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间乌云压城,远处天色忽明忽暗,隐隐能看见几道细长闪电快速劈下。
紧接着是巨大的轰鸣,没有任何预警的,雨倾盆落下,砸的塑料顶棚砰砰作响。
周恬坐在玻璃窗前,抬眼看向这多情又无情的天,而后格外淡定的,又挖了一勺冰淇淋。
绵密顺滑的冰在嘴里化开,咬碎明显的颗粒,是坚果的奶油香,细腻却不过分的甜。
神经隐隐作痛,她却从中品到了一种莫名快感。
伏城常年下雨,属于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空气中黏腻着闷热潮湿的气味,久久不散。
现在明明已经入冬,几分钟前还笼罩着一层凉飕飕的阴霾,这会儿立刻变了天。
不知道天上几个神仙是不是又在伏城这一小片打架了。
司雪估计重伤,这儿已经三年没有下过雪,剩个司云也脆皮,干不过雷公电母,只能认锤。
周恬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不紧不慢吃完了手里剩下的半盒冰淇淋,神经已经从镇痛转回安稳,她轻啧一声,看了眼手边还没拆的另一盒,决定还是带回家吃。
下雨声听着心烦,这玻璃窗透明的,还能看见它下,就更烦。
窗外的雨击中了树周土地,溅起了泥,自己也成功惹上一身污。
她多看了两眼,像是在无声威胁——
我出去的时候,你最好是注意一点。
周恬起身,本想看眼时间,摸出手机却发现关了机,大概是又不声不响耗完了电。
虽然早已习惯在越心烦的时候越有东西跟她作对,周恬这会儿却仍然有种把手机砸到跟这满地雨一样稀碎的冲动。
在手里狠狠捏了两秒,她又重新冷静下来,并重啧一声。
真他爹的烦。
手机揣回外套右侧的口袋,顺手摸了摸,没摸到钱。
她皱起眉,开始全身搜索。
昨天烫了条炸褶的JK制服裙,连带顺了顺西装小外套,挂在熨烫机上懒得拿下来。今儿个出门又懒得去翻衣服,顺手就拿了那套,连个光腿神器都没穿。
全身算上短裙自带的隐藏口袋,也就仨,翻破了也翻不出一毛钱。
“好的,一共五十四元。”
收银姐姐礼貌的甜嗓又冒了出来,周恬停了手里的动作微微偏身,看见一只白得跟墙皮似的手,拿走了杂志架旁挂着的最后一把伞。
草。
下一秒,伴随着一声铿锵有力的“支付宝到账五十四元”播报,抢伞那男生出现在她这暂时落魄的穷鬼视野里。
男生侧对着她,穿着风格很对她胃口的西装,外套散散敞着,里面衬衫领口折下,留了最顶端扣子没扣。
往上是一片修长脖颈,再上是他的侧颜,下颌线线条凌厉,鼻梁弧度优越,就连长至半遮耳的碎发也是好看的。
他仪态不错,身形颀长笔直。
就是那暴露在外的肌肤,透着股吸血鬼似的,无法见光的那种白。
“您好,欢迎光临。”
人工智障无法检测是出还是入,干脆统一,每过一次就播报一声。
周恬被这一声拉回了神。
男生已经走出了便利店,不紧不慢拆着伞外包装。
她不假思索,抓上那盒冰淇淋,赶紧追上去。
黑色长柄伞打开,刚举到短棚外,还未来得及迈出脚步,视线下便多出了一只捏着盒冰淇淋的手。
林砚寒微微皱眉,循着方向看见了拦住他的人。
女生看起来很年轻,一头黑色长发,穿着套裙装。
她有张还算精致的瓜子脸,唇红齿白,偏生那双眼,瞳下留白丰富,硬生生撕裂掉其他五官带来的柔和感,瞬间拉开距离。
被她看着,像被看成了一团垃圾。
不过她说出来的话,却又与那张脸违背。
音色明明是清冷疏离的,开口时尾音稍扬,带上了点儿微不可察的调戏意味:“帅哥,方便蹭个伞吗?”
话音刚落,屋檐上雨声加重,地上泥水飞溅更高,用了十足的力垂死挣扎。
气氛像是被滞停。
没能立刻得到回应,顿了顿,她面不改色晃了晃手中的东西:“服务费一盒新的冰淇淋?”
