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当头。
骆绝霜又一次闯入通往葉庭的那片茂密榕树群时,背后还背着一个全身用黑布罩严实了的人。
哗哗的风声在耳旁涌动,下落的速度太快,倒灌的风刮得他脸颊皮肤都传来细微的刺痛感。
与上次不同的事,这次他才刚进入葉庭的范围就被人追踪上了,男人用仅剩的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没有看到任何人影,他耳廓微动,耳尖上的绒毛暴露在阳光里,侧耳时还是捕捉到了细微细碎的呼吸声。
呼吸声是被刻意放缓放低了的,频率有一点点差异,听得出这些声音不是一个人发出的,而是一群人发出来的。
又往里面补充了新的暗卫吗?
皇家庭院补充暗卫不是稀奇事,骆绝霜拿不准的是这次被多少人给盯上了,一旦和对方产生冲动的话,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
毕竟只有一只眼睛,单打独斗还好,若是被围殴,那肯定是吃亏的。
骆绝霜想着,将背上的人轻放到地上,免得她待会最先被当成了靶子。
他放人下来的动作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但埋伏在暗处的人却不这么认为。
骆绝霜一半的注意力放在黑布包裹的人身上,另一半则完全集中在耳朵上,他听见暗处的呼吸声乱了一下,紧接着是树叶刮擦硬物的声响,伴随着与布料轻触时的响动,窸窸窣窣的。
从衣服里能拿出什么攻击性比较强的硬物?且可远程伤人的?
脑海里奋力思索着,骆绝霜心口猛然一揪,立时想到那是什么东西了。
毒箭!
现在的匠人工艺高超,做工精巧的毒箭能做到只有手指长短,收纳方便,平时可以藏在衣襟和袖口,以内力吹动,偷袭后伤人的能力不俗。
这玩意樾国鲜少有人用,樾国人都是粗汉,更喜欢大刀阔斧、酣畅淋漓的近身打斗,要么就使用重、弩,不太适合这些偷袭人的东西。
“嗤-”
思索时,一枚鸽子羽梗粗细的银箭已经划破空气疾射而来!
自打瞎了一只眼以后,骆绝霜感觉自己的听力比以前灵敏了好几倍,他几乎是在听见那枚银箭被人用内力从竹筒里吹出来的瞬间就偏了下脑袋。
银箭贴着他的脑袋飞过去,擦断几根头发之后斜钉进地面,银箭尾部拴着的一根赤红色的细线被风吹得左摇右摆,晃动不止,颜色和形状都十分刺眼,活像是一条拼命摆动着身体想钻进地里的剧毒蜈蚣。
银箭尾部绑着的线标识着毒素的强烈程度,这么鲜艳的红色,光是擦破点皮都够要命的。
脑门上冒出了冷汗,骆绝霜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不该这么冒进直接闯进来的。
很显然的是,现在后悔有点晚了。
对面一击不中之后不会停止,只会更加变本加厉地加重攻击,直到确认擅闯人死亡为止。
迎面又是“嗤-嗤”几声连发。
发声的不是同一个地方,应该是蹲在同一棵树上的几人同时吹动了毒箭。
要命!
骆绝霜哀嚎一声,抬脚就踢,将地上的人踹出去好几丈远,自己则躬身就地一滚,连翻带铲,各种动作用尽,勉强的避开了射来的几发银剪。
避开的动作还算敏捷,就是形态不怎么好看。
他在地上翻爬滑滚,衣服脏得像是从土里刨出来似的。骆绝霜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狼狈的像一只在闹市上表演猴戏的猴子,被主人拴着脖子抽打,强行忍痛去表演一些跳火圈、满地乱滚能惹人发笑的动作。
他甚至怀疑那些暗卫正聚在一起看他耍这出猴戏,等他能稍微休息一阵之后,又是一梭子毒剪打出来,再让他继续表演,直到他力气用尽再也躲不动了,才一箭要了他的命。
耍人玩呢?!
就算是猫抓老鼠,猫也没拿着耗子药逗它啊!
老虎不发威,还真以为他没脾气啊!!
被激得发了狠,骆绝霜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自腰间拔、出自己的短剑,缓慢闭上了眼睛。
他的眼睛已经不好使了,索性去当一个瞎子。
只要他用心去听,耳朵甚至能比眼睛“看”的更清楚。
偏头时耳廓微微动了一下,西南方向有很轻微的衣料擦过的声响,像是有人抬起了袖子。
声音很轻微,融在风声里几乎辨不分明。
但还是被他捉到了。
唇角微微一撇,扯出的笑容里带着不死不休的狠厉,他要一击即中!
