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他。”
作为医学生的仙道断言,他攥住了星野的手腕,叫停了她拉开抽屉整理衣服的动作。
“我知道。”
被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被轻轻甩开了手。
沉默不语的对视中,他看清了她去意已定的决心。
“也是,那就去吧。”
直系亲属的话,也是一场痛入骨髓的悲剧,流川需要她到场。
仙道从高处取下她的行李箱打开,需要多少衣服与随身物品他大致有数,不用她动手也能理清,还是平复一下心情订机票吧,请假什么的他会搞定。
“NH007,10:35。”
流川遥先她一步发来了航班信息,似乎笃定星野会去。
全日空直飞航班,是目前可以买到最早的一班机,同样两年没回日本的星野面对一本护照与放在玄关处的行李箱,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人是很复杂的动物,简单如流川也无法面对直系亲属患上不治之症的噩耗,前途一片光明的超级新星该如何从未知的悲痛中走出来?
“Hey,don’t worry。(别太担心了)”
Stage Ⅳ,第四期是癌症晚期了,基本不再做化疗而是等死,这是医学常识。
“枫和父母的关系,据我所知联系不算多但应该很好,他本就是很独立的人,一个人在外也只会报喜不报忧,有几次我听见他打电话,是为数不多我感觉他能轻松与人交谈的时候,会主动说起自己在这里的生活琐碎。对他而言,这就是最大程度的依赖与信任了。”
她早该猜到了,会放弃新赛季,只此一种可能。
“我知道,人生有许多不可控。人类登陆月球留下脚印,却无法依靠现有科技战胜疾病,有时候缘分到了就要放手。”
“虽然这些话听着很无用,安慰的在失去时都显多余,但你不能灰心绝望,流川需要一个坚强的肩膀。”
“所以,悠,现在可以先去吃点东西吗?已经十点了。”
从后续几条简讯中确认了是流川母亲确诊,医生给出的时间是三个月到半年,星野蹲在地上抱着双膝放空了许久,直到仙道与她确认东西带的对不对,才把人从空洞无影的思绪中解放。
他抱着她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她缓缓回过神,换做平时他会极有耐心引她自己开口要吃饭,可失魂落魄的人看着又瘦弱了几分,他失去了耐心。
“你为什么不劝我,不要去?”
这句话有些出乎意料,仙道以为她上了飞机也不会想到,却在吃了两口烩饭后抬起头来问他。
“嘛,我是医生,如果对病患家属能起到安慰作用,应该表示支持吧?”
毕业前宣读的就医致词仙道并不当回事,不喜欢被条条框框约束的人可以为了某些私事与同学之间互开假条,上纲上线也算是触碰了红线。
于他而言,交往中最上心的这位,一时之间竟缺了几分把握能将人留在身边,可即便如此也绝不困住一颗心,那是毫无意义的绑架。
“更何况,我说不要去,你就会照做了吗?”
还是没克制住,这种刻板印象里女人才有台词,原来男人也会有。
“不会。”
她有着比男人更冷酷的表情,与一颗难以融化的心,需要几分耐心、几分真心与勇往直前不退让的勇气才站在这里将她拥入怀中,看着她的眼睛听她说:
“但我会回来,你等我。”
听她说,在怦怦然跳动不已的皮囊之下,他已占得一席之地。
打破了生理期不该有真正进入式的爱与温存的约定,左脑告诉自己逃避吧,无论以何种方式,右脑说你情难自已的爱上了另一个人才会在倒计时的夜晚吻到难舍难分。
“YUU,I L……”
无论是哪一种,异地都是不可测的考验,回来后还是他的悠吗?
“嘘,等我回来再讲。”
还是又变回了星野。
我爱你。
在心里说了两次,你听了见了吗?
听见的话,你是否也有相同回应?
*
这次回日本星野谁也没说,仙道将她送去机场,单程票夹在护照里,流川遥定的是商务舱。
下次见是两天后?一星期?还是更久。
“怎么不讲话?”
走入闸门前,仙道摸着她的脸左看右看。
“要讲的你都知道,车上也讲过了,最想讲的一句你不让。”
他看着有些无奈,眼珠子转动半圈后又将目光投向她。
“每天一通电话、MSN保持在线、空下来了会想你。”
他说的明明是,照顾好自己,再忙也要记得和流川吃上一日三餐。
“不空呢?”
胸口有些暖暖的,冷若冰霜的人一旦开口讲情话,质朴的语言中也捎上了芝士蛋糕的香甜,仙道一边觉得感动一边得寸进尺。
“不空啊……可能时间久了会把你忘了诶,AKIRA要做好准备重新追我一次?”
紧绷了一早上的脸终于在此刻笑靥如花,乱开玩笑的模样都让人舍不得松手。
“可以,上次追了半年,这次有了经验应该不用那么久了吧?”