紫色包装盒上醒目的标注着“H?agen-Dazs”品牌字样,下面还画着几颗葡萄干,旁边是口味说明。
葡萄干朗姆酒冰淇淋。
这玩意儿是便利店新上的货,一盒折下来八十,比她现在身价都贵。
周恬很是心痛。
男生无语抽了下嘴角,越过她的手往外走。
果然,利诱不太行得通。
周恬叹了口气,准备认命让这该死的雨占她便宜。
毕竟指望着某人猜到她不回家是因为没带伞,且还能反应过来要接她,那得等到下个世纪去。
面前走出去的人却在此时,突然折回了身,一双狭长丹凤眼不动声色打量着她:
“去哪?”
—
她住在伏山大学附近的老居民区,外围一条破旧商铺,它在正中开了个只能同时并排过三人的口,沿着向下一排台阶。
下了台阶,则是一处宽敞平地,周围青砖灰墙,墙缝里长出苔藓。左右各有一家店,左边是家小卖部,右边是个烧烤摊。
往后又是上行的长楼梯,数不清到底有几阶,周围错落层叠着,全是居民楼。阳台往哪个方向开的都有,外面墙体劣迹斑斑。
一路两人像陌生人,同伞后就没说过半句话。
哦,本来就是陌生人。
周恬若有所思。
她家在中间,爬半截楼梯拐弯就行。
到了中间,周恬不得不主动出声:“到了,谢了帅哥。”
对方没有做声。
周恬发出邀请:“要喝杯茶吗?但只有冰的。”
“不了。”尊口终于是开了,和她一样,声线冷冽,拒人于千里之外。
“能加个微信吗?”她突然这么说,下意识摸出手机,又反应过来已经关机,“哦,关机了,报微信号给你?”
明明对方还没同意,周恬就已经有了报号的架势。
“不了。”对方再度拒绝。
这回不等她再说什么,他转身就走。
周恬嘴角挂着的一丝虚伪笑意一垮,又恢复了那张冷漠厌世脸,并未追上去。
“诶?学长?”
拐角下传来一道娇俏女声,说完这句便没了后文,紧接着是一阵上行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看清来人。
“危小姐,干嘛呢?”周恬双手环胸,要笑不笑端睨她。
危霜抬抬下巴:“刚看到我学长了,打个招呼。”
“你学长?”周恬挑眉,“该不会是刚下去那个吸血鬼吧?”
“什么吸血鬼,人纯血人类好吧。”危霜嘟嘟囔囔,从包里摸出钥匙开门,“站这儿干嘛呢?你又没带钥匙?”
周恬耸肩:“显而易见。”
“手机没电?”
“Bingo。”
危霜背对着她翻了个白眼,门打开,钥匙又卡在里面,与生锈处纠缠。她嘴里发出怪声,用力拔了好几下才拔出来。
同时门受到冲击,往后“嘭”的一声砸过去,又哆哆嗦嗦弹回来,连带着墙皮脱落几块,粉尘飞扬。
危霜嫌弃的后退好几步,手在鼻子前挥了挥:“噗,这什么破房子。天天这样谁受得了?老娘要搬家啊靠。”
“得了吧你。”周恬习以为常,从她旁边过去,不痛不痒补了一句,“要饭还嫌馊。”
周恬和危霜从小就认识,小学中学却都不在同一个学校,直到上了高中开始,才又重新熟识,一直玩到现在。
大学开学前夕,周恬寻思校外看房,打算走读,这样自由。危霜听了非要跟她住在一块儿,就合租了现在的房子。
八十来平,两室两厅两卫,各住各的,互不影响。
老居民区优点便宜、离学校近,缺点就如刚才所见,房屋老化,就连开个门都费劲。
危霜嚷嚷着搬家已经嚷嚷了两年了,最后还是舍不得便宜的房租,也已经住习惯了。叫她一起出钱换个门,她也不乐意,房东又不管。
反正周恬是无所谓,她对生活条件的忍耐度本就是负数,没什么毛病也想骂两句的那种,好的坏的都不耽误她输出。
不过虽然外面看起来破旧不堪,里面却还算温馨。
客厅茶几沙发都铺有防尘布,黄白拼格,上面错落绣着向日葵。餐桌也有蓝白拼格桌布,上面放着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支仿真粉白洋牡丹。
入门是大半人高的鞋柜,一共八层。上面四层规矩摆着十来双鞋,下面四层拥挤不堪,随时有抗争出来的打算。
鞋柜旁边还垒着十来个鞋盒,都是危霜堆起来的。
周恬颇为嫌弃:“危小姐,你什么时候能把你那些破鞋子收收?看着碍眼。”
“哎呀碍眼你别看。”危霜随意甩了脚上高跟,踏上棉拖,从餐桌把茶壶拿去烧水,“我哪有时间?”