正当他要将手里的短剑朝目标投掷而去的时候,周围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真的是很轻微的一声咳嗽,轻微到你都没发现它是从哪里传来的。
一声咳嗽之后,林间树梢的细微动作却戛然而止,似乎连风都跟着一起静了。
埋伏在暗处的所有呼吸都消失了,应该是所有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骆绝霜疑惑地睁开眼,看见林雪痕站在他身侧,目光幽深地盯着葉庭里那些随处可见的巨大榕树的枝杈。
眼神冰冷阴寒,带着很明显的喝止和警告的意味。
被这眼神一看,暗卫们缩在树杈之中的身体齐齐瑟缩了一下,互望一眼,大家都保持了良好的默契,流水般退去,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去招惹下面站着的人。
骆绝霜还没搞清楚这人是怎么突然出现的,林雪痕已经偏过头,盯着他手上的短剑,幽幽道:“你还真准备下死手?”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震惊地指着插在地上的几枚毒箭控诉道:“是他们想杀我!”
“你不是没事么?”
“那是我身手敏捷!”骆绝霜怒吼一声,“要是我反应再慢一点,你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瘫在地上七窍流血、浑身抽搐了!”
“那也是因为你擅闯葉庭,他们杀你也是在尽自己的职责。”林雪痕说着,又幽幽看他一眼,语气有些哀怨。“你知不知道要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暗卫要耗费多少金钱和心血?”
骆绝霜气得心头发梗,一口老血卡在喉咙,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他差点被人用毒箭给射、杀了!林雪痕跑来不先安抚一下他的情绪,居然先关心自己有没有对暗卫下杀手,他就算下杀手又怎么样?谁先下杀手谁该死不是吗?何况这是烬国女皇花钱培养的暗卫,也没要林雪痕花半个子儿,轮得着她心疼吗?!
似乎是看出了男人的不满,林雪痕歪头,语气森然:“为了修那条贸易之路,烬国的花销已经不少了,陛下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何况,培养暗卫也不只是花钱这么简单。”
骆绝霜:......这个解释我也不是很想听。
“你!!你!!。。居然重色轻友到这个程度?!。。”骆绝霜咬了咬牙,恶狠狠呼出一口气,“算了算了,反正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爹不疼娘不爱的。”
他随意地躺倒在地上,任凭空阔处的风肆意拂过面颊。男人左眼戴着的黑色眼罩上覆盖了小片的斑驳树影,零碎散乱地切割掉他脸上原本显得妖娆无状的彼岸花花瓣。
像被抽尽了骨头里的精气神,男人常年保持笑容的嘴角耷拉着,终于卸下了这么多年背负的伪笑面具。
林雪痕在他身边坐下来,抬腿踢了一下他的胳膊。“以后要来,提前告诉我一声,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知道了。”骆绝霜嘟囔一声,侧过身子不看她。
他哪知道刚换的这批暗卫这么厉害,明明前几天他进这里还如入无人之境,今天居然一进来就被盯上了,还差点死在剧毒之下!
没死在狡兽和白泽手里,死在这里那可真是冤枉了。
“阿绝。”林雪痕双手向后撑着身体,脑袋往后仰,微眯着眼眸看着头顶上的太阳。“你知道宫墨台吗?”
“什么墨台砚台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爷我不喜欢写字作画。”
“不是,是烬国上一任皇帝,宫墨台。”
“哦。”骆绝霜想了想,“死在雁城的那个暴君?”
“暴君?”林雪痕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很难想象经历了樾国皇室无情的压榨之后,骆绝霜对宫墨台会是这样的评价。
“不是对国民残暴的暴君,而是他脾气很暴躁。”男人回忆了一阵,继续说:“多年前我曾在樾国见过他一次,他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就算是身边亲近的侍从也是如此,那张脸上冰冷地神情跟被斧子劈过似的,谁看了都想离他远点。”
“你见过他?”林雪痕眸子一亮,似乎抓住了什么线索。
“嗯,不过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好像是来找什么人的,在宫里交涉了没一会就走了。”
“具体是多久以前?”
“我只记得那时候严青舜还小,大概就四五岁吧。”骆绝霜想了一会又有些不确定,“也可能五六岁?”
那就是十来年前了。
可是,宫墨台去樾国做什么?
烬、樾两国不是友邦,两国君主也没什么交情,他去那里能找什么人?
