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劫道人说到,他们师徒并非故意闹事。
赵大根是罕见的天灵根,虽长在深山,耽误了些修炼时间,但属性和他所修法门契合,是完美的衣钵弟子。
“无能子,也就是方才同我斗法的矮小修士,他嫉妒我找到了徒弟,百般阻挠……我俩在云亭山附近斗法,忽而时空转移,传到此处……今日之事,事出紧急,并非故意为之。”
老道说得诚恳。
叶无情却冷笑连连,“我父亲数次传讯,好生相劝,你们呢?”
不仅没停手,还越打越激烈。
那么些百姓嚎哭逃窜,到处是升起的黑烟和燃烧的民房,便是没眼睛的玩意儿,用鼻子也能闻到味儿,更不用说修士,五感是何其敏锐。
事出紧急,说得好听,不过是黑了心肝的辩解。
叶无情还要再骂。
瞥见那名叫赵大根的少年痴痴盯着叶嘻嘻,鬼火上来,一脚踹过去,“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掉!”
赵大根收回视线,瘫在地上,有些面红。
万劫道人顿了顿,略过叶无情,对着皱眉思考的叶显祖道,“你是此处当家,应知我万华宗地位,今日是我理亏,日后定有补偿……但若我们师徒折在此处,万华宗必不会善罢甘休!”
叶嘻嘻方才听到万华宗,心中直打鼓。
这会儿又听一遍,眉头便抽抽。
又看万劫道人,依稀记得原著中,这人是万华宗长老,但修的法门极偏,属于门派里的边缘人物,当初叶家杀上万华宗,他也并为迎战。
就是块无足轻重的背景板。
女孩捋清了,觉得对方没啥威胁。
袖手靠树,静观其变。
“万华宗是何门派?”
叶显祖并未应他,只默默问道。众人这才发现盲点,纷纷讨论起来——修罗海十二大岛,二十四小岛,从未听说过万华宗三字!
“你们竟连万华宗都不知!”
万劫道人无比震惊。
他刚才在高处,见此方百姓穿着、语言皆怪,只道是异族聚居之地,不曾想,这里的人竟闭塞到连中原第一大门派都不知!
简直是群无可救药的井底之蛙。
叶无情听了,看向父亲。
两人对视过后,赶忙抓起万劫道人和赵大根到屋内,遣散院中激愤不已的修士,只说审问清晰,再做打算。
叶显祖坐到关主之位,自然知道修罗山那边还有更广袤的土地。
而叶无情则吃了叶嘻嘻的洗脑包,对什么“中原修士”虽说不信,却也记在心里。
现在中原修士出现了。
果真神通广大,不可一世,若非今日天道长眼降下雷劫,只怕整个云水关都会损失惨重。
进到屋内,双方交谈过后都很吃惊。
万劫道人不敢相信,自己竟到了传说中的修罗海,“此处不是妖兽聚集之地?”他问了一句,细看屋内几人,除叶显祖外,均相貌妖冶,不似人族。
骇道,“你们是妖修,化形了?”
而叶显祖问清中原形势后,坐在主位,一言不发。
光是万华宗,结丹修士何止数百,便是元婴也不少见。这位万劫道人,和被河豚吞吃的无能子皆是元婴初期。
“怪不得本公子探不出你这贼人深浅。”叶无情抱剑站着,凤眸带嗤,听到对方元婴修为也并不害怕。
剑修傲惯了,他又十分记仇。
现下只想着如果剐了面前这双师徒,自然不当回事。
叶无常盘坐在地,眸光落在沉默的赵大根身上。
对“中原”、“万华宗”、“元婴”这些词,并无反应,仿佛早已料到,甚至看着看着,无聊地打起哈欠。
万劫道人此刻灵脉尽毁,本想仗着宗门和修为,吓唬几人。不曾想,就是娇娇弱弱坐在塌上的明珠夫人和叶嘻嘻,也只听故事似的点点头,而后母女便坐在一起看绣盘。
当真头发长、见识短!
