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灵的阳光被窗棂切割成一片一片,碎落下来,星子一样铺散在女子纤长的眼睫上。
记忆逐渐回笼,深藏在身体里的恐惧与疼痛慢慢退去,林雪痕悠然睁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个熟悉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轻便的常服站在床边,正拿着帕子在给她细细擦拭手臂,见人醒了,眼眸里立刻涌上欣喜,扑上来问她:“雪痕,你终于醒了?”
“嗯。”喉咙干涩得厉害,林雪痕被宫千落细致地搀扶着坐起来,还没开口说话,那人已经倒了一杯热水过来,试了温度之后才将杯沿递在自己唇角,示意她快喝。
女皇陛下以前没有伺候人的经验,现在做来很是得心应手。
林雪痕却不习惯,想拿杯子自己喝,伸手出去时那人识破了她的意图,执拗着举着杯子避开她的手。“我喂你。”
是命令的语气,丝毫不容人反对。
没办法,林雪痕只能就着她的手,慢慢喝尽了一杯水。
几乎干裂的喉咙得到了甘甜的润泽,身心都跟着舒畅了。
见她面上的神情有了些舒缓,宫千落才放下杯子,又将那块已经冷掉的帕子重新放进热水里投了投,拧干后来替她继续擦拭。
“陛下。”林雪痕眼疾手快截住了她的动作,“我自己来吧。”将帕子拿过来盖在眼睛上按了按,还带着些滚烫热意的蒸汽熏在眼睛上有些舒服,疲惫乏力都被驱散了,她仰过头去,脑子不由自主的开始回忆那个古怪的梦。
一连串的问题跟着记忆浮现出来。
樾国的瞳眼,是否和那些古怪的眼睛有关系?
它们嘴里口口声声喊的明濯是什么人?
它只是一个单纯的梦,还是曾经某人经历过的事实?
毕竟那些场景过于真实,身体上的疼痛,飞溅的血液和压碎的内脏,全都让人不忍目睹,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梦能够解释的。
想了一会没想出什么头绪,四周安静的有些异常。
林雪痕诧异地取下帕子,就看到宫千落垂着脑袋站在床前,两只手的手指胡乱搅在一起,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陛下。”
听她又叫自己“陛下”,女皇终于抬起头,她的眼眶微微带着红,娇小纤薄的唇也轻微撅着,很委屈的模样。
这样子实在看得人心里揪痛,恨不得赶紧将她抱在怀里哄。
林雪痕坐直了身子,拉着她的手让她也坐下来,就坐在自己身边。“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好吗?”
温柔的话语荡在耳边,宫千落忍不住落下泪来,扑进她怀里,紧紧抱着她道:“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生气?
林雪痕一脸莫名,搞不懂气从何来。
她没说话,宫千落只当她是默认了,眼泪又流出一些,语气不由变得娇软:“你相信我,真的是青若要抱着我的,我一时没反应开才没推开,不是我要。。”
说到后来语气哽咽,竟是说不下去了。
林雪痕听了个断续,这才想起来她说的是什么事情,有些哭笑不得地道:“陛下,我没有生你的气。”
“还说你没有生气!从你醒来到现在,你就一直在叫我陛下!”
林雪痕:......这么听起来的话,好像有点道理?
“你为什么不叫我小字了?”宫千落紧紧抱着她的脖子,像只孤单的小兽不停蜷缩着身子往她怀里钻。“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小字,不想听你叫陛下。”
林雪痕不自主挑了一下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原来她家陛下也有这么孩子气,这么害怕的时候。
以前以为只有她自己会有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没想到宫千落也会有。
抬手抚上她的脊背,一下一下摸着安抚着她的情绪。“我真的没有生气,语澈。”
代表着亲昵意味的小字叫出口,女皇陛下浑身炸起的毛才算是被抚顺了一些,她扔紧紧抱着林雪痕,手不由自主地箍紧、箍紧、再箍紧。
“那你。。怎么会气晕过去了?”
气晕过去?
林雪痕忽而想起严青若扑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身体上传来的极度灼热感,接着便是两眼一黑。
她明明是被烫晕过去的,哪是被气晕的!?
宫千落继续说:“关旭说你是情绪过激引起的晕厥,还气到发了高热。”
想起昨日抱着林雪痕时触碰到的一手滚烫,宫千落也是心有余悸。“答应我,以后不要生这种气了,气坏了身体可怎么得了?你放心,我。。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再装不下别人了。”
林雪痕原本还在想关旭这个太医令是不是徒有虚名了,他到底是怎么给自己诊断出了一个气急晕厥,还是气到一边晕厥一边发高热的病的?