“是,你有时间雕男人,没时间收拾。”周恬呵了一声。
两人同样艺考生上的伏山大学,周恬学的摄影,危霜去学了雕塑。
这女人色的很,学校请的雕塑模特但凡是个帅哥,她能不眠不休抠细节,力求完美到老师都为她这精神落泪。
家里有几个摆件,就是她的得意作品,周恬每次看到那些人头,都有给她扔掉的冲动。
话说到这儿,周恬又想到刚刚她的那声学长,盘算着开口:“诶,霜儿。”
“打住。”危霜从冰箱里给她拿了瓶矿泉水扔她怀里,本来坐到了她旁边,立马一脸防备弹到了侧面的单人沙发,“你可别这么叫我,听的发毛。”
周恬这人,名字听起来是个甜妹,但一旦对上了人,有这种想法的都无一例外会幻灭,甚至还会害怕。
这人鲜少笑,又是个标准的下三白眼,明明有张漂亮还有点小丰满的嘴,唇线却是完全的平直,说出来的话十句有八句都不得中听,很显凶。
像是老天爷欠了她债似的,周恬对这世界似乎抱有十足的厌恶,心情好与不好的差别,就是骂这世间万物的次数。
反正总要骂的。
跟她相处久了的,诸如危霜,就给她的定位是偶尔发疯的神经病。
为什么只是偶尔呢?
因为周恬真发疯的时候,她也在跟着发疯。
周恬没发疯时,就只是内心或口头骂骂世界而已,真发起疯来,身边随机一个幸运儿就得跟着遭殃。
跟她待久了吧,危霜还挺享受这种疯病发作的快乐。
周恬杵她一眼:“说正经的。刚刚那是你学长?大四的?叫什么?”
危霜奇怪:“是大四,林砚寒。怎么?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她想了想,又想到点不对:“哦,我说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呢。该不会你俩才调完情吧?我回太早了?”
“调个屁。”周恬恨不得踹她一脚,“有联系方式没?”
“没有,不过我可以搞到。”危霜满脸揶揄,“没想到啊恬总,你喜欢跟你似的款啊?”
林砚寒这个名字,在伏山大学可是块响当当的招牌,之前给学校拍过宣传片,还火上了热搜。
不过平常事事关她屁事态度的周恬,就压根不知道学校还有这么一风云人物。
林砚寒这人出了名的帅,可惜是个油盐不进的冰山。从他进学校开始,芳心暗许的怀春少女就数不胜数,但转眼他都快毕业了,也没见身边多出个异性来。
同性都没有。
“喜欢个鬼,别这么看我,猥琐死了。”周恬受不了她这眼神,把今天的那出简单概述了一下,“期末快到了,要拍作业,感觉他和我想的主题挺搭。”
周恬这次想的主题叫「下坠」,想搞一点颓丧风,偏偏自己又不好给自己拍,只能物色他人。
周恬是个重度外协,不仅看脸,还看气质。符合她要求的,在伏城的,无论男女,好些都已经跟她合作过了。
不仅如此,她还追求新鲜感,合作了一次的很少合作第二次,也因此定人十分困难,龟毛的很。
之所以愿意主动搭话,也只是因为这。
危霜一听就没了兴趣:“切,还以为您老动了凡心,想谈恋爱了呢。”
“男人,也就那副皮囊能入我的眼。”周恬煞有介事地道,顿了顿,还补充,“哦,百分之二。”
性格?人品?都是垃圾。
她没兴趣在垃圾站淘废品,也卖不了几个钱。
危霜忽然就想起了周哲学家的著名“百分之二”理论:在周恬的眼里,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男人都是烂人。剩下百分之十里,也有百分之八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儿,只有百分之二的男人才是俗称意义上的“好男人”。
然而,好男人是很难在市场流通的,能流通的基本上可以说是垃圾。
所以,周恬讨厌男人,又没完全讨厌。
危霜第一次听见这话的时候,觉得挺搞笑,嘘她:“既然讨厌男人,那怎么不干脆喜欢女人?”
周恬那会儿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想起来了。
她当时很是理所当然:“讨厌男人又不代表一定要改变性取向,去喜欢女人。”
然后格外散漫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谁叫我是个该死的异性恋。”
听起来还怪可惜的,但又好像哪里不对劲。
危霜回过神来,嘁了一声,去给她要联系方式。想到她那搭讪技巧,忍不住嘲笑:“话说回来,你想让人家当你模特,为什么不直接说?”
“还服务费?小词儿整的跟富婆找鸭子一样。”危霜把腿翘她身上,没个正形嬉皮笑脸,“富婆姐姐,点钟还是包夜啊?”
