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奴婢月华,伺候您洗漱。”侍女通禀的声音柔和,昏沉阴暗的殿阁大门紧接着被推开,端着青瓷盘匜进门的月华朝床上的人躬身行礼。
床架上蔓延的金丝帷帐已经被金钩束起来了,遮挡住雕刻在边角昂扬龙首的图腾。月华目不斜视径直往前,将手中的盥洗用具轻放在床边的厚实塌床上。
林雪痕的手脚仍被铁链拴缚着,宫千落离开的时候没有命人给她解开。
虽说昨夜林雪痕曾亲口给了她承诺,女皇也还是不放心,生怕她脑子不知什么时候又钻了牛角尖,一个不留神又给跑了。
侍女起身去桌前燃了香,柔白的手指轻揭开鎏金三足双耳香炉上的龙形纽,从一旁的漆盒里取出小段的龟甲香,点燃后放进香炉里,待烟雾缓缓升起,她才转身折返于床前。
林雪痕始终闭着眼,脸上的神情颓丧灰败,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有人走进了屋子。
“大人,您醒转了吗?”月华又唤了一声,她实在不觉得正常人会在被铁链拴住手脚、不能躺只能坐着的情况下睡着,又拿不准林雪痕是不是天赋异禀,什么姿势都能睡,所以连开口询问时都很犹豫。
侍女询问时挨得很近,林雪痕这次不能再假装没听见了。她缓慢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珠只转动了一下,随后又垂下眼睑,继续缄默。
月华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她是熟悉林雪痕的,甚至在有段时间里,她还和林雪痕短暂共事过。
她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林雪痕。那人往日里蓬勃的朝气和杀伐决断之意都消失殆尽了,垂头的样子犹如霜打的茄子,眼睛里精锐的星芒都散去了,像是对这世间事半点留念也无。栓着手脚的冰冷铁链衬出她麻木无情的额脸,哪里像个活人?简直是一只用木棍和丝线撑起来的皮影小人,小人本身是死气沉沉的,之所以映在幕布上时表情鲜活,是因为它们颦笑的眉眼、生动的肢体动作都要依靠主人的操纵才可呈现。
对,死气。
月华忽然想到了,林雪痕现在的样子,最恰当的形容就是死气。
若刚才还只是因为看到她被拴住而揪心的话,现在却是有些害怕了。
月华咬了咬唇,将脑子里升腾而出的“林大人不会因为想不开而轻生吧?”的想法甩了出去,想起陛下临上朝前对自己的嘱咐,冷着心硬着头皮伸手,将林雪痕散落在额前的凌乱黑发轻轻拨至耳后,露出了那张虽略显苍白,却依旧清丽出尘的脸。
她好漂亮。
月华不由感叹。
她侍奉宫千落多年,见多了先皇的美人和妃嫔,那些女人美则美矣,但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些娇弱明艳的花朵,需要小心地栖立枝头,以甘甜的山泉浇灌和充足的日照悉心照料才可盛放。她们美得太过小心翼翼,似乎只要稍微不留神花瓣就会残破,从此跌落枝头,无人再理。
林雪痕的美却是不一样的,她的美时而和煦时而凌厉,她是在悬崖峭壁的夹缝之中长出的花朵,虽待在暗无天日的环境里,却自带明媚无双的气质,若她盛放时,则更是耀人眼瞳,难以移目。
现在被束缚住的林雪痕又多了几分折损的美感,以往那种强不可催的气质因为女皇陛下此刻的“另眼相待”而削弱了不少,像精致绝美的白色花朵上染上了血,枝干被风摧得破损,尖刺都被拔掉了,明明最该是怜惜的,却让人生出一种强烈的想继续破坏、继续蹂躏的冲动来。
连月华见到这样的林雪痕时都不可抑制地咽了口唾沫。
她颤抖着手将沾了牙粉的白玉刷牙子缓慢递过去,林雪痕乖乖巧巧,十分配合地张嘴,一动不动地让侍女帮她洁牙,而后漱口净面。
做完这一切,月华又将手移向了林雪痕的颈项。
陛下特意交代过,说要用热帕子帮林大人敷一下颈项和肩头等处再上药的。
手还没碰到衣领,林雪痕忽然瑟缩了一下脖子。她偏过脑袋,先前的柔顺消失了,脸上有了生动的情绪,满满的都是抗拒。
月华没办法,只能解释:“林大人莫恼,是陛下特意嘱咐奴婢的,奴婢手力极轻,不会弄痛大人的。”
话说得很温柔,只是听起来怪怪的。
林雪痕抿了抿唇,视线越过中间的桌子,紧盯着桌对面的矮榻。
矮榻上还放着那本没看完的《东风斋杂谈》,林雪痕只觉得那本翻倒在榻上的青色封皮书籍十分碍眼,连扫过去的目光里都带着难以发泄的恼火,几乎将书都烧穿。
月华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对着一本书生气。
侍女缓手轻拉她的衣领,露出女人白皙挺直的颈项,和。。一脖子或红或青紫的斑痕。
嘶-
她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
陛下这么不知怜香惜玉吗?下嘴也太狠了!
