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虫子

天光大亮

道唯己"咚咚咚"拍着脑袋,想把里边凝结的"石块"拍出来。他真是睡多了,在别人埋头赶路的时候,他倒好,一头跌在地上,直栽了个大跟头

"…没事,我没事…嘶…"他冲玄枢几人摆摆手"先走,先走…嘶……"道唯己摸摸伤口,心里默默嘀咕自己是不是触犯祖宗了,什么坏事都往他身上招呼。

"………"玄枢没说什么,叹一声把行李往地上一放,沿着山路往偏处走。顾不上脸上火辣的疼,道唯己惊愕开口:"哎,这是怎么了这是…"

″不必担心″杨华盖也放下行李。他拍拍道唯己的肩,笑着开口:"玄兄不善言辞,他这是让你歇歇,等会儿再接着赶路。"

″等我其实更费时间……″道唯己喃喃自语。

"还是带着吧,你可是唯一一个会算的"杨华盖又打趣起来。待到谈话散去,气氛又变得凝重。

楚寒湘低着头,长发遮盖住他的眼,使得情绪藏于其中,谁都看不见。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你………"道杨二人没说什么,这个孩子的经历他们是知道的,贸然开口,反而会适得其反。于是乎,他们也不再说话了。风儿轻轻拂过,在叶间划出沙沙的声响。他们低下头,不再交流。

比起几人沉默的气氛,玄枢那却很热闹。

话说他出来拾柴,走着走着,突然就发现这柴火竟走越多了,从一开始散落在地上的两三根,到半捆半捆地散,直到变成了巨大的一堆。像一个小山丘,看样子容纳个四五人不成问题。

玄枢静静的看着诡异的小山丘,不肯移开视线,他发觉这个小山丘在看他。

现在这个情况,这小山丘估计有大来头,只是看是人为还是别的了。

玄枢没打算回去,他倒也不担心几人的安危,其一是他们有防身的本领,实在不行还能跑,其二便是这柴越往里走越多,估计诡异的,正是这内里。

"………"

玄枢弯腰捡起一根树枝,再抬头,呼吸一滞,对上山丘的眼睛。他们的距离变得太近了,木头的纹路好像就在玄枢眼前印刻。

明明山丘没有眼睛,玄枢却觉此山正死死盯着他。此刻,他甚至觉得这就是一个人。思及此,玄枢靠近几步,突然抬手拽下一根柴火

"哗啦啦…"越来越多的柴火掉下来,滚落在地上。里面逐渐浮现出一个鼓囊囊的东西。散发着恶臭。

现在,两双眼睛盯着他。

玄枢没理会,而是一脚踹开了柴火堆。霎时间地动山摇,大厦将倾。柴木层层滚落。最外层的柴火跑开,紧接着就是落地的声响。

是一个完好的人尸,基本保持着生前的样貌。不知是何等原因,死不暝目的眼就这么突兀的,巧合的与玄枢对上视线。

″………″

玄枢从他侧边走过,看着像套娃一样的柴火,心里七七八八已经有了猜测。哐当一脚,有些泛潮的腐朽柴木趴在了地上。这一层,不仅有恶臭,还有鱼虾的腥味扑面而来

第三双眼睛

又一具尸体肿得像棉花一样,里面好像全包裹着水,晃晃荡荡,悠悠的动。他的嘴里塞满了还在跳动游动的鱼虾。只不过,这些是畸形的鱼虾,黑乎乎的,口器倒是红的,此刻正牢牢地吸在口腔里,黑黢黢的蠕动,好像无数的黑点与线条,诡异交织着一刻不停。不变的是他的视线,已经不能被称为眼睛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玄枢

玄枢绕过他,又是一脚

这一次,尸体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样子了。粉红上盘踞着层层脱落的黑皮,层次分明堆积在一起,正往外嗞嗞的冒着黄。身上肿起一个个大泡,焦黑强烈地刻在他身体上。但脸还在,只是面目全非了,糊成一团,眼球爆起,像被什么刻意扯出来

……

没什么好说的,被排好的位置罢

这一层有些特殊,细细的沙石从柴火缝中流出。玄枢拽下一根,更多的沙子似水流般滑下。人影滚落。外表看是已高度腐烂了。肿瘤般的肚子却透着红润,显得格外怪异。秉持着探究到底的精神,玄枢拉开一道小口。哗啦啦冒出一堆沙砾石子,沾带些细碎

″啪”最核心的地方已经不必再看了,他听到肉碎掉落在地的声音。"啪,啪,啪"不过一会儿,团团碎肉便随着血红直流而下。地上已经密密铺了几层。玄枢一抬头,这才发现小山丘已经不见了。不会…

