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萤比周月昭小三岁。等他出生时，周月昭的名声已经很大了。

他被断定有先天剑骨，百岁宴那天各方门派都有人来，都希望他能拜在自己门下。最后是周月昭自己选了归一宗的悬剑真人。

一岁他便入了宗门，得了灵剑青霜。两岁时他已会使剑诀。三岁，在有的孩子甚至连字都认不全的年纪，周月昭就已经将归一宗最基础的踏星诀练到炉火纯青。

然后叶萤出生了，被测出有天灵根，紧跟着也拜在了悬剑真人门下。一直到十八岁，叶萤可以说完全是周月昭带大的。

叶、周两家是世交，有时也开过结亲这样的玩笑话。在叶萤没有私自跑出归一宗之前，他甚至也想过和周月昭在一起会是什么样。

周月昭善良，有耐心，修为高，天赋好，长得也很好看。他们俩是门当户对。

而俞时。

而俞时只是一个小乞丐。一个杂灵根。一个如果不洗灵根甚至修为都很难到筑基的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周月昭就是和这样的人发生了那样的事。

叶萤其实不喜欢用所谓的资质来评判一个人，但俞时不仅天赋不好，人品也不好。

他是自己带来归一宗的，怎么说也该有一定的责任。那日自幻境中出来时万无双说的话叫他对俞时有了一些关注，他便差人查了一下俞时进宗门的这三年。

一查才知道，俞时在外门过得很不好。修真界崇尚强者，而他没有足够的实力，也没有与人为善的性格。

初到宗门的那几个月，其实俞时受了欺负后来找过他，只是不巧那时他和周月昭进了个新的秘境。等他从秘境出来，也没人给他说过这事。

记录俞时资料的那沓纸上写，俞时求救无门，外门管事的也见人下菜碟，见他已失了叶萤的宠爱，便对他冷嘲热讽。后来他自己在后山处寻了个早就破旧不堪的屋子独自一人居住，引气入体也足足花了半年才成功。

正式踏进修仙这一门槛，旁的人才愿意正眼瞧他。但他修为始终垫底，没有足够的资源，也接不到合适的任务，俞时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纸上接着写，引气入体成功后俞时又来找过他一回。那回叶萤倒是有些印象。

那日他刚完成一个任务，和万无双等人在食舍吃了饭，回主峰后便有弟子来找他说有个叫俞时的想和他见一面。

叶萤应了，也见到了俞时。

纸上没写俞时和他聊了些什么，但叶萤还记得。

俞时说：“叶师兄，我引气入体了。”

于是叶萤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瞧我说什么来着，引气入体一点也不难。既然你已踏进了这个门，往后定当铭记本心，刻苦修行。”

俞时表情僵硬地点头。

叶萤问：“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俞时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说：“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他轻吸了口气，抬头，“叶师兄，谢谢你当初带我入宗门，这个恩情我会记一辈子的。”

叶萤看着他笑弯的眼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他从储物袋中摸出一枚护身符递给他：“这个送你，里面有我的一道剑气，你如果遇到危险直接用灵气激活就好了。”

俞时看着那枚护身符。一枚样子很普通的护身符。

“你……你哭什么？”叶萤有些不知所措，手抬起了又放下。

俞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突然就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为什么叶萤要对他这样好之后再毫不留情地抽身而去。

为什么明明已经离开又要再给他护身符。

俞时知道这护身符他不可能是第一个拿到的，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怎么办，于叶萤而言只是再普通、再微小不过的一个东西，落在俞时手里却是沉甸甸的。他心里也沉甸甸的，胸口被坠得发痛，痛到他只能弓着腰捂着心口哭，好像那些痛苦会跟着眼泪一起流出去。

他攥紧了那枚护身符，不敢对上叶萤担心的视线，匆匆道谢后便转身而去。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叶萤看着他跑了起来，然后消失在他的视野。