她正想劝女皇陛下更换个太医令人选,这个未免太不着调,没成想还没开口,竟意外收到了陛下的倾慕之语。
欣喜像初春里探出的细小藤蔓,伸出软软嫩嫩的触须,痒痒地爬出心口。
愉悦的情绪藏都藏不住,满满从眼睛里溢出来。
林雪痕将人抱在怀里,想到自己曾经经受的磨难,现在终于苦尽甘来了,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宫千落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右手抓着她的衣襟,小声说:“雪痕,你要记得。朕虽是皇帝,也是你的妻子。。”
林雪痕闻言一怔,而后有些释然。
妻子。
她也是着凤冠霞帔,以十六抬大轿被宫千落迎娶回来的,尽管是顶了别人的名头,但两人好歹是喝过合卺酒,真的入了洞房花烛的。
是名义上的,也是真实的夫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才是宫千落想表达的意思:她以前是做的不够多、不够好,但是她慢慢都会补上来,希望林雪痕以后都相信她,她的心里,从此后都只会住着这一个人,再也挤不进旁的东西。
心脏倏忽变得柔软,林雪痕的手指不自禁抚上女皇披散在身后的长发。
乌黑如缎子一般的柔软发丝在指尖缠绕,纯净的黑与手指的白衬在一起,分化明显。
摸了一会,她忽而低头,含住了宫千落的唇瓣。
“唔。”女皇陛下被她突然的“偷袭”惊了一下,抬眸对上她的眼睛,见对方双眸紧闭,神态安逸,自己的身子也软下来,专心的与她吻在一起。
柔软的唇瓣轻触,像两朵刚刚生长出来的花,娇弱柔嫩的花瓣互相挤撞在一起,轻轻抚摸触碰,继而蹂躏。
软滑的舌尖轻轻勾开唇瓣的缝隙探进去,勾扯出对方的舌,勾连缠绕。
亲吻是很舒适的,但这点舒适显然还不够。
“唔,雪痕。”温热的感觉在心中流淌,宫千落不满足于亲吻,她想要更深入的纠缠,双臂环绕上她的脖颈,女皇陛下慢慢转动身子,迎面抱着林雪痕,脱鞋上床,坐在她腿上。
这个姿势更贴合,更适合肆无忌惮地亲吻。
林雪痕抱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拉得与自己更近一些,两人呼吸相闻,清润的气息喷涂在彼此的脸颊和耳畔,烧起了心内的火。
一触即发之际。
“陛下,奴婢。。”
“砰-”
银盆带着热水摔落,发出一声巨响。
正吻得忘乎所以的两人同时一惊,停下了动作,望向门口。
站在门口的月华涨红着一张脸,手忙脚乱的将摔在地上的银盆捡起来挡在脸前,嗫嚅着:“奴婢。。奴婢什么都没看见,陛下。。陛下您继续。。”
......
这么欲盖弥彰的话和动作,是个正常人都继续不下去了。
好好的亲热被打断,宫千落全然没了兴致,黑着脸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进朕的寝殿之前不先敲门的?”
声音冰冷彻骨,语气里似乎带着杀意,月华吓得浑身一抖,膝盖不由自主软了,噗通跪倒。“奴婢。。奴婢是急着送热水,所以才。。”
“看来是朕将你惯坏了,让你一点规矩都。。”
“语澈。”见她火气不小,林雪痕将人往自己身前带了带,又扯过被子将两人一起盖起来,暂时遮住了两人迎面而坐的亲密姿势。“别怪月华,她也是想快点进来换热水。”
声音又轻又软,哄得女皇陛下没脾气。
宫千落脑子里萦绕的都是她温软的声音,火气瞬间被扑灭,她偎入林雪痕的怀里,脸埋在她颈项,很乖顺地“嗯”了一声。
林雪痕隔着被子轻拍她的背,微偏头看向跪在地上抖个不停的月华。
似是受到了感召,月华咽了口唾沫,抬起眼眸,正好对上林雪痕漾着笑的脸。
她的唇微微张合,似在无声说着什么。
月华仔细辨认了一番,认出了她是在说:“还不快起来?”
被人关怀着的暖意爬上心头,侍女瞥了一眼此刻窝在林雪痕怀里,舒适得直眯眼的陛下,慢慢站起身,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关上门之后,月华才靠着殿阁墙壁站了一会,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简直是劫后余生!
但细细回想,她又觉得刚才在寝殿之中,林大人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只觉得林大人漂亮,现在却还觉得她。。
诱人。
对,就是诱人。
林雪痕刚才偏头看过来时,她就发现她的眼尾带着一抹轻微的红,像是胭脂晕在了眼角,徒增几缕魅惑。
如桃花盈水的眼眸里闪动着诱人的光,仅是瞥你一眼就能看的人心跳剧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真真是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难怪连陛下都陷在这温柔乡里,好了脾气。
人都说伴君如伴虎,以后要想在陛下面前讨些活路,非得靠林大人不可了。
这么想着,婢女拿着银盆下了阶梯,顺着廊前的小径慢慢走远。
****
骆绝霜来探病的时候宫千落正好不在,晚膳之时有小黄门来报说有急奏,她去了勤政殿议事还没回来。
林雪痕原本靠坐在床上看书,见他进来,放下了手里的书卷,笑着看他道:“坐。”
男人很自觉的保持着与她的距离,进门之后没关殿门,径直走到离床最远的一张罗汉椅上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道:“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
茶水倒进杯子里,水面逐渐增高,一些细小的水珠溅了出来,骆绝霜将紫砂壶放下,轻呷一口茶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突然晕过去?”