看着背景远去,仙道问自己为什么在意的人要飞去另一个男人身边他还能笑得出来?
人是复杂的动物,爱情也是复杂的东西,至少在这一瞬他从星野身上感受到了一颗远去的心与自己曾靠的那么近,看不透的眼神里是不加以修饰的爱意,她说等她回来再听的那句话,她好像已经留在旧金山的机场里,在分别这日,上午九点整。
我也爱你,飞机在日空留下白色长拖尾,令人耳鸣的声音空前的好听。
他听见了。
*
“~(≧▽≦)/~”
“Can’t wait to say。(等不及告诉你)”
“I MISS YOU,YUU。”
三条简讯,爱是藏不住的秘密。
*
睡了一觉醒来飞机还未降落,空姐前来询问有何需求,从落座起她只要了杯水,餐食一一婉拒。
“给我点面包和咖啡,谢谢。”
距离落地还有三四个小时,要振作精神去见流川,想到这决定进食,顺便做个面膜。
调整椅背,打开屏幕看起了老电影,这年头与时俱进的全日空可选的真不多,以近几年新上映的影视剧为主,九零年代的只有寥寥几部。
星野戴上耳机,三个多小时的奥斯卡获奖影片《莫扎特传》未迎来结局,广播声响起。
“Ladies and gentlemen,We will soon be landing at the Tokyo International Airport,would you please put you seat in the upright position ,fasten your seat belts and lock your table in place,Thank you。”(尊敬的旅客您好,飞机即将降落至东京国际机场,请您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收起座位前的桌子,谢谢!)
两年不见,东京,下一场樱花盛开近在眼前。
滑行中打开手机,流川遥时间掐的可真准,接机的车早已静候佳音,她回了“okay”后收起耳机线放回包包内,拖鞋换回皮鞋,想着还是要打扮得庄重点。
取行李、出关,找到尾号“4788”的丰田商务车一气呵成,四十分钟后能否见到他?
二月初的东京,午后阳光暖如春,车窗玻璃贴了防晒膜因此只有摇下窗才能感知到风的温度与湿度。
星野打开化妆包再次整理仪容,不能看起来没睡好没吃饱,是来成为他的支柱而非累赘的。
“到了。”
差点忘记报平安,电话打给仙道。
“应该是中午吧?”
“嗯。”
对方声音听着懒洋洋的,一定是送机起了个大早所以在家补觉。
“飞机上休息好了吗?”
仙道问,电话里有吱吱声,他的身体好像压到了某种会发怪声的毛绒玩具。
“睡过了,不过因为是白天的缘故还是没睡足,晚点或需要倒个时差,如果没回你简讯或电话不用担心。”
目前精神还算好,毕竟在家睡了七小时后上飞机又补了五小时,足以应对东京大半日的行程。
“好,我明白了,Jane那边联系过了,帮你先开了一星期的假单明天中午送去。”
“谢谢。”
挂了电话后不久,道路两边的景变得熟悉起来,作为土生土长的东京人,星野对这座城市的记忆停留在七年前,日本第一城发展迅速的同时也保留下了当地特色,高楼林立中,路牌横竖交错,车水马龙的景象令人怀念,她曾也是站在十字路口等待绿灯亮起的短裙少女,背着书包憧憬着未知的世界。
第一站直奔医院,车子驶入停车场后司机让她稍等片刻,整理物品时有人开门坐了进来。
“好久不见,星野。”
红唇芭比不再张扬,脱去口罩星野第一次见到淡妆的她,豆沙色的口红改变了人的气质,大家闺秀的模样。
“好久不见。”
在这种严肃的场合,她就直奔主题了:
“小枫不知道你会来,但我想他很需要陪伴所以私下与你联系,幸好你也在找他不是我自作多情,如果心里没有他这张机票我就当浪费也无所谓。”
“我比他早半个月知道,或许是因为与家里联系多又或者是长姐的缘故,爸爸先给我打了电话说妈妈进了医院,我飞了一次日本把他们接到东京的大医院做了检查,结果与在神奈川县一样,是晚期。”
“思来想去只剩半年不到的时间,小枫两年没见过他们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影响比赛也必须让他回来一次,我们家人感情一直很好,错过好好告别的机会将成为他终生的遗憾。”
“身体缘故飞去美国接受治疗也于事无补,妈妈本人的意愿是留在日本,甚至在后阶段想回到镰仓生活,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但半年的时间对一个初出茅庐的篮球新星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我不必多说了吧。妈妈与爸爸也认同,前两日甚至哭着叫他回去继续比赛,当作完成她的遗愿也好。”
