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久远的记忆，却恍若隔世。也许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可是，阳光终究是不属于他的。

叶涟绯眸中的眷恋慢慢褪去，沉默着拉开彼此的距离，“是骗你的，又怎么样？”

暮行风没有被他忽然的冷漠吓退，“我知道，你和那个怪物……你是有隐情的，我知道，我不会再追究，只要你以后不要再和它，和它……”

他说不出后面的话，这些天，他每日都想着那天看到的一切，虽然知道或许他有不得已的理由，可每次想到那一幕，他都还是不能冷静。

迟早杀了那东西！金色眼眸中滑过一丝森冷杀意，但他很快就掩饰好，他不想再吓到他，阿叶这么胆小……他一定是被迫的！他这么弱弱的，又能反抗谁？

暮行风心思一动，将那朵蓝雪花召入指尖，更充盈的灵力让它的花瓣舒展得更加美丽，他把它别在叶涟绯的发间。

这样做，就像在他的身上也留下了他的痕迹，这些时日，仿佛被挖了一个洞的胸口，此刻终于填满了一点，可他知道，还不够。

远远不够。

叶涟绯抚摸过发间的花，余光却看见窗边的花瓶，那里插着几枝艳红的山茶，是……叶惜摘的。

暮行风没有看到叶涟绯眼中的复杂，封魔域结界封印可以解除的日子快要到了，他在想要如何说服他，带他出去。出去以后，又要如何说服那些九重天的长老们。

下了点小雨，暮行风的头发也湿了一些，叶涟绯叹了口气，将心头的话暂且压下，拿了干布给他擦拭头发。

烛光下，他的神情很温柔，动作也娴熟，虽然他自小仙侍环绕，却还从没有亲人对他做过这样的事。九重天有许多规矩，即使是真正的兄弟之间，也少有这样的亲昵。

叶涟绯左耳的金片耳坠闪着磷光，虽然知道是模仿兄长的流行饰物，有的几可以假乱真，并不稀奇。可这一刻，他却有些恍惚，就好像眼前的人，才是他真正的兄长。

按人间的习俗，他与兄长其实只能算表兄，但神族后裔到他们这一代，只剩下他们两人，所以也不必分太清。不过，他们长得其实并不相像，就连象征神族的眼睛都不一样，反而是叶涟绯的眼睛与他更为相近……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好笑自己竟然有这样荒谬的联想。

叶涟绯的弟弟，是叶惜吧，他们都姓叶。他对叶惜，也经常像现在这样，擦拭他的头发吗？所以，他的动作才如此娴熟。他心里忽然有点不太舒服，虽然知道，他们是亲兄弟……

叶涟绯突然地说，“我和你说个我小时候的事吧。”

暮行风马上从莫名的思绪中出来，他从没听他说过小时候的事，当然很乐意听，“好啊。”

叶涟绯道，“我有一个弟弟，自小与我相依为命。小时候，弟弟身体不好。有一次，大雪封山，无法打猎，我们吃了一个月野菜。我想着弟弟在长身体，天天吃野菜怎么行。于是，就拿了家里剩的一些草药，打算去魔人开的镇子上换点肉，给他补补身体。我用草药和老板娘换了肉，老板娘许是看我瘦弱，偷偷给我多切了几块。”

暮行风听得认真，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画面，小小的孩子揣着草药在雪地里走那么久，只为了换点吃的。而他小时候，却从来不会为这样的事发愁。如果他早就认识他，他一定不会让他挨饿受冻。

“我感激涕零地把肉用荷叶仔细包好，转身却撞上了老板。”

“老板是个地道的魔人，从来不许自家卖肉给人类，正好又输了钱，心里有气，看到我提着他家的肉，就要来打我出气。”

暮行风顿时怒了，“这个老板住在哪里？”

叶涟绯顿了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种事在封魔域本就寻常，更何况那天的肉还给多了，即使为了多出来的肉，挨这顿打也是值得的。我把肉紧紧抱在怀里，闭上眼睛，想着要保护好头脸，至少不能让弟弟看出来。可这时，一个小孩却冲了出来。”

暮行风隐约猜到，“这个小孩是……”

