙的情感还没维持多久就消失了。

宫千落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林雪痕眼里的光芒一点点破碎成灰烬,无可挽救般的,她心里窒息得一痛,想问对方些什么,还没开口就听到身后的严青若在质问白泽。

“阿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殿下,只是出了一些小意外。”

“小意外?”严青若并不相信她的话,冷哼一声,目光看向还躺在地上,已经变成了干尸的郭明。“郭大人已经死了,难道你还想杀掉所有知情人?”

白泽原本淡然的面色在听到她的质问后目光一凛,问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殿下觉得郭明是我杀的?”

“那谁知道呢?”严青若咬了咬唇,像是在心里下了很大的决心,继续道:“刚才骆绝霜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是你误传了先皇的遗诏,郭大人也是因为质问这个事情才被杀人灭口。阿泽,我只想问个明白,父皇到底是将皇位传给了谁?是我,还是严青舜?”

白泽没有回答,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严青若看。

她幽静的绿色瞳仁里明明是看不出任何情绪的,但林雪痕知道,此刻那双眼睛渗透出的光芒都带着悲伤。

白泽是在因为严青若的不信任而感到难过?!

将事情所有经过又都细细想了一遍,林雪痕已差不多得出了真相。

刚才那只从棺材里蹿出来的老鼠,恐怕就是已逝的樾国皇帝严海庭。老鼠额头上凸显的图案是睚眦,是樾国每代国君都会錾刻在额头的图案。

樾国人的丧葬风俗比较奇特,死去后尸身只用简单的马革或草席裹一裹就埋掉,家里条件再简陋些的,便索性连这些裹尸的东西都省了,直接一把火烧掉,留下骨灰封进坛子里放在家里祭拜。

全国上下,只有国君薨逝后才会用棺材盛装尸体。

而金丝楠木本身就可防腐,它隔绝地气的同时也防止月光照射尸体而引起尸变。

恐怕这也就是为什么严海庭没变成僵尸,而是变成了一只食人硕鼠的原因。

就算白泽不说,林雪痕也清楚在严家两姐弟之中,白泽偏袒严青若比较多,若她真有选择皇权交接人的权利,那么继承樾国皇位的就肯定会是严青若。

现在白泽不惜假传遗诏都要改立严青舜,也就说明了一件事。

这个樾国皇帝死后不会有好下场,谁要是做了皇帝,死后就会和严海庭一样,会变成不知名的食人恶兽,魂魄无处安放。

身体死亡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魂魄无处安放却是无法结束的无边痛苦。

想到这里,她不由看了白泽一眼。

白泽的眼神很快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交接,她的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你猜到了吧?”

林雪痕微不可闻地点了一下头,又听她的语气多了几分决绝,说道:“殿下,不论您心里怎么想,先皇当时传下的遗诏就是要传位于青舜殿下,继承仪式不可中断,还请殿下先去墓室外候着。”

她看向骆绝霜:“阿绝,去把秦大人叫醒。”

“为什么每次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都是叫我?”明明是抱怨的话,骆绝霜白她一眼,眼角纹着的红色彼岸花花瓣扬起,却透出些蛊惑的味道。

他不情不愿的朝秦牧走去,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恶心气味后略嫌弃的蹲下、身子,想都没想就一巴掌扇在秦牧脸上。

“啪”地一声脆响,声音在空荡的墓室里回荡。

骆绝霜打了一巴掌见对方还在自顾自呢喃着自己,他朝手心里呵了几口气,又扬起手,左右开弓的在秦牧脸上来回扇着,边打还边嚷:“喂,秦大人,回神了回神了!”

秦牧是文臣出身,自小锦衣玉食将养着,是既没上过战场也没打杀过人,平时更是连粗俗点的话都骂不出口,现下受了这么大的惊吓,神志早已有些溃散。

亏得骆绝霜这极用力的几巴掌,猛力之下竟将他打得暂时恢复了几分清明。

“骆先生?”秦牧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看到骆绝霜那张妖孽的脸时不由一把抓住他的手,“郭大人,郭大人他。。”

甩开他的手,骆绝霜道:“郭明早死透了,现在能做见证的人就只剩你一个了,你就别耽误时间了,快点起来继续仪式。”

话音一落,笼在青骨袍袖里的老鼠又开始躁动,“吱吱”的叫声不绝于耳,它奋力挣扎着,将青骨的袍袖顶得左突右起。

片刻后,青骨像是受不了了,又将老鼠抖落出了袍袖,摔在地上。

老鼠落在地上之后没再动弹,只怯怯地望着白泽等人的方向,一双红眼滴溜溜的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已经耽误了很多了,白泽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对青骨道:“青骨,请其他人先去室外候着。”

眼下墓室里就只剩下这几个人,刨去要参与仪式的严青舜、骆绝霜、白泽、林雪痕和秦牧外,勉强能算作不相干的人只有严青若和宫千落两个人。

青骨得到命令,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响,他悄无声息的移到严青若身边,微微躬身低头,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严青若脸色煞白,她做梦也想不到原本站在自己这边的白泽会背叛她,但眼下无奈,她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法做出反抗,只好悻悻地一拂袖子,对宫千落道:“千落,我们先出去吧。”