望来望去,只有叶显祖面色凝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老道动动身子,故意朝叶显祖道,“尔等偏居此处,不通中原,自然不晓得万华宗的厉害……我也不计较,先将我们师徒松绑吧。”
叶显祖身形摇晃,良久不语。
魁梧的身躯矮了一截,仿佛压着千金重鼎。
不多时,男人起身朝二人走来。
万劫道人焦黑的脸露出几分欣喜,待将被法器捆住的双手送上,只见叶显祖唤出在金丹温养的重锤,沉声道,“死道友不死贫道,你们师徒上路吧。”
叶嘻嘻噗嗤一笑。
没忍住。
叶无情瞪眼妹妹,抽出剑来,“父亲,我帮你!我宰小的,你宰大的。无常,带母亲和五妹出去,别睡了,蠢货!”
叶无常揉着眼睛起身,乖乖站到母亲和妹妹旁边。
明珠夫人整整衣衫,拉着女儿起来,笑得极欢,“好样的,我们叶家有仇必报,你们父子今日且宰了这两玩意儿,为城中百姓报仇。我这就出去张罗庆功宴,给河豚爷爷也送一份!”
说着,母女两人欢欢喜喜出去。
只剩一脸懵逼的万劫道人,和十脸懵逼的少年赵大根。道人慌忙阻挡,厉声斥责,大根看着叶嘻嘻毫不留恋的背影,目露骇然。
叶显祖显然不会放过二人。
若是一般修士滋事,罚过也就罢了,可偏偏对方修为高深,还毫无反省,如此暴徒,纵容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更不用说这厮口口声声说的万华宗,放他们回去,就是放虎归山,日后,说不定还引来一堆老虎。
现下宰了,神不知鬼不觉。
谁也猜不到这二人是折在修罗海。
父子二人说干就干。
你一捶我一剑,让本就重伤的万劫道人,越发雪上加霜。
赵大根不停在地上磕头,额头都渗出血来,“求你们放过我师父……他和门派向来不和,因为我,还屡遭小人陷害。我们逃出宗门,本想寻个偏远之地修炼,却让奸人缠住……师父,师父他只是想保护我!”
少年泣不成声。
虚弱的身体护在万劫道人身上,不肯挪开。
叶显祖顿了顿。
叶无情呸了一声,伸脚来踹,“放你妈的狗屁,再花言巧语,老子给你一块块剁了!”
赵大根心想这叶二哥也太暴躁了。
到底活了两世,比不知变通的万劫道人要会看眼色,少年跪在叶显祖面前,抹把脸,“我师父是炼丹宗师,我是木灵根,最擅辨别灵植。宗门大长老想让我离开师父,当她入室弟子……其实是想栽培我到元婴……当,当炉鼎。”
“炉鼎?”叶无情奇道,“什么玩意儿?”
赵大根脸红得不行,想起前世,好不容易逃过师父魔爪,又被师姐用到皮包骨头的下场,登时一身冷汗。
他敬爱的师父。
他心爱的师姐。
竟然……他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当初第一任师父,万劫道人之所以不肯放他,便是猜到了万华宗大长老的主意。
但他那时被英姿飒爽的向清歌迷了眼。
又贪慕更有地位的大长老,不仅背叛了万劫道人,还害死单纯善良的叶嘻嘻。她那样爱他,连命都肯舍弃,却连捧骨灰都没剩下。
叶无情不耐烦啧了一声,“看我把你舌头割了,还能不能这般扯谎。”
少年摸出一方令牌,碎得七零八落,上面依稀写着万劫道人的名字,还有些霸道凶狠的灵力残留。
“这是我师父的牌子,让大长老废了……我,我真的没有骗你们。”
叶显祖沉吟片刻,“炼丹宗师?”
“对!”大根赶紧应道。
“筑基丹能炼?”
男人又问。
万劫道人喘口气,轻蔑道,“区区筑基丹!”
“培元丹呢?”叶显祖蹲下来,目露精光,定定看向道人,“能助无灵根者打通灵脉,而后还能增加三百岁寿元的培元丹,会不会!?”
“自然!”