“是我的弟弟，”叶涟绯想了想，把名字隐去了，“弟弟从小主意就大，我不许他来，他就一路偷偷地跟着我，始终没有让我发现。”

“我不知道他那样的身体，年纪又那样小，是怎么在雪地里跟了我那么久的，他的脸都被冻得发白了。看到有人要打我，他马上就冲出来，要和老板拼命。”

“可他身体那么差，又还那么小，三两下就被摔在地上，挨了十几个嘴巴子，冻得苍白的脸也被打得红肿，但他像不怕疼，又爬过来抱住我，要替我挨这顿打。”

“我怎么舍得让他替我挨打，顿时顾不上怀里的肉，要推他出去。可不知怎的，他明明那么又小又病的，那时候的力气却大得我也没法挣开，老板的拳脚像雨点一样打在他身上，他一声也没吭。”

“过了几刻钟，老板终于打得累了，冲我们吐了口唾沫，又用脚踩烂了那包肉，自行回家去了。”

不是没想过世上会有不平之事，可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也会发生在他在乎的人身上，叶涟绯的语气很平淡，可他却仿佛见到了多年前那个小小的孩子，满怀希望小心翼翼地出门，却受尽欺凌地回去，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肉没了，药草也没了，我们又一路走着雪地回来，刚回家，我就病倒了。那天的风雪大，屋顶也被吹了个大洞，我又冷又饿，还发着烧，几乎快要活不下去，弟弟身体不好，又挨了打，那天却反而没事，还说要再去买肉给我。”

“我虽然感动，可家里哪里还有能换肉的东西，魔人又那么厌恶我们，他去了也不过是再挨顿打。我不让他去，他一向乖巧，答应了我。可醒来的时候，他却真的端来了一碗肉汤。”

说到这里，他的音调才蓦的变了，就像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他的心也还在颤抖，“你知道那碗肉汤是怎么来的吗？”

暮行风也跟着心底一颤，他猜不到，叶涟绯告诉他，“那是他从他自己身上割下来的肉！”

暮行风微微睁大了眼睛，即使有点预感，他却没想过竟然是这样。在他的世界里，从未见过、听过这样的事。

叶涟绯的身体微微发抖，那些多年前的记忆，现在想起来，却仍然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刻骨铭心。

他的弟弟为他端来了肉汤，他烧得迷迷糊糊，靠在他怀里一口口喝了，叶惜小小的身体抱着同样小小的他，他们像两只被全世界遗弃的伤痕累累的小兽，紧贴着仅有的彼此，互相取暖。

他说，“哥哥，从此以后，我们血肉相连，是世上真真正正最亲的人了，没有任何人，可以把我们分开……”

后来……叶涟绯没有再想下去，抬眼对暮行风道，“第一次的时候……我确实并不适应。可是，从那以后去市集，那些魔人老板们，全都开始对我恭恭敬敬。或许并不光彩，但至少我的弟弟，再也不用为我割肉。”

叶涟绯退开来，静静凝视着他，乌黑的长发与红色发带轻轻拂动，像水墨中泛起红色涟漪，他还是很温柔的模样，这一刹那，却开始变得很遥远。

阳光虽好，却并不属于他，他望着他，“所以，我并不后悔。”

说完，他就转过身，无声赶客。

暮行风怔住了，不懂为什么明明好好的，他还在给他讲过去的事，他才刚刚又更了解了他一点，他却又要赶他走。

他不甘心，伸手要去捉他的手腕，中间却忽地插进来一个人。

叶惜挡在叶涟绯面前，惊讶似的挑了挑眉，“我当是谁呢，大晚上在我哥房里，原来是行风啊。”

叶惜是叶涟绯的弟弟，也是他的恩人。暮行风耐着性子，“我和你哥哥有话要说，可否先请你回避一下？”

叶惜笑了笑，很友好，“不能。”

他虽然在笑，语气也并没有不好，却莫名地让暮行风感到一种隐隐的敌意。

自从救了他，叶惜对他一直十分友善，为人也腼腆，从未让他有过这样的感觉。

就好像，他不是叶惜的亲弟弟，而是……他的情敌。

各种意义的弟弟就是情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情敌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