林雪痕往上坐了一些,将锦被拉高至腹间,语气清淡。“两次了,好像都是白泽那串念珠的问题。”
她说完垂下眼眸,眼角余光看向骆绝霜,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男人喝茶的动作一顿,脸上的神情微滞,眼睑垂了一下,状似不经意道:“哦,那东西是白泽的,我也不太清楚。”
似乎没有说实情。
“哦。”
两人一时无话,俱都各怀心思,气氛静得诡异。
片刻后,林雪痕率先打破了沉默。“阿绝,你知不知道明濯这个人?”
“嗯?”骆绝霜把玩杯子的手停下来,仔细思索了一下,“好像在哪里听过。。。”
林雪痕提醒他,“你还记不记得白泽留在蒲团下的那块绢帛。”
骆绝霜短暂地愕然了一下。“明濯帝姬?”
他还清楚地记得,在那块小小的绢帛之上,用小楷写着三行字。
元祐十年,天降神雷劈击缠灵塔,雷引火势,塔付之一炬。
同年,东昊帝不顾阻拦仍行祭祀,协午镇爆发瘟疫,死人数万。
元祐十七年,帝姬明濯殁。
这些不过是历史长河里不算深刻的一笔记载,骆绝霜虽然回忆起了内容,却不知道林雪痕为什么在此时提起。
男人疑惑的目光扫向她,见她莹润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其中隐隐含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明濯帝姬,是不是被称为祸世之女?”
“好像是。”骆绝霜点点头,“明濯帝姬是东昊帝之女,这倒霉公主的一生都被人称作不祥。她元祐初年降生,一出生即发了旱灾,大旱三千里,第二年又迎兵祸,长到十岁时又天降巨雷劈了缠灵塔,当时那塔还全是木质的,雷电劈击木头引发了大火,将那座祭祀塔烧毁了,才导致了那年的大瘟疫,死人数万。”
他自顾自地回忆着。“这位帝姬命苦又短,只活了十七岁就死了,生时没有封号,死后没有谥号,也是惨。”
林雪痕的思绪却回到了那座建筑里。
上盖拱形穹顶,全木质结构,通道狭长,转角阶梯多,这些不正是塔的构造吗?
她梦里的场景,会不会就是在缠灵塔里?
林雪痕曾去过一次缠灵塔,当时塔里的环境幽暗,看不清楚,只能借着冥蝶发出的微弱的光照明,当时好像看到墙壁上有些黑红的痕迹,还看不真切。现在想来,那些痕迹很有可能就是当年明濯帝姬的血喷溅在上面留下的。
而且那座塔自带威压感,人进去不使用龟息之术根本不能待久,骆绝霜说那是因为千眼咒的原因。
等等。。千眼咒?
梦中场景一一回溯,那些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的眼睛,所带来的威压,血液内脏一起喷出去的濒死感,不正是传说中的千眼咒吗?
她是不是通过那串念珠,看到了明濯帝姬死前的情形?
可又有些不对,明濯帝姬死前的怨念太重,她是想拉着所有活物陪葬的,这些滔天的恨意一旦倾泻出来,还不够樾国覆灭吗?
为什么樾国还能□□这么多年而无事?
诸多疑惑交织在一起,林雪痕忽然想到,明濯帝姬的怨念是不是被封在了念珠里?
毕竟念珠也有镇压邪祟的功效。
可若是镇压邪祟的话,和严青若又有什么关系。
她不过是个普通人。
奇怪就奇怪在,这念珠一旦触碰到这个普通人的腹部,就开始火烧火燎,痛的人根本承受不住。
腹部。
林雪痕下意识地按了一下小腹,一个诡异可怕的猜测慢慢在脑子里成形,随即又被她否决,她皱着眉,强迫自己往另外一个方向想,眼睛瞟向骆绝霜,问他:“严青若的肚子是不是。。”
她本来是想问,严青若的肚子是不是被你给踢出什么问题了,所以那念珠才特别针对她。
谁想到骆绝霜忽然心虚般的一抖,手里握着的杯子摔了下来,脸色铁青道:“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林雪痕有了短暂的茫然,但看他脸色难看,心里那个想法越发破土而出。
骆绝霜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阴狠恶毒,咬牙切齿道:“是的,严青若怀了身孕,已经三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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