“小枫他是个情绪内敛又无比执着的人,认定了某件事、某个人就不会再改变了,来之前我以为他会和球队请假两周,没想到他准备停赛整个赛季。”
“简而言之我联系你有三个目的,一是他不和我表达任何负面情绪,我想他需要一个情感宣泄口,我也同样背负了要失去妈妈的悲痛,他应该是不想再给我压力了。”
“二,还是以他女朋友的身份出现,昨天问起你他说分手了,这件事对我爸妈的打击很大,毕竟留美后阶段他有了你对我们家而言是极大的安慰,想到小枫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打拼,妈妈就感到忧心忡忡。虽说是穷途末路,化疗等任何手段都无济于事,我还是希望她能在最后的日子里平静的度过。如果可以的话就演这场戏,并不是真的要求你和我弟弟和好如初,当然也不强求。”
“三,很难,但我希望你能劝他回去比赛。”
说完车门被打开,流川遥不留任何思考余地给她就带着人往电梯间走,脚步声哒哒哒响起,安静的私密通道内响彻耳畔。
星野边走边在脑海中重复她的话,能做到几分她心里也没底。
电梯来到五楼,人行天桥通往住院部,门口有检查人员私密性够强,难怪全日本的媒体都没放出具体科室的照片来,弯弯绕绕的路错综复杂,走的人头晕眼花。
“枫。”
刚来到七楼拐角处,就看见了流川,正在自动售卖机旁等待他的咖啡。
“……”
他没想过她会出现,放大瞳孔里满是诧异,含混着难以言说的忧伤。
热气在他膝盖处蔓延开来,黑色液体注入杯底,水位上升,他没有弯腰伸手去拿咖啡,站在原地确认了眼前的事实,如梦初醒。
“悠。”
走两步,一身肌肉泄力,将整颗心的重量都压在星野的肩上,在原地拥抱很久。
流川的胸口还是有清爽的气息,现在多了点酒精消毒药水的味道,更令人感到清醒。星野抬起双手搂住了他的腰,用力紧紧抱住他,企图为他快要瘫倒的身体充电。
“I miss you。”
声音在耳边回荡,他说了好几遍,我很想你。
“I‘m here。”
所以她就来了,站在身前,哪儿也不去。
流川的眼睛里藏着沉重悲伤,他身上那股强大的韧性正在被摧毁,他是个不能没有篮球的人,二十五岁的年纪同样也不能失去母亲,生离死别来得太早不能说是某种考验,只是纯粹的惩罚。
“枫,可以带我去见一下你母亲吗?”
久到热气散尽的美式咖啡冷却,星野的身体经不起篮球运动员全力的依靠,她拍了拍他的背脊,好像比之前单薄了些,或许只是错觉。
“好。”
流川深深吸了口气,拉开了与星野之间的距离后看见了一直等在病房门外的姐姐,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不说一声把人带来已经不值得他追究了,原来见到才发现自己远比设想的更需要见到她。
“妈妈可能在睡觉。”
流川说,咖啡被留在原地,他走在前。
“没关系。”
星野跟在身后,宽厚的肩在她眼中不再伟岸,肉眼可见的下沉了几公分,心力交瘁却无可宣泄。一个喜欢凭借个人意志消化所有情绪的人,令她感到心率不齐,窗外是万里无云的晴天,而这里却满布乌云。
在心里下起雨,他的眼睛仍旧明亮,即使蒙上了薄薄的面纱,在看见星野的时候拨开云雾呈现出他的柔软与脆弱,清澈如水的光是全身心的信赖。
一个拥抱的时间,她心里有了答案。
“爸、妈。”
阳光温柔洒在纯白色的棉被上,病房内的消毒水味淡了许多,身着条纹衫病号服的女子也不过五十岁左右,憔悴的面容上有着流川家一脉相承的傲骨之气,不被病魔所击败。
她没有睡着,而是看着窗台上的盆栽,听见了流川枫的声音转过头,目光投向星野。
流川父亲坐在她身旁,十分英俊的中年人,将自己打理的干净利落,同样喜爱一身黑的装束。
夫妻两人手搭着手,异口同声道:
“这位是……?”
长辈目光和煦似春风,温和的语气不同于年轻的流川们。
眼神是期许的,她好像拥有读懂每一位流川眼神的超能力,又或者说是父母从流川枫不一样的神情中确认了她的身份。
“抱歉来晚了,伯父伯母,我是星野悠。”
做他情感的宣泄口,听他用眼神说好无助。
“很高兴见到你,抱歉我现在……但小枫说你们已经……”
以他女友的身份出现,当是完成长辈的遗愿。
“是吵架了,我们没有分手,我们……”
劝他回美国继续参赛,需要以什么样的代价实现?
“我们也永远不会离开彼此。”
星野需要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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