宫千落完全没听见她的话,只看着仍和白泽站在一起的林雪痕。

刚才那只恶老鼠袭击她的时候她都没有多少畏惧,现下却害怕的不得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入这间古怪的墓室之后,她就有了一种林雪痕随时会离开她的错觉。

林雪痕被这目光看得浑身如同针扎,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悄然闭眸道:“陛下,还是劳您去室外稍后。”

语气淡而疏离,却蘸着几分心痛。

即将要失去的感觉在心口又强烈地搅动了几下,宫千落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一时哽住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严青若则适时的上来拉住了她的手,又跟着青骨行走的路线,将她强行带离了墓室。

几人一走,墓室里又恢复了安谧的死寂。

骆绝霜颇感无聊地抬袖遮住嘴打了个呵欠,看着白泽道,“白,我现在很累啊,万一待会没力气跑,你救不救我?”

明明知道他是在调侃自己,白泽却破天荒的没回嘴怼他,反而认真地附和道:“你说的不错,就是我,坚持到现在也觉得很累了。”

她说累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是真的很疲倦,骆绝霜仔细地观察了她半晌,面色也慢慢沉静下来,他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可捕捉的悲凉,转头冲一直跪在地上仿如石化了般的严青舜道:“殿下,您可知道,樾国新任国君要继承皇位,需要做些什么吗?”

严青舜不算笨,已经从他们所有的对话里看出了些许微妙的事情,但他知道此刻自己不能暴露任何想法,便摇了摇头。

“要拿国玺。”骆绝霜叹息一声,指着地上那只大老鼠继续说:“国玺就在这老鼠的身体里,你要去杀了它,然后将它开膛破肚,从身体里取出国玺,这樾国的皇位,才算是坐稳了。”

严青舜一愣,眼睛悄悄看向趴在地上的老鼠。

刚才林雪痕和它缠斗的过程自己可是亲眼看见了的,连林雪痕那样的高手都伤不了这老鼠半分,它那爪子又极尖利,自己是血肉

之躯,怎么可能徒手杀死这老鼠?

他想着咽了口唾沫,嘴唇张了张,没有说话。

白泽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忙安慰道:“殿下别担心,世上一物克一物,这老鼠的皮肉虽然坚硬至极不可破除,但有一样东西,却能将它轻易杀死。”

“是什么?”

“是我的心头之血。”白泽说着快步走向放着棺材的石台,她弯腰在地面摸索一阵,从满是灰尘的地上拉出一个铁质的托盘,见上面安静地躺着三把匕首。

骆绝霜一见到那个托盘嘴角就不可抑制地抽动了一下,他走上前,伸手摸出一把浸在灰尘里的匕首,看着刀尖上凝结的黑色污垢说道:“白,这匕首你也不知道洗一洗,血都凝成黑泥了。”

白泽没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吹去匕首上的灰尘,将其中一把递给林雪痕,又对严青舜道:“殿下,待会我们几人自裁之后,殿下就要赶紧拔、出匕首,用我心口上的那把去刺穿老鼠的头颅,我的血将它固定住之后它就不会跑动,殿下再用剩下的两把匕首划破它的肚子,从胃袋里取出国玺。”

听到她说到“自裁”两个字时,林雪痕稍微愣了一下。

严青舜却满不在乎,似乎是习惯了她们这样去送死,他忙不迭地点头,又问了几个有关于杀死老鼠的细节问题,问通透后便不再说话,退到一边眼巴巴等着去了。

趴在地上的老鼠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它硕大的身子竟发起抖来,刚才如钢铁般坚硬的黑毛慢慢放软,变得蓬松起来,那模样竟透出几分可怜。

骆绝霜望着匕首还是觉得心里膈应,不依不饶道:“这匕首太脏了,你也不知道清洗一下,我实在是下不去手。”

“我要是把匕首洗干净了,你还记得自己用过它多少次吗?”

骆绝霜“哼”了一声,不再理她,他在殿角处寻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跪下来,眼睛盯着匕首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才忽然抬手,举着匕首直直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噗嗤”一声响。

存放了很久的匕首锋利依旧,几乎是没有阻隔,瞬间就刺破了男人的心脏,骆绝霜连痛苦都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头颅就无力地垂了下来。

滴滴答答的鲜血从他的伤口出不断流出来,墓室里很快弥漫起一股浓烈的腥甜味道。

那只老鼠嗅到了血腥气,怕得更狠了,整个身体都伏在地上筛糠似的抖,它长长的黄牙磕在地上,随着身体的抖动也发出“笃笃笃”的轻敲地面的声响。

白泽看了看面色惨白的林雪痕,叹息一声握住了她的手腕:“别怕,习惯就好了。”

她的手冷得像冰窖,触碰到皮肤时立刻在皮肤上沁出几道清晰的白印,林雪痕抿了抿唇,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匕首的刀柄。

“你可还有什么事要我去做?”

白泽话里的意思很清楚,是在让自己交代遗言,她会竭尽全力办妥。

“我要你去找回一个人的魂魄。”

“还是那个叫弥牟索檀的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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