这得多大仇啊把林大人啃成这样?
也难怪林大人现在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想着想着月华的心里多了几分心疼和怜悯,手里的动作一轻再轻,她用沾了热水的帕子轻敷在林雪痕的脖颈上,帕子覆盖住吮出的瘀痕,温温热热的有些舒服。
见她紧绷的神情松散了些,月华又开始替她细细擦拭肩头上那些很明显是用牙齿啃咬出来的细微伤口,全部处理完之后,她才取出了一瓶化瘀的清凉药膏,用指腹轻柔涂抹在那些骇人的痕迹之上。
因着林雪痕被束缚着手脚,衣服是不好换的,月华便擅自取了一件厚实的披风来,将她整个人包裹住,系上领口和腰上的绳索,确认这样不会受凉后,才收拾了东西,倾身施礼退出去了。
待她走远了,林雪痕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又在披风里小幅度地抻了抻僵坐了一夜几乎要折断的腰。
刚才月华在替她洗漱时脸上展露的所有表情她都看见了,正是因为看见了,所以才更觉羞赧和恼火。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抽了什么风。
明明各种大风大风都见过了,越是严苛恐怖的刑审手法她便越清楚,知晓肉、体上的弱点在何处,知晓如何快速从敌人身上获取情报,也知晓倘若自己变成了被刑审的一方,便要把自己当成个没有情感不知疼痛的木偶,任人宰割就好。
怎么到了宫千落面前,刑、具还没上,不过是温温吞吞几句话,不痛不痒的几下撕咬,自己就竹筒倒豆子全部讲出来了?
她昨夜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不仅说了严青舜找来泽郡城易容术高手和替嫁的事情,还暴露了自己那两年的心境,她根本不想背叛宫千落的事实!
事情脱离控制成这样,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昨夜。。
昨夜其实是什么都没发生的。
许是宫千落审问的手段并没有多高明,又许是她咬林雪痕咬上了瘾,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就一门心思地扒在她身上,或轻或重的啃、咬、吮,几乎没有放过任何一寸从脖子到肩头的皮肤。
到最后女皇陛下越来越躁动,已经不满足于这样的接触了,她不自禁地用手拉扯林雪痕的衣服,好不容易扯松动了却又不知道接下来具体要做些什么,半点不得其法,最后只能像一只气急败坏又炸毛到极点的猫那样,干瞪眼到疲累至极,才窝在她怀里睡了。
睡着了梦里还在委屈地哼唧,那种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做点什么的感觉实在是煎熬。
女皇陛下几时受过这种罪?
所以,等到寅时要上朝前被叫醒的时候就闹了脾气。
因着林雪痕在房里的缘故,月华捧着要替女皇更换的朝服不敢进门,只能在门口一声声的低唤:“陛下,该上朝了。”
宫千落整个人都缩在林雪痕怀里,只嫌她抱自己抱得还不够紧,一个劲往她怀里钻,怎么都不肯睁开眼睛。
月华又在外面催促:“陛下,纠察御史已经点齐了参朝大人们的名字,现下正在勤政殿候着呢陛下!”
一连重复了好几遍。
宫千落没有睁开眼,但不代表她听不到。女皇好看的眉心蹙起,轻薄眼皮下的眼珠转动,眼看着就要睁眼发火,怒斥着要将门外扰人清梦的家伙拖至午门斩首。
门外侍立的月华对自己几乎要到来的悲惨命运一无所知。
千钧一发之际是林雪痕伸手盖住了女皇陛下的眼睛,将原本就搂在怀里的人轻轻往上扽了一下,拍着她的脊背轻声哄着才算是暂时压住了陛下的火气。
良久女皇陛下才不情不愿的从林雪痕怀里起来,开门让月华侍奉着换好了朝服,洗漱完毕之后才出去上朝了。
许是为了避免清醒后不必要的尴尬,宫千落并没有和林雪痕说一句话。
但她还是表现出了自己被月华打扰到的不满,出门前连迈出去的腿都带着七分怒意,撩动的袍角生风,差点将跟在身后的月华给刮倒。
林雪痕没少见发火的陛下,她只是还没有见过闹脾气以及撒娇的陛下。
只在私底下与亲密之人相处时才会展露出的、真实的宫千落,以前是只属于弥牟索檀的。
林雪痕何德何能,可以窥见。
林雪痕一时又很气恼自己不争,若是自己没有被捆住手脚的话,昨夜那样旖旎的氛围中,她和宫千落之间应该真的会发生些什么。
可是发生之后呢?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只是一块属于别国的盾牌而已。
一块随时可以丢弃、不能拥有情感的盾牌,拿什么去承接女皇陛下的情意?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接受这份情意呢?