自那天以后，俞时就又开始偷东西了。

起初偷的只是小玩意儿，都是些外门弟子也瞧不上的东西，便也没人在意。再者他被抓到的次数也很少，众人虽怀疑他，却也没有实质的证据。

直到他偷到了万无双的头上。

万无双的师父是副掌门明晖真人，因此外门的事宜大多都归无相峰管。他那日刚巧去取自己的份例，结果就撞上在炼丹房鬼鬼祟祟的俞时。

万无双对他其实没什么印象，但当俞时被他一掌打中，狼狈地趴在地上咳嗽，继而抬眼看他的那一瞬间。万无双想起来了。

那时他想废了俞时的一双眼睛，被叶萤阻止了。而现在这炼丹房内就只有他们两人。

万无双冷笑两声：“偷东西还偷到我头上来了，果真是没爹没娘的狗杂种！”

他踩着俞时的胸膛，看着他因疼痛而拧起的眉，心下畅快许多，不免又用了几分力：“你可真是死性不改，这也不是你第一次了吧。早听说外门有个小偷，原来是你啊。若我将这件事上报管事，你大抵会被逐出师门吧。”

俞时呼吸一窒，勉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万师兄您高抬贵手，我往后一定不会再犯。”

“你以为我是叶萤？”他弓着腰，手臂抵在踩着俞时那条腿的膝盖上，盯着他的眼睛森然道，“当初就想废了你这双眼睛的，可惜被叶萤拦住了。”

俞时的心狠狠一跳，来不及多想，他迅速召出自己的剑迎面一挡——“叮”的一声，剑身受了这一击，从中心处寸寸裂解。俞时实在没忍住，因灵剑被毁受到的反噬让他一口血喷出来。

万无双收回脚快速往后退了几步，还顺手摸出把扇子挡在面前，等他收起折扇，只看见俞时踉踉跄跄跑走的背影。

他冷笑了一声，语调阴冷：“这次就算你好运。”

那把被毁掉的灵剑虽说不是俞时的本命武器，却也是他花了不少精血铸成的。因此这次的反噬着实让他吃了苦头，足足花了好几个月才恢复过来。

而这让他差点丢了眼睛甚至失了性命的事，落在那张纸上却只有轻飘飘的一句话——因偷窃与明辉真人弟子万无双发生冲突，险些被杀。

叶萤也只是轻飘飘地翻过了那一页。

对于叶萤而言，俞时是可怜的，是值得同情的，因此那怕他只是个杂灵根也一样带进了宗门。

他以为自己没有偏见，但当俞时和周月昭摆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平视过俞时。

那他修的以“众生”为名的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叶萤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喃喃叫出“师兄”两个字，一行清泪滑落，只觉眼前一片昏暗，下一瞬便晕倒在地。

等他恢复意识睁开眼时，四周熟悉的摆饰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出了秘境。

周月昭坐在不远处手里摆弄着叶萤从小镇上买来的木制玩具。感受到叶萤的视线后他扭头看过去：“醒了？”

叶萤沉默着。

周月昭站起身，把玩具摆好，朝屋外走：“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在他准备推门的那瞬间，叶萤叫他：“师兄。”

“嗯？”

“为什么？”

周月昭反问：“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叶萤茫然：“我不懂……俞时、俞时甚至都不是内门弟子……我不明白师兄你为什么会和他……”

周月昭头也没回，推开门出去了，只留下一句：“我也不懂。”

周月昭理智上坚信自己是被幻境影响生了心魔，他对俞时根本就没有喜欢，更遑论爱。但情感上，只要俞时对他有一点不在意他就快要发疯。他含着金汤匙长大，从小就是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

俞时是他到现在为止第一个无法掌控的。

他们这类人，那怕是叶萤，面上表现得再平易近人再温和有礼，骨子里也仍旧带着高人一等的蔑视。

叶萤认为自己可以拯救像俞时这样的人。在俞时将他当做“神”之前，叶萤就已经先一步将自己摆在了“神”的高位上。他无法接受一直以来仰视自己的人有一天和他处在同一位置上。

周月昭早早就看穿了他的本质，因此当初叶萤说要修“众生”道时他就已经预见了结局。却没想到这个结局是由自己开启。

秘境中看到的画面就已经足够让叶萤觉得不可置信，周月昭简简单单的“我也不懂”四个字更叫他觉得荒谬绝伦。

他从床上爬起来，看着周月昭的背影咳了两声，五指抓紧了被褥——俞时、所以俞时到底是有什么特别的？

申明：攻与攻之间是没有感情线的，叶萤对周月昭并不是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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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