万千思绪压在心头,骆绝霜看着她紧皱在一起的眉,叹息道:“你啊,还是少关心别人,多想想自己吧。”
“想自己什么?”林雪痕有些莫名。
骆绝霜凑上来,“白泽的话你应该听到了,她不会再插手樾国的事,也就不会再干涉我们的轮回,没有她的牵引,死够九次之后,我们或许没有再投胎的机会了,毕竟干扰轮回道的事情做了太多,早就有人看我们不顺眼,巴不得我们全部魂飞魄散。”
“等一下,九次?”林雪痕挑了一下眉,满是疑惑。“怎么是九次,我记得《异闻录》上说我们是,人身九命,十死一轮回。”
“没错,人身九命。”骆绝霜撩开袖子,指着自己手臂上交缠在一起的两朵彼岸花,缓声道:“等这九朵花全部枯萎谢尽,我们还能短暂活十二个时辰,但那十二个时辰是给你准备后事的。”
林雪痕听懂了,她的眼眸黯了一下,没再出声。
静默的气氛让骆绝霜觉得不对劲,他放下袖子,盯着林雪痕的脸看了半晌,试探着开口:“我还没问你,那天在月簌镇,你是不是被青骨抓住了?”
“嗯。”
“他把你带去了哪里?”
林雪痕的眉心拧出了细细的褶皱,似乎是不想回忆那天的事情。良久,她深吐出一口气,说道:“那间食棚下是个地洞,洞里是数以千计的尸傀。”
“什么?!”骆绝霜眼珠子差点瞪脱眶,“那你是怎么跑出来救我的?!尸傀那么多,你没道理。。”
没道理还能安全无恙地冲出来。。。
林雪痕不答话,骆绝霜似想到了什么,一颗心跳得砰砰响,他压抑不下内心的激荡,胸中有个想法在成形,颤抖着手去扯林雪痕的袖子。
袖口被一点点往上拉,露出了女人白皙柔美的手臂。
手臂之上盛放的曼珠沙华已经大片的萎谢枯死,哀哀地衰败在花丛里,烈火之中只余下唯一的一朵傲立着,微卷的花瓣吐出细长的蕊,在盛大汹涌的裂火中恣意伸展着身体。
“嘶-”骆绝霜倒抽一口凉气,看到这一切时,眼泪立马掉了下来。“是。。是为了救我。。”
“你不要多想。”不自然的将手抽了回来,林雪痕淡淡道:“那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就算不救你,我也会死在尸坑里,还能留下这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根本不一样!”骆绝霜咆哮着,眼泪流得越发汹涌。“呜。。白泽根本不会伤害你,要不然也不会要青骨把你单独关起来,要不是你硬闯的话,你也不会。。。呜呜呜。。”
他一边说一边哭,声音都嚎得失真了,听起来像是荒郊的野猫在叫、春,很是渗人。
林雪痕有点嫌弃,但又觉得这时候嫌弃他有点不人道,只能耐着性子说:“普通人都只有一条命,普通人也只有一条命,过好这辈子就够了。”
“够什么够!”骆绝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你要是死了,让那个狗皇帝怎么办?你被迫为严青舜做了这么久的盾牌,为他死为他痛,也不曾为你爱的人这么付出过,你甘心吗?!””
平日里见惯了这男人在自己面前没心没肺地笑,还是头一次见他在自己面前哭成这样。
林雪痕心情有些复杂。
想安慰一下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学着别人家里姐姐哄弟弟的手法,微抬起手抚上他的脑袋,轻轻拍了拍,小声道:“好了,不要哭了,一个男人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骆绝霜毫不领情:“你不是说男人就是麻烦吗?小爷我就是麻烦中的麻烦。”
这语气。。
林雪痕嘴角抽了抽,觉得这人真是给他三分温柔他就敢蹬鼻子上脸,刚想给他个爆栗让他清醒一下,耳畔忽然传来一声炸破天的爆吼。
“你们在干什么!!”
这一声吼得太惊人,吓得两人双双弹开。
林雪痕还好,情绪没受多大波及,骆绝霜比较惨,他哭的本来就厉害,现在又被狠狠吓着了,哭是止住了,却开始不停的打嗝儿。
一声接一声,简直停不下来。
***
下朝之后宫千落就心无旁骛的往葉庭赶,没别的原因,就是太想见心上人了,只要离开她一刻都觉得浑身难受不适,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赖在她怀里。
何况今日朝上也不太平,从她昭告国内封了樾国长公主为庆妃之后,那些持反对意见的朝臣见撒泼打滚这招不好用了,干脆换了策略,他们不再反对庆妃,只将目标转到了八字还没一撇的立储之事上。理由还说的冠冕堂皇,说现今国泰民安,陛下又新纳了妃子,该考虑立储的事情了。
言下之意很清楚,国不可一日无君,君更不可不立皇储,但是两个女人是绝对生不了的,我们这班老臣已经不在意陛下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了,只要你留下皇嗣,绵延国祚就行。
宫千落不好反驳立储的事已经满肚子火了,心急回来见林雪痕,谁想到一回来就见到这么一幕刺激的情形,她不炸谁炸?!