所谓情爱,不过都是徒增烦恼的妄想罢了。
耳旁传来轻微地扑扇翅膀的声响。
眼前飘过一抹幽暗的蓝,陷入苦思久久出不来的林雪痕眸光亮了一下,她仰起头,看见半空之中飘悠着一只纤小的蓝色蝴蝶。
张开的双翅还在自顾自飞舞,尾后拖出一道流光,轻盈落下来,在她耳旁转着圈。
林雪痕的手动了一下,指尖也出现一只相同的蝴蝶,两只蝴蝶很快汇聚在一起,迎着风飞舞,扬着翅纠缠。
殿顶上的瓦片在这时被人轻轻揭开了,刺眼的光线直照下来,正好落在床前,骆绝霜的声音从打开的孔洞里传过来:“阿雪,是不是你啊?”
他叫得声音不大,鬼鬼祟祟的。
林雪痕答应着:“是我。”
紧接着是一阵风响,男人纵身跃进房间后直接落地,看清床上坐着的人后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道:“你怎么在这鬼地方,害得我好。。”
“找”还没说出来,他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停住脚步,脸色古怪地看着被铁链拴着的林雪痕,又见她外面只披着一件绛紫色披风,领口处甚至还有些没能完全遮盖住的青红色痕迹。
“你你你。。。”男人的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连着倒退了好几步,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也不需要牺牲这么大吧?”
“什么?”林雪痕不明所以。
“陛下是让你替嫁,但你也不必要连洞房花烛都给替了啊!”骆绝霜惨嚎一声,脸上的神情很是痛心疾首。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能怪林雪痕,她要是有半点办法,也不至于沦落到被人栓在住手脚强行洞房的地步。
这该死的狗女皇帝,怎么能来强的?
骆绝霜悲从中来,狭长的凤眼气得发红,眼看着就要从眼睛里挤出几滴泪来。
林雪痕乜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打断了他不合时宜的脑补。“你是不是青楼逛多了,脑子逛傻了?”
“你。。咳。。”男人咳嗽一声偏过脸,抬手指了指那件披风道:“里面,穿。。穿衣服了吗?”
林雪痕被他气得青筋直跳,一扫先前的颓丧,眸子里精光大盛。她指尖一弹,一道劲风疾、射而出,直击骆绝霜面门而去!
“诶,你怎么。。”偏头躲过这一击,骆绝霜回头,看见自己刚才站立的墙壁前出现了一个手指粗细的洞,洞里深扎着一枚鹰羽镖。
“下死手啊?”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男人轻嘶:“也不能怪我啊!就你现在这幅样子,想歪了也很平常嘛。既然你不是被强迫的,那你是自愿的?”
他说着面色露出几分嫌弃:“没想到宫千落是这样的皇帝,花样这么多?我上次见到和这个差不多的情形,还是在灯月楼的头牌李红姑娘的房里,她那天的恩客可是个不得了的官儿。。”
林雪痕越发头疼,她实在是不想听这些细节,奈何青楼是获取情报最快速又最便捷的地方,她不太愿意去姑娘们的房顶蹲守,通常都是等骆绝霜回来后分享成果给她。
然而这个男人恶趣味颇重,除了交代必要的事情以外,往往还会讲些不必要的经过,甚至还讲得绘声绘色。
“你是来叙旧的吗?”和他熟悉了之后林雪痕才知道,必须要在骆绝霜打开话匣子之前就彻底摁住他,否则一发不可收拾。他讲话信马由缰惯了,话题肯定会偏离原来的轨迹很远,十头牛都拽不回来的同时还能把你的重点也带偏,最后两人一起翻进沟里去。
“哦,我有事找你。”骆绝霜正了正神色,压低声音说:“我有青骨的下落了。”
“真的?”刹时抬眸,目光正好对上男人的眼睛,得到他的肯定之后,林雪痕欣喜道:“在哪里?”