念及叶家那群苦等丹药,迟迟无法筑基的子弟,还有没有灵根,痴痴傻傻的小女儿。
男人动摇了。
修罗海炼器、炼丹修士极少,这些法门必有传承,否则精进极慢,比不得地广人多的中原。
叶显祖起身,抱拳道,“道友辛苦了,请上座。你们师徒之事,我们还要再做商讨,且耐心等些时日。”
见对方怀疑,魁梧高大的男人笑了笑,“你们既是叛逃宗门,恐怕也不想回去了吧?”
万劫道人心中有怨。
闭口不言。
赵大根忙拉了师父衣袍,这厮才气道,“那是自然。”
叶无情不语,冷冷看着。
许久,嗤笑一声,直把赵大根渗得发毛。
待叶显祖将二人安置好,叶家召开会议,便是身在远处的长子和三子,都用魂牌联系过。丹药一事,事关重大,做的好,造福一方修士和百姓。
做不好,恐引狼入室。
自当慎重。
明珠夫人忙着张罗女儿婚事。
今日去买布,明日去挑花,带着一众侍者进进出出,十分忙碌。而叶嘻嘻呢,只要家人平安,便没甚追求,也不愿管事。
修炼之余,总往郎中那跑,询问坏血病一事。
对方听她讲述身上淤点久久不散,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小姐可是又挑食了,总该坚持才好得快。”
她唔来唔去。
细想敖府确实只有桂管家一人——这老头做事看着靠谱,实则随性,当时嘱咐他盯着敖潜啃橘子,恐怕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没准,根本没约束自家少爷呢。
况且有几日,橘子树还被敖潜送回来,他应当并未按时食用。
叶嘻嘻咬咬唇。
总忘不了男子泡在水池中,孤零零的背影。想来想去,放出替身,列了要买的东西,掐着隐身诀出去。
海边去了,挑些刚上岸的鱼虾贝类。
集市去了,买本地合时的新鲜蔬果。
想起他吃糖的傻样,又跑去糖铺,盯着店家熬制、分切,又自行往其中加了好些花生核桃碎,才带走。
她没养过孩子,但养过猫狗。
平时小淘气们没精神,毛色不亮,带去诊所瞧一瞧,吃些补充剂就好了。
现在哪有这方便,只能按照朴素的吃啥补啥理念,多给他吃点象拔蚌……啊,不对,多吃点五谷杂粮,好好养身子。
她去了,一进门。
像个回家过年,钱包鼓鼓的打工崽,不停往外掏东西。桂管家眼看着耳房堆满食材,胡子翘起来,到口的嫌弃话又咽回去。
翻翻捡捡,天真地拿起黄瓜和番茄,“这是什么?”
叶嘻嘻随口说了,只问敖潜在哪。
得了信,风风火火跑去。
桂管家闻闻新摘的黄瓜,口水直流,两颗绿豆眼轱辘转转,眼见叶嘻嘻跑没影了,这才背过身,张嘴啃去。
咬一口,嘎嘣脆,清香的气味在龟口中蔓延开来。
小乌龟登时身形一震。
不管不顾显出原形,伸着脖子在地上啃,哐哧哐哧的,嚼得特别大声,圆溜溜的豆子眼蓄满泪花。
汰,好吃哭了龟!
敖潜卧房。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几颗橘树,稀稀疏疏摆着,地上几片叶子裹着风,跌跌撞撞地飘。此情此景,若是有人拉二胡,恐怕她都要抹抹眼泪,丢两铜板了。
门虚掩着,房中幔帐重重放下,隔绝了男子和外面的世界。
叶嘻嘻推门进去,人未到,声先到,脆生生的,“敖潜,我来看你啦!”
