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玉此时黑着一张脸，沉默地站在不显眼处。
不多时，走过来的个宫人：“大人，地方准备好了。”
申玉黑着脸点头：“你去把他引过去。”
宫人安静地离开了。
陈知彦自斟自酌着。
从前这样的宴会他就是如此，一个人独饮。
今日也还是如此。
正喝着，自己的后背一阵凉意。
他回头，看一个宫人跪地求饶：“小的错了，将军恕罪。”
陈知彦看他手中的盆，知道他是误洒了些水在自己背上。
看此人可怜的模样，他挥挥手：“下去吧。”
可那宫人并不起来：“求将军随我去更衣，不然......不然小的怕是逃不过一顿打。”
陈知彦也嫌坐在这里很是憋闷，他起身道：“也罢，你前方领路。”
宫人战战兢兢领着陈知彦出了太极殿。
杏儿沉默地坐着。
突然申玉拉了拉她的袖子：“说你要去更衣。”
杏儿不明就里，可还是和太后说了。
太后挥手让她离开。
杏儿跟着申玉出了太极殿：“出来做什么？”
申玉将大大的白眼送给杏儿还不解恨，拧着杏儿的耳朵，恨铁不成钢道：“林帅赐婚你为什么不答应！白白的浪费了大好机会！”
杏儿心灰意冷道：“他心中恨极了，我上赶着贴过去，也不过是强人所难。”
“恨什么恨！”申玉气极了：“唉！你们两个！让我怎么说你们！等着后悔去吧！”
说着，申玉还是拉着杏儿往后走。
杏儿小声问她：“去哪儿？”
申玉并不回答。
不一会儿，申玉将杏儿带到了一处废弃的偏殿。
“去吧，进去。”
“进去做什么？”杏儿问。
可对上申玉不容置疑的眼神，杏儿还是乖乖抬脚进去了。
屋里的陈知彦正等宫人送衣服来，听到脚步声，忍不住埋怨道：“怎么这么久？”
回头，却对上杏儿惊喜又恐惧的眼神。
没有杏儿预想的怨恨，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
陈知彦只是退后半步，恭敬地行了礼：“公主因何来此？”
杏儿一颗慌乱的心，看到陈知彦刻意疏远的动作后，终于冷静下来。
“我......我也不知道，是申玉让我来的。”
陈知彦大概明白了：“公主怕是来要我的解释吧？我今日拒婚，与公主无关，实在是我太不成器，配不上公主。”
杏儿不爱听“公主”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仿佛成了一道屏障，将他二人远远隔开。
“你还是叫我杏儿吧，我实际上，也算不得什么公主。”
陈知彦点头：“好。”
杏儿听着他平静的语气，福至心灵地想到：“莫非......你不是怨恨我才不愿娶我？”
陈知彦皱眉：“怨恨你？我从没有怨你。若不是你，我陈家怕是和齐家梁家一样，再不能立足在这京城了。更不要说你还让阿飞去帮我守着家宅。”
杏儿心中升起一股暖流：“我......我一直以为......你是怨我骗了你......”