“月簌镇。”
“月簌镇?”隐隐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林雪痕还在想是在哪里听过时,身边的骆绝霜面色沉了几分,低声提醒:“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是在哪里吗?”
***
今天的早朝其实是出了不小的状况的。
因着没休息好的缘故,一向勤勉的女帝不仅误了早朝,还在朝上没精打采坐没坐相,更是在大臣们汇报奏疏的时候一连打了几个呵欠。
举动引来了几位颇为严格的朝臣不满,话里话外提醒着:陛下不可荒废政业,业是精于勤而荒于嬉的,不能因为昨日刚娶了妃子就沉迷美色。
话说着说着就绕到了来自樾国的庆妃头上,一向不看好和樾国有姻亲之盟的朝臣们揪到了机会,立刻和呵责皇帝不勤勉的大臣们站成了一条线,他们联手“劝慰”皇帝又引起了李樾的不满,老将军向来护主,听到朝臣们越来越过分的话时不由也加入进去。
最后朝堂上文臣和武臣都吵成一片,好几位暴脾气的更是直接动了手,一时间吵嚷谩骂和殴打之声四起,几乎将勤政殿给搅翻过来。
奈何处于风暴中心的宫千落完全没听见朝臣们在说什么,她甚至觉得这些人太吵,加上早上没休息好精神不济,于是轻手一挥退了朝,自顾自去了,只留下一屋子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朝臣大眼瞪小眼。
李樾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倒是笑得开心,点名骂了几个先前指责女帝的大臣名字,“说陛下荒废政务沉迷美色,也不看看你们这些黄土都埋到鼻子尖儿的老匹夫们做了个什么表率?太仆寺卿元灌元大人,说的就是你!你娶第四位夫人的时候可是连着告了七日的假,陛下骂你了吗?”
“昨日陛下才成婚,今日不过是上朝的时间稍微迟了那么一点,你们就闹成这样。我看也就是烬国强盛,女帝昌明,才给了你们底气,让你们蹬鼻子上脸地闹,但凡碰到一个暴君你们也不敢放半个屁,既然你们力气多的没处使,不如跟着李某上战场,消耗一下如何?”
众人被李樾骂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俱都不言语了。
按说早上出了这样的事情,女皇陛下应该心情糟糕才对,可等月华拿着东西进门的时候,她居然还满脸带着笑。
“陛下。”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月华上前,看见女皇正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走近了才发现,她面前铺着的宣纸上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页纸。
林雪痕。
月华:......
“你来了?”宫千落将痕字的最后一笔写完,笔搁到前方的笔山之上,问道:“她怎么样?”
“还。。还好。”跟随女皇多年,做事详尽、滴水不漏的侍女罕见地打了个磕。
“是雪痕出什么事了?”
“不。。不是。。”见到女皇投来的探究与关切的目光,月华的脸腾一下红了。“林大人脖子上和肩头瘀伤颇重,奴婢已经给她上过药了。”
主要是希望陛下下次下嘴能轻一些。
后面这句她没说,委实不敢说出口。
“哦。”宫千落点点头,“朕知道了,怪朕没控制好力度。”
月华的脸更红了,她根本不想听陛下与林大人之间的闺房之事啊!
不过。。听听好像也无妨,毕竟林大人那副被蹂躏过的样子,实在是。。太美好了。
宫千落原本笑着的表情逐渐收敛,她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凝,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月华。
月华:???
“你上药的时候,都看到什么了?”
月华:!!!
“陛下!”惊呼一声,月华腿软跌倒在地:“奴婢都是按照您的吩咐擦洗上药的啊,而且林大人那副柔弱的样子,奴婢哪里还会忍心多看。。”
宫千落捕捉到了她话里的重点,面色不愉,皱眉道:“柔弱?朕都还没看到你居然。。”
月华闭紧了嘴,她只想扇自己巴掌,怎么一不留神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不仅说了林大人柔弱,似乎还间接透露出陛下粗鲁,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算了,起来吧。”想到昨夜林雪痕发怔时,自己问什么她答什么的乖巧样子,宫千落的心情好了几分,又因为是自己吩咐月华给林雪痕擦洗上药的,现在再来怪侍女委实没有立场,倒显得她是个喜怒无常的君主。
“这是什么?”将镇纸下压着的写满了林雪痕名字的纸张拿起来轻轻吹了两下,宫千落抬眸瞟了瞟桌面上放置的酒葫芦道。
“回陛下,这是在宬庆宫喜床的被子里找到的,似乎是林大人的东西。”拔开酒葫芦的塞口,月华将东西送至女皇面前。
宫千落就着她的手低头嗅了嗅,有清醇甘冽的酒香扑鼻而来。
她眉头一拧,又仔细闻了闻,觉得这酒香颇为熟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一模一样的。
“樾国那边的探子有消息了吗?”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宫千落摆了摆手,示意月华将酒葫芦盖好,将吹干的宣纸捧在手里左右翻看。
“发了消息回来,说是樾国皇帝找的那个擅长易容的奇人,是一个叫葛光的人推荐的。”
“严青舜知不知道那个人来自齐海城?”