“又是你!!”待走前几步看清楚了骆绝霜的脸,女皇陛下的怨气更深。
在樾国的时候林雪痕就和他形容亲密,经常走在一起,前几日在寝殿时林雪痕为了要放他走还不惜使了美人计,这招对宫千落有用她便没再追究,没想到现在这家伙还敢来自投罗网!
一再试探天子的底线,不杀不足以平了心头这口怨怼之气!
“来人!”女皇扬手,低呼出声。
林间隐隐传来响动,无数蹿腾的黑影在树间闪动,有人应了一声,“陛下。”
暗卫现下出现,并不能彻底解决什么问题,甚至还将陛下心口的火拨得更旺了一些。
宫千落眉头紧拧,气得想将掌心里捏着的东西扔出去,但一碰到那圈冰凉心又软了几分,只怒道:“朕养着你们这群废物是干什么的?这么大个人闯进来了你们都看不见?!”
“陛下。。”暗卫们委屈,互望一眼又都不敢说话。
这个时候再把事情推到林大人头上恐怕会更糟。众暗卫们权衡一番,很快理清了个中条理,硬着头皮认罪:“是属下无能,请陛下责罚。”
“责罚,朕当然。。。!”宫千落说着身体晃了两晃,她退了几步扶住月华的胳膊,风寒本就没有好完全,现在被这场面一激,自心口涌出的剧烈疼痛感让她几乎窒息,全身都乏力颤抖,脑子里也晕晕乎乎的,站都站不稳了。
“陛下?”第一时间察觉出了不对,林雪痕自身后扶住她,轻轻拍抚着她的脊背,给她顺气。“你听我解释。”
“解释?”女皇炸开的毛刚被揉下来一点便又竖了上去,“你若是真做了对不起朕的事才需要解释!”说着眼圈都红了,宫千落紧咬着唇,嘴里蹦出的字仿佛千钧重,“林雪痕,你是不是真的要解释?”
女皇陛下逻辑严密,解不解释都是错。
林雪痕抿抿唇,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是,不回答简直是错中错,在发脾气的爱人眼里看来就是默认。
女皇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她眼神如刀,看向榕树枝杈间那些影子,狠厉道:“给朕把这个。。”
“等一下!!嗝儿~~”骆绝霜伸手狂挥,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我。。我就是来送个人,嗝儿~~过路的,什么也没干啊!嗝儿~~”
宫千落冷冷瞥他一眼,目光不带丝毫情感,仿佛他此刻在自己眼中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你还想干什么?”
“我真的是来送人的!!!!嗝儿~~狗皇。。不是,女皇陛下你不要。。嗝儿~~冤枉好人啊!”
狗皇帝是骆绝霜一时嘴快给秃噜出来的,怪只怪前几次和林雪痕聊天的时候说的太顺嘴了。
林雪痕此时恨不得将这口没遮拦惯了的家伙一脚给踹进湖里去,现在还瞎秃噜,不是火上浇油吗?
宫千落果然听到了,她脸上的神色更冷,眉间闪动的阴郁几乎将这一片天地都吞噬掉。
林雪痕知道不能再耽误了,再耽误下去骆绝霜有十条命都不够他死的。
心念一动,也顾不得现在是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在盛怒之中正要发作的女皇打横抱起,提气腾空,几个纵跃跑到远一些的地方后才将人放下来,道:“语澈,你听我解释。”
现在叫小字不仅没有好效果,甚至还有故意岔开话题的嫌疑。
女皇陛下的脸依旧冷得像冰,冻得人牙齿发颤。
“阿绝是送严青若过来的,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阿绝?”捕捉到了她话里的亲密,宫千落冷笑:“你唤我也不曾唤的如此亲密过。”
林雪痕牙齿磕到了舌头,没想到女皇陛下的注意点会这么独特。“不是亲密,就是习惯了,在樾国的时候就这么叫。”
“在樾国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不对劲了!你们还。。。”牵在一起过!