大抵是

玄枢顿了顿。只听呼啸而过的风声,他猛地将木棍向后刺去,叮叮咚咚一阵响,柴木顺势滚下又散落一片

这木头倒是聪明

待玄枢站定,他屏息凝神,把感官放在风中,辨别着来者的方向。嘶吼声,啼哭声,咒骂声刹时间不绝于耳。玄枢不把这纸老虎一样的小把戏放在心上,一睁眼,看到个木柴拼凑的高大人形正弯着90度的腰低头凑近他看,没有呼吸,只有突出的一双眼,红色的带着纹,正直直的看着他

玄枢面无表情对上他的眼,柴火人好像有些恼怒,伸出双手,鼓囊囊的,便要扬手撒向玄枢。玄枢看着四周,又看柴火人手中动作,怒极反笑,一抬手死死扣住柴火人突出的眼珠

去他的

"…oaa!!!!"柴火人痛苦的怪叫,他卯足力气低吼着往前撞。玄枢一脚把它踹倒,只觉手中出现了个眼球,眼球后面好似在蠕动,但玄枢没心思管了,他一脚踩在柴火人的身上,又伸手去扣他的另一只眼。

"aaa一一!!!!"柴火人两米多高的个子,诡异地挣扎着起身,四肢抽动的像虫子,蠕动着白。玄枢盯着他胸口的碎肉,随后徒手抓起了那团碎肉,黏腻湿滑,只怕稍有用力,这块碎肉就会碰得炸开,流出里面恶心的脓浆,这的确是人肉,刚死不久,似乎还感受的到血管曾经的跳动。

湿凉的血液从指缝蜿蜒流下,玄枢随意甩了甩手,看着柴火人失去了全身的骨头一样,在地上缓缓的蠕动扭曲,像只恶心的蠕虫密密麻麻的黏在大地上,渐渐的不动了

"不是你的拿什么,总归不长在你身上"玄枢扔下碎肉,忽然想起还有个眼球,他摊开手,这才发现眼球已经被吃的差不多了,那些细小的蠕虫你挨着我,我挨看你,一下一下侵蚀吞噬了眼球。玄枢后知后觉觉得恶心,想了想,还是用一个厚厚的袋子把眼珠放了进去。

还没等他往回走,身后便又传来响动,待他回头,才发现是那些死状各异的尸体在缓缓移动僵硬的躯壳,发出粘腻的清脆的声响。玄枢静静看了一阵,看着那些人从僵硬板直,逐渐变成像蠕虫一样,失去了骨头的东西。

他走近一具尸体,尸体的表皮变得很薄很薄,下一秒便炸开了一个口子,无数细小的蠕虫从伤口炸了出来,流了一地。他们长大了不少,扭动的也越来越僵硬了。玄枢想,大抵是他们吃了人的骨头,人变成虫了,他们仍然也是虫,行动缓慢地虫子。一些虫子吃了人,忽然就不再动了,它们软了身子,在地上烂成一滩臭水

"………"玄枢到远处拣了些柴火。他不再在意这里的一切。既然这些虫子终会死亡,就让这些暂且埋在这里吧。或许还会有出土的一日,但应该很久很久了的将来了。把柴火零散散凑在一块。他背上柴火,转身往路上走。身后的一切仍然在蠕动,不停地蠕动,最终,所有散落在地的都变成了虫子,没有骨头的虫子。

当然,这一切和他无关了

渐渐的,他的身影消失在丛林之中

"那个,寒湘,吃点东西吧?"杨华盖假意忙活一阵,终于是受不住诡异的气氛,无奈开口道:″这有大饼,来一个?″

"……不"楚寒湘沙哑着嗓音开口。他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直直盯着脚下的沙石

″何苦呢,沉缅于痛苦过往终究也只会通向痛苦。"道唯己叹气,这么久了,楚寒湘还是想不开。正欲拍拍他的肩,对方却受惊般一下瘫在地上。

"……抱歉"悬在空中的手犹豫一阵,终究还是放下了。楚寒湘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又别扭地移开目光。

半晌,他低声开口道:"我没事,只是有些难受。"

"哦…哦,好…"杨华盖有些尴尬地挠头,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

对方认为他的难受来源于对自己的唾弃,但只有楚寒湘心里清楚,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他永远不会说。

其实,早在他决定外出寻药的时候,他就注定要死。他那疯癫的母亲告诉他,要是想皇上恢复,除了药,还要他的命。他是心甘情愿的,因为只要皇上好了,朝堂就不会如此荒诞,百姓就不会过得这么苦。

在他很小的时候,被其他几个皇子扔到街上,地上是厚厚一层雪,他全身上下一件薄衫,还被不知哪个皇子泼了水,漫漫同他的躯体冻成了冰块。他朦胧地抬头,在雪地里艰难地爬,好像这样,他就会暖和一些。