月华仔细回忆了一下探子的话,点头道:“没细说,但应该是知晓的。”
“那就是了。”冷笑了一声,宫千落眼底的温柔褪尽:“严青舜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岳龙战,又怎么会接纳一个齐海城的人?”
“陛下的意思是。。”
“看来这次的替嫁并不是意外。”挑了挑眉,宫千落垂眸,转瞬又换了语气道:“给雪痕的早膳送去了吗?她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应该是饿了的。先准备一些清淡的粥和小菜,中午再准备得丰盛一些,朕和她一起吃。”
“是。”听到她语气里抑制不住的喜悦,月华也觉得开心,抿唇轻笑道:“陛下现在对林大人,越来越上心了。”
“朕以前对她很不上心么?”问完自己都有些心虚。
月华回忆了一阵,不好明说,只能替女皇陛下圆场。“陛下之前对林大人严苛也是为她好,宫里的环境复杂,您疏远她就是在保护她,只是情感上让人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虽然这么说也没错。
宫千落之前对林雪痕的不好,确实有很多原因是为了防备自己的父亲宫墨台,但是一想到她们之间错过了那么多温情时刻,她又极力想弥补回来。
谁叫昨晚的林雪痕那么乖,那么听话,还应承过不会再离开,会一直陪着自己。
思及此,心情大好的宫千落绽出个璀璨笑容:“朕以前做得不好的地方,朕都会改,也会好好补偿她的。”
一番话说得极真诚,月华的眼眸里都溢出了几滴晶莹,为陛下的真情感动流泪。
眼泪涌出时她抬袖轻拭,眸光瞥到窗棂前闪过一抹浅色影子,看身段有些熟悉,月华朝门口走去,刚伸手开门就见外面扑进来一个女子,额头正撞在她下巴处,痛得她“哎呦”一声捂住了嘴。
“月华姐姐。。”惊慌失措的宫娥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赶紧站直了身子,伸手去替她揉下巴。
月华已经认出了此人是在葉庭外围侍奉的宫娥雀冰,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没好气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幸好是撞到了我,要是冲撞了圣驾,我看你有几个脑袋赔!”
“奴婢。。奴婢。。”宫娥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又焦急。
宫千落心情还很好,她拿着那张宣纸,耳里听到了全部的事情经过,见月华没什么大碍,便笑劝道:“雀冰年级还小,你不要这么严厉,会吓到她的。”
“陛下。。”月华还想抱怨,被宫千落打断。
她和颜悦色地问:“雀冰这么慌张,发生什么事了?”
“奴婢。。”宫娥咬着唇,犹豫了半天还是如实禀告:“回陛下的话,齐大人来报,说林大人跑掉了。”
月华脑子里“嗡”的一下,刚想捂住雀冰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宫千落错愕了片刻,目光移向手里的宣纸,不敢置信似的,一字一顿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回陛下,齐大人说,林大人跑了。”
“怎么跑的?”
女皇问得不疾不徐,月华却耳尖地听到“嗤”一声,她转过眸子,看见陛下手里捧着的那张宣纸已经裂成了两半还不自知。
“齐大人说,是击断了锁链跑掉的。”
击断。。
月华咋舌,那么粗的锁链都给击断了?她到底是瞎了什么狗眼才能看出林雪痕很柔弱?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屏退了宫娥,宫千落将手里裂成两半的宣纸重新放回桌面,用镇纸压好。
月华见她一言不发的样子心里没底,想试探着开口,话还没说出去就听女皇陛下冷笑了一声,面上神色不辨喜怒,低吟着:“很好。”
很好?跑了还很好?
月华不知是不是陛下受到的刺激太大有些语无伦次了,紧接着又听她咬着牙说:“合卺酒都喝了还敢跑,很好,真是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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