周恬把她腿拍开:“走开啊,你是哪里来的妈妈桑?”
危霜快被她笑死,笑够了又咳了两声,恢复正经:“讲真,这么拐弯抹角不像你的作风啊?”
“我什么作风?”周恬斜她一眼。
危霜瘪嘴:“强盗作风。”
其实她更想说流氓或者野人作风,但怕被周恬打。
周恬翻了个大白眼:“你一天天在心里给我立什么人设呢?我明明对谁都谦虚礼貌。”
神他妈谦虚礼貌。
危霜震惊:“这话也就你能说出口。”
上回她找个男模特,那男的起了色心,回去之后在微信口嗨撩骚,那会儿周恬给人弹了个电话过去,把那傻逼高兴坏了。
紧接着周恬就笑着问候了他:“看黑丝?你怎么不找你爸要啊?你这么喜欢你买条自己穿啊?喜欢刺激你拿这玩意套头上去抢银行多刺激?还可以包吃包住小黑屋限定游,占便宜占到国家头上够你吹了吧?”
“你妈要是能早知道会生这么个玩意出来骚扰社会,当时怀孕都得把你亲手锤流产。还想拍私房是吧?行啊,约个时间连你遗照一起拍了吧?”
危霜在旁边听的不敢说话,下一秒这人连带cue上了她:“哦,我还有个闺蜜学雕塑的,要不给你用水泥糊一层青春永驻?这样你就算在里面闷死了,外面也还能看出个蛆样来,下了阎王殿还有机会投胎的话,你就能顺利继续轮回畜牲道。”
最后,以一句“哦对了,不用太感谢我”结尾,风轻云淡挂了电话。
对面连骂都来不及骂,联系方式就已经被她删了。那一套照片她嫌脏,全给清除,还重新护理了一下镜头,生怕拍了脏东西镜头不适。
自那以后,周恬基本上就在挖美女了,可惜也没挖到几个合她胃口理念还有空的。
好看的美女不缺人拍,行程档期可以安排到明年去。
直到那会儿在便利店看到林砚寒,她才勉勉强强又想试着用下男人。
不过她在想,要是这次再踩到大雷,她这辈子就直接跟男人say good bye了。
到时候把香芋一起带上好了。
“我靠!”周恬猛地回神,叫了一声。
危霜怀里抱着零食,差点没吓泼出去:“你抽风?”
“一个星期没喂香芋了。”周恬啧了一声,“喂食了,你去。”
“咦,你可放过我。”危霜狠狠皱眉,“我看着小白鼠那玩意儿就恶心,自己滚去喂。”
周恬瞥她一眼:“玩我女儿的时候挺开心,到这种时候就退避三舍了?渣女本渣。”
危霜理所当然:“你说是就是,我顶多接受香芋,没说接受它的食物。”
周恬朝她翻白眼,起身走到电视柜旁。
长柜上放着三十方的恒温饲养箱,现在稳定在二十八度。最底下铺着木屑垫料,周围有简单的树枝石子造景。
一只一指粗的紫白相间白化王蛇正盘在树枝上,嘶嘶吐着信子。
周恬开了盖子,手一捞,蛇立马盘上了她手腕,在手掌间来回穿梭。
像这种蛇苗,一周喂食一次就可以,上次喂已经是六天前,它这会儿不断伸长着头,像个生气的弹簧。
周恬庆幸自己得亏是想起来了,赶紧又把它放回恒温箱,怕它受冻,自己则去单独冻鼠的矮冰箱拿香芋的食物。
这条蛇是她上个月突发奇想想养的,买之前问过危霜,她看着网上视频觉得挺好看,就同意了。
平常危霜也会拿着香芋,看它在她手掌上爬,但喂食这种事,她从来不做。
问就是觉得冻鼠吓人又恶心。
周恬用镊子取了食,刚凑近香芋,整只鼠就被它缠了起来,开始寻找下口的地方。
她看了一会儿,它估计是饿着了,吃相挺凶,和平常优雅贵妇的模样判若两蛇。
危霜叫她:“诶,林砚寒微信我帮你要着了,名片发你了。”
她回神:“好。”
转眼又去盯着香芋看。
她在想,如果林砚寒同意拍摄的话,她就把香芋一起带去得了。
万一这又是个傻逼的话……
她就让香芋咬他。
恬总,一个怨气很重的大学生hhh
小林忽然收到一条短信:【叮——您的咬了么订单即将送达】
会连续万更两到三天的!!!宝贝萌点个收藏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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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讨厌下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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