他快死了,这是他唯一的感受,其他的,全都被寒冷冻得晕乎乎的散。

一双粗糙的大手就这样带着暖把他托了起来,他只记得一个朴素木牌在他面前不停地恍。面容粗犷的汉孑眉头一皱,把他钳在胳膊下,大声吆喝起来:″这是谁家的孩子?都快冻死了,人呢?″

最后醒来,他睡在皇宫,失去意识前只记得那人也着薄衣,皮肤上却细匝匝生满了汗。然后,然后他就不记得了。自那天起,他头次了解到百姓一词。这是个粗犷的汉子,有着很温暖的臂弯,最为朴实善良的存于世间。他们无条件救了他,不管怎样,他真想让他们过得好一点。

所以,他死也是无所谓的,从另一方面讲,此次献身,将是他今生的唯一的骄傲。

他难受,其一是因为没有人能在还未好好见过世界之时,就坦然面对死亡,他的心中,是有恐惧的。其二…他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就没有人不盼着他死?

难道是因为他肮脏下流?可他自己不这么认为。所以…他紧紧闭一闭双眼,他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众人会那样异样地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是肮脏下流的,不明白众人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打他骂他,将一切偏见轻视与鄙夷通通加在他身上。让他处处比别人矮一头。他还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他的难受来源于肮脏下流之事。在他心中,做出这番事的不是他,是那些大臣,那些指责他肮脏下流的世俗之人。

一行清泪缓缓流下,他想,他真的想不明白。可能到死也不会有人告诉他。

"……?"玄枢甫一回来就看到这副场景,略带疑惑地看向楚寒湘,他一转身,又看偏过头的两人

救星,这才是真正的恰到好处,不早不晚。杨华盖接过柴火。慢吞吞的烧起东西来

"……"眼看没人开口解释,玄枢又看向落泪的楚寒湘:″怎么了″

"我,"他苦笑一声,问了玄枢一个问题

"我是不是很下贱,很恶心?”

"?"玄枢有些摸不着头脑:何出此言"

"我骗了你,还勾引你。"

"这又怎样?"玄枢讶然

"我…对不起"他把头埋得很低很低,低声回道

″为了成功,为什么一定要按着常理呢?″玄枢倒不是很在意,只淡然开口。此刻他找了个位置,凑在火前开始考饼

"成功的过程固然重要,但正因为结果是成功,他的过程才会重要,只要不触及底线,不愧于良心,所做之事正确,管他人做什么。"玄枢看看饼,估摸着是差不多了,起身把热乎的饼塞到楚寒湘手里:"不管我们怎么想,怎么说,你都可以归结为失败者对成功者的妒忌"

"…不,我觉得……"

″没人会觉得自己不好"玄枢一耸肩"我再厉害,不也被你摆了一道"

"所以,我不是人吗?"他有些痴傻地问。

"不"玄枢又开始摆弄他的厚布袋"这恰恰说明你现在是别人眼中的自己,而不是自己心中的自己"

沉默。

"真是大师啊"道唯己感叹开口,他啪啪鼓了几下掌,连连喝彩:"玄兄当真是心思细腻,惯会安慰人"

老实说,这个夸赞倒也不必,不知是从哪儿积来的毛病,玄枢总想着要说些什么,一说就又停不下来。古人道宁静致远,估计他致远的道路还有很远。感叹一声,耳边却突然再次响起细碎的声音,树叶好像摩擦来摩擦去,发出脉络的声响。像什么东西游荡在丛间。他比了手势,示意大家安静

众人虽各有心结,但终究还是明事理。楚寒湘紧紧捂住嘴巴。缓缓起身。待众人骤然安静下来,只见玄枢上前几步,仔细听着。不消一会,玄枢心中便有了答案。这毕竟是个妖物横行的时候,从柴火人来看,要走过这山路恐怕也简单不得。

声音渐渐变大,不知对方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暴露,干脆不加遮掩,脚步逐渐清晰,好似还有意碎开枯叶,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正是这前有狼后有虎之际,玄枢上前一步,挡在众人身前开口道:

"敢问阁下大名″

只听笑声轻响,随风飘散

啦啦啦~~玄枢对楚寒湘态度的转变是因为发现对方是个固作高深的孩子,由于他自己的原因下意识忽略了年龄

玄枢:"可用之材″

本来是"你现在是别人,而不是自己″改了下

楚寒湘很清醒,他的难受归根结底来自于人们不平等的对待,以及太过于在意他人的言论看法。因为从小没有认识到伦理纲常,所以那些事对于他来说只是活下需要做的,并不是什么值得耻辱的事,但因为别人对他做了那样的事,所以人都开始指责他,说他脏,说他下流恶心,但即使是亲近的同伴,也下意识地认为他在意的是这件事,而不是他人对这件事的固有看法与他自身观念的冲突给他带来的压抑与不解。我不知道有没有表达出这个意思。但其实说的就是这么一件事。

第一次写,大家多多包涵。(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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