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风有点被刺痛，有些委屈，却又矛盾地感到一点雀跃。因为此刻，他正注视着他，眼里看着他，而不是他手里的那只草蚂蚱。他看他编草蚂蚱已经编了三天了！

叶涟绯没有被激怒，只是很平淡地回头，不再理他，好像他不再能挑起他任何的情绪。

暮行风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他跟在他身后走。不算远的距离，他能看到他黑发被风吹起的间隙，一点点莹白的脖颈，像月，像雪，像梦。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一天天地跟着他，可是，他却总是忍不住想他。他每天都想见他，他呢？

走过拐角，暮行风意识到这是他们在一起那天相遇的地方。那时，他落到了水里，很狼狈，而他把他从水里拉了上来。

这一次呢？他还会再理他吗？他这么想，脚下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滑倒，落入了同一个地方。

这几日很冷，水也比那天寒凉得多，跌在水里，皮肤像被塞了密密的冰渣。他一只手陷入了淤泥里，低着头，心里有难以言喻的羞耻和懊恼。比起上一次，这一次的他，才是更前所未有的狼狈。

他竟然为了博取他的关注，故意做出这种蠢事！

可心底深处，他却又忍不住地期待着。这一次，他会不会再次将他拉起来。

也许只是几个呼吸，暮行风却觉得每个呼吸都像一年那么漫长，他不敢抬头，很久，就在他在心底嘲讽自己又像个笑话一样的时候，像是梦一样，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只手。

叶涟绯的手修长莹白，指节根根分明，就像他的人一样，完全漂亮完美得不像话，就像是神明最得意的作品。

暮行风怔怔看着，这双手，很干净。

“我是淤泥里的人，本就不配与你这样的人做朋友。”而现在，在淤泥里的人是他。

明明有一只手并没有陷在泥里，可这一次，他却故意用那只沾满污泥的手递给他。

这样的他，他会愿意拉他起来吗？

暮行风的心紧张地收紧，而叶涟绯仍然是淡淡的，他把他拉起来，又仔细洗了手，那些淤泥很快就被洗净，就像从未沾染过。他重新背起竹筐，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暮行风的心情也随之升高又落下，他看着自己沾满淤泥的手，忽然有种难言的不甘，他给他的淤泥，他那么轻易地就洗净了。那一刹那，他甚至有股冲动，他想要狠狠地再污染他一次。

可是，他会生气的吧。

他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一路寂静无声。

暮行风觉得胸口压抑得像沉了一块巨石，虽然他就在他几步之外，他却始终觉得他离他很远很远。

够了，他已经不想再理会你，你又为什么还要这么讨嫌地跟着他？

心里这么想，他却忍不住说，“既然你需要的只是庇护，不如找个更强大的人——”

比如他。

他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叶涟绯终于又回头看他了，可他的眼神却是那么的充满着厌恶。他的心一下子凉了，一时惊慌失措，没等他想到要怎么补救，叶涟绯已经回过头去。

冷淡漠然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不必，我怕玷污你，即使是我这种下贱的人，也不想再被你羞辱。”

暮行风停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慢慢走远。

明明，在不久前，他们还一起那么开心地走过这里。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张了张口，低声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涟绯已经走远，没有听到他的话，他的声音落在萧瑟的晚风里，没人听到。

“我是淤泥里的人，本就不配与你这样的人做朋友……”

你不是淤泥，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是淤泥。

·

“主人，他还没走。”

叶涟绯放下框篓，一点也不意外，“我知道。”

648：“好熟练的样子。”

叶涟绯不在意地坐到镜子前，“毕竟渣过的人十个手指数不清嘛，经验是有的。”

648：“好，好坦然！”

原本的屋子被暮行风破坏了大半，这几日叶惜常常过来，慢慢修得差不多了，还添置了不少他自己的东西，晚上也要缠着他一起睡觉。

纯盖棉被的那种。都还是少年人，尚未进化到完全肉食系。也或许，他是想慢慢软化他，让他心甘情愿。

明明长了一颗黑心，却偏偏想要追求一颗真心。可惜啊，不管是什么心，他都没有。

所以，简直是上赶着把最致命的匕首送到他手里。

虽然有人在看，但叶涟绯照常梳洗，完全不受影响。

暮行风躲在屋外的树上，偷偷地看他。

他看到他安静地梳洗自己的头发，长发如同水墨蜿蜒在身侧，他在灯下沉默地梳发。穿着再朴素，房屋再简陋，他置身其中，却如满室生辉。

他唇间咬了一根红发带，鲜红的颜色衬得他的脸颊愈发莹白如玉，五指抓住乌黑流丽的长长卷发，正要把它们扎起来。忽然，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眼神微动，向着窗外转去一瞥。

暮行风下意识地将自己躲藏在树叶间，他不想再见到他对他满眼的厌憎，却又隐隐有着某种期待，期待他或许能看到他。

然而，叶涟绯只看了一眼，就回过头去。

他没有发现。

他给自己扎了一个高马尾，红色发带错落在乌黑的发间，落在他雪白的颈间。

小屋很空，没多少家具，他照着的铜镜也缺了一个角，木梳也早就有了断痕。暮行风恍然觉得，自己像又被细长的针扎了一次。

既然自愿依附于魔人，为什么又要让自己过得这么糟糕？

梳洗完，叶涟绯才拿出了竹筐里的麻草，竹筐的最底部，有一朵枯萎的花。暮行风起先认不出，直到叶涟绯催动身体仅有的灵力，他才猛然攥紧了树枝。

他掌心的花慢慢复苏绽放，舒展开蓝盈盈的花瓣，仿佛黑夜里的蓝色星辰，。——那是他们在一起的那晚，他带他去看的花！

面对他时，他字字句句都是那么冷漠，可关上门，只剩他自己一个人时，他却偷偷地拿出了他们一起看过的花，用仅有的灵力让它绽放。

他看着掌心的花，眼神悠远，琥珀色的瞳孔中流动着脉脉温情，可他的周围却被逐渐蔓延的夜色笼罩，难以言说的孤独感像潮水包裹着他，似乎要让他窒息其中。

暮行风再也忍不住，从树上一跃而下。

黑靴的足尖在枯枝上轻轻一点，少年的身影如风一跃而下，鲜红的衣角拂过窗台，金饰在夜里闪过明亮碎光。他像一轮打破黑暗的太阳，落入终年无光的死寂之地。

属于阳光的气息迎面把他包围，暮行风的声音压抑着快要满溢的炙热与真情， “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

叶涟绯神情恍惚，以为是在做梦，没有反应过来。暮行风看他呆呆的样子，只觉得分外可爱，忍不住用指节在他额头轻轻扣了一下，“怎么笨笨的？”

这句话说出，两个人都怔住了，依稀想起初遇的时候，他歪着头看他，明亮璀璨的眼眸像倾撒了封魔域从未有过的漫天日光，如此瞩目又耀眼，他冲他笑着说，“你怎么笨笨的啊。”

叶涟绯：是谁笨笨的呢？

648：是谁呢？

叶涟绯：反正不是我吧。

648：反正不是主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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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污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