“你误会了。”将炸毛的猫搂进怀里,林雪痕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温柔地小声哄着,“自始至终,我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
两人在一起之后,林雪痕时常会表达这些柔软的情绪。宫千落爱听,但还是觉得火气乱窜,得不到发泄。
即使身为万人之上的帝王,宫千落也还是尝到了爱情之中患得患失的焦虑感,她扯住林雪痕的袖子,眼睛泛红,委屈的泪意漫上来,咬着唇说:“林雪痕,你要是敢背弃我。。我就。就。。。”
就了半天,后面代表恶毒的誓词还是吐不出来,她不舍得。
林雪痕将她的话补完整了。“就让我死于马蹄之下,牛群之中,被牲畜的铁蹄撕裂血肉,戳烂骨灰,魂魄碎裂,再无轮回。”
“不!”宫千落伸手去捂她的嘴,眼睛更红了,“举头三尺有神明,不要乱发这种誓。”
“我问心无愧,即使有神明听到了,我也不怕验证。”林雪痕面色沉静,说的轻巧,神态不似作伪。
火气消散了不少,宫千落靠在她怀里,仍觉得心里不太舒服。“那你以后,不要和他来往。”
“在樾国的时候,他很照顾我,特别是在严青舜面前。。”
林雪痕身上因为各种旧伤留下的伤疤已差不多全数消退干净,唯有左肩处的一处剑伤疤痕惊人,宫千落第一次见到时就心疼的直掉泪,后来听林雪痕说这是严青舜刺的,用的剑还很特殊,疤痕不易去除,她便对严青舜有了刻骨的恨意,只盼找到些许机会,好将那目中无人的樾国皇帝狠狠教训一顿。
现在听林雪痕这么一说,宫千落对骆绝霜的印象稍好了一些,话锋有了转机。“好吧,那你以后少和他来往,见面的时候要有我在场。”
“好。”林雪痕笑着伸手刮了刮女子小巧秀气的鼻尖,将人往怀里带,“以后有事先听我解释好吗?你这样生气,我怕你气坏了身子。”
“......”女皇陛下有些不好意思,脑袋埋在爱人怀里不出声。
两人之间已经挑破了一些事情,但还有更多的事情是在互相隐瞒的,不是不可说,只是怕说了之后会引起更多让两人不安的因素。好在这些并不妨碍两人相爱,只是在碰到突发状况的时候,要多费些功夫解释。
“哦,对了。”捏了一下握在手中的银圈,宫千落将东西摊在手掌上递过去。“我有东西送给你。”
林雪痕瞄了一眼,看见女子白皙的掌中躺着一枚圆镯。
纯银打造,镯身被细砂磨得锃亮,上面雕了一整环细小的福字,最下面镶着一圈金色的小铃铛,稍微一动就能听见“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
“这不是小孩子戴的吗?”林雪痕失笑,“陛下,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宫千落也望着她笑,眸子里的水光荡了一下,似怀念又似遗憾。“你还记得吗?严青舜刚登基的那一年,他大赦天下,在庆联城举办了七日的夜游集市。”
“那一天,在那条小巷子里,你对我说,你曾倾心于我。”
往事不可追,稍一思索便全是苦痛。
林雪痕的眼底闪过一抹哀痛,她不会忘记那一天,她推开了宫千落的手,说从今以后想为自己而活。
“雪痕。”宫千落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捧着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我现在说这些,不是在怪你。”
女皇的声音很轻柔,带着蛊惑的意味,一点点往耳朵和心里钻。“我只是忘不掉那天你悬挂在腰间的铃铛声,叮铃叮铃的,像是响在我心上。”
“那声音似乎在不断提醒我,你是樾国的臣民,你要留在樾国,从此不再与我相见了。”
“陛下。。我。。”
“嘘。”宫千落的手指轻按在她唇瓣,制止了林雪痕要说下去的话。“这只镯子不是强迫你的意思,我让匠人在镯身上刻了三百个福字,代表的是平安顺遂,福气连绵。”
“送给你,是我的祝福也好,执念也好,我只是想要你留在我身边。”
说到动容处,宫千落眼角泛泪。
林雪痕的心因她的话而揪成一团,哪里还会推辞?面对宫千落,她最不会的就是推辞。
将手镯紧贴着皮肤戴在右手上,刚刚好卡在手腕处,银镯秀气闪亮,衬得她皮肤越发白皙。
她微扬手牵住宫千落的手,镯子上的铃铛因为晃动而发出连续的“叮铃”声,在空阔的风里回荡。
这次的铃声是柔和的,不如当年冷硬,听来只觉更加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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