他从床上爬起,咳嗽一声。
拉紧幔帐。
不愿相见。
哪知叶嘻嘻是个脸皮厚的,装作看不见,一屁股坐到人床上,哗啦一下拉开幔帐,气道,“你都不想见我么?亏我还给你买了好些吃的呢。”
说着,女孩打开纸包。
将裹满花生碎的糖往他面前怼,“尝尝,可好吃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
酒窝嵌在脸颊,极艳极娇。
今天穿件翠绿的小褂,里面是月白的裙。头发没怎么梳,只两鬓编了发,坠两颗透红的宝石。
整个人就跟樱桃似的,把六月明媚的天点得更燃。
她越亮,他越自卑。
男子伸手挡了挡。
身子靠后。
叶嘻嘻鼻尖微动,笑容一滞,假装没闻到他周身汹涌的腥甜。
撒娇似的哼两声,“就尝一颗嘛……你那天去城外帮忙,怎不跟我父母一同回来,我也好见见你。”
男子接过糖,攒在手里,并没有吃。
叶嘻嘻继续叨叨。
跟只麻雀似的没完没了。
旁人肯定烦死了,他却好脾气听着,许久才出声道,“我不方便,待好了……定去看你。”
“你不方便,我方便呀。”她从他手里抢过糖,殷切送到男子嘴边,“你帮云水关退敌,大家不知,我却知道……可我知道归知道,却不知如何谢你。”
他没说话,只头低了几分。
看起来像在思考。
叶嘻嘻好动,在床沿扭来扭去。
很不老实。
半晌,敖潜撤开下半张脸的雾,露出青白|精致的下巴,含住女孩指尖的糖块。叶嘻嘻瞧着那些可怖的淤青,心中发怵,先是退了退,又凑上前,捧住细看。
“怎如此严重?你可乖乖听话吃橘子了?”
“酸。”
他敛住嘴角,呆道。
女孩啊了一声,气死,“我晓得酸,你不会伴着糖吃么!”说完,急急出去,对着橘子树就是一顿暴风雨般地薅,直把树折腾得瑟瑟发抖。
她用衣衫兜着进来,铆足劲剥了,往他嘴里塞。
男子很不愿的。
却还是剥一个吃一个,吃到最后嘴皮都染上淡淡的黄,才低声央她住手。女孩丢开橘子,从百宝袋中拿出手帕,细细替他掖嘴角的汁液。
“你要乖点啦,笨。”
隔着浓雾,男人似在看她。
静静的。
待叶嘻嘻擦完,撤手。
萦绕周身的女儿香气散去,敖潜才出声道,“你抱抱我。”
叶嘻嘻,“嗯?”
春天刚刚离开,还没到精怪发|情的季节啊!
“抱。”
他又说了一遍。
这厮声音太过清冷,时而如秋雨凉薄,时而如冬雨刺骨,便是有时候多点春雨的绵绵,也不过幻境一般。
她辨不出他声中是否有别的意思。
也无法窥探障眼法后的表情。
到底是从小欺负哥哥们欺负惯了,很有点小姐脾气。叶嘻嘻思忖片刻,颐指气使道,“我可以抱你,但你也要给我表演一个。”
“什么?”
他问。
“我要看你气鼓鼓!”
闹事的两个修士,其中一个被河豚吃了。她以为敖潜是河豚精,就总念着看他气鼓鼓,简直魔障了。
可怜的龙殿下,想来想去,越想越呆。
最后神魂不知飞到何处,连面上的浓雾都没法维持——他长了人的五官,却没丝毫人气,眉眼口鼻处处动人,远山浓雾、近水平波、盛夏骤雨、凛冬冰花……所有的美,都是他的美,所有的美,都不如他。
叶嘻嘻托腮叹气。
沉醉盛世美颜无法自拔。
便是下巴可怖的淤点,在他身上,也潋滟出哀绝忧伤的美。
他低头望她,眸光微动。
半晌,在叶嘻嘻殷勤的注视下,肩膀塌下些,慢慢,慢慢鼓起腮帮。
眼中有些不确定。
弱弱的,生怕自己做错。
女孩倒吸一口凉气,“阿伟死了!”
她扑到他怀中,搂住男人脖子疯狂蹭。
木床摇两下,咯吱作响,两人身体缠在一处,她像一只疯狂的无尾熊,赖皮又霸道。他小心翼翼搂住女孩温软活泼的身子,低头,在细白的颈边轻嗅。
好香。
他的嘻嘻好香。
抱着她,全身都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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