陈知彦柔声道：“怎么会？我可像是那恩怨不分的人？你对我，对我家，是救命之恩。我对你只有愧疚，没有怨言。”
杏儿卸下了心里的包袱，终于露出了笑，笑中隐隐带泪：“我......我太傻了！我一直瞒着你帮赤巾军做事，我以为......我以为你会怨恨我！那......那你为何投靠了赤巾军？”
杏儿激动之余突然有此一问。
陈知彦诚恳道：“我爹的死，李皇后一家也参与其中，林天骄答应我将李安民交给我，我便同意了。”
“李家？”杏儿完全不知道这些。
“是，李家，”陈知彦长出一口气：“李安民已经死于我的剑下，我爹的仇，算是报了一半了。”
杏儿听到这个消息，也为陈知彦高兴。
可是......杏儿突然想到：“那......那你既然不怨我，方才为何拒婚？”
陈知彦皱眉：“我说了，是我不成器，配不上你。”
“这是什么理由？我不要你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我要你说心里话！”杏儿不高兴道。
“这就是我的心里话呀！”陈知彦一脸真诚：“从在山上开始，总是你救我，救我的家人。也是因为你，我才能在最后关头保住陈家。细数这些年，你为我做了很多，可我没有帮你什么。堂堂七尺男儿，却要乔姑娘你来救，想想真是汗颜。”
“不！你不需要汗颜！”杏儿认真道：“你是陈小将军呀！你是天儿的爹爹！你现在还是从三品将军！这不都是你拥有的东西吗？相比我这么一个乡野女子，更该是我配不上你，而不是你配不上我！我都鼓起勇气，不畏惧世人的眼光，为何你不愿意？难道......难道你怕遭人耻笑......才不娶我？”
思及此，杏儿眼中的光暗淡了下去。
陈知彦越听越觉得杏儿想歪了，他着急道：“我怎么可能那么想？若我那么想，我就不会带你回京，也不会同意祖母开口许下你我的婚事！我是真的觉得我配不上你！你所说什么陈小将军，从三品之类的，没有一样是凭着我的本事挣回来的！因着生在陈家，我出生便有荣华富贵，因为政权更迭，我才勉强做了这从三品的将军。平心而论，哪一点是我靠自己的本事挣的？可反观你呢？虽然出身乡野，可不论在什么环境，你都活出了最好的样子！不止保住自己，还有余力照顾周围人。乔姑娘，你真的，比我强太多！我这样的人，娶了你又如何保护你？难不成让我躲在你的裙裾之下吗？你配得上更好的男儿！乔姑娘，我是真心希望你让这世上最好的男儿疼惜保护。”
杏儿质问：“可我只觉得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儿呢？我都相信你，你不相信自己吗？”
“相信没有用！”陈知彦解释道：“乔姑娘，我想让你过好日子，即便你认定我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那又如何？我娶了你，是否要靠你的余荫过活？我打了胜仗，升了官位，是否其中离不开你的关系？一月两月还好，日子久了，你可会觉得我没出息？乔姑娘，我爹的仇还没有报完，匈奴左贤王还活的好好的，我这辈子，是一定要去西北的！可我娶了你，如何能让你做寡妇？我心悦你，可这不是拖累你的理由！我既然喜欢你，就盼着你能过好日子！听我的，寻一个可以守着你，保护你的男子吧。”
杏儿不敢再开口。
如陈知彦所说，他要为父报仇。
自己再开口，就是让他放弃报仇，断了仕途。
可他苦学十几年，自己怎么忍心让他真的只做安乐公主的夫婿？
陈知彦有那个报仇的本事，有带兵打仗的能力，也理应配得上将军的名头！
假以时日，他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杏儿点点头：“你说的对，你我......实在是不该互相拖累......陈知彦。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你尽管开口。你我虽做不成夫妻，却也不一定非得是陌生人。若有我力所能及的，我也乐意帮你。”
陈知彦心里一暖：“不需要了，乔姑娘。你的好意，我明白。只是我从小受祖母庇护，如今二十多岁了，我自己的路，让我自己走吧！你愿意相信我，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杏儿看着眼前这个伟岸的男子，多想抱一抱他，让他作自己的依靠！
她不喜欢斗争，不喜欢跟着太后，也不喜欢跟着林天骄。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旁沟村的那个农女。
喜欢洗衣煮饭做农活，想过男耕女织的平凡生活。
可她和陈知彦，终究是不可能了。
“陈知彦，”杏儿缓缓开口：“祝你得偿所愿，大仇得报，平步青云，儿孙绕膝。”
陈知彦知道杏儿此时心里难过，可当断则断，拉拉扯扯对谁都没有好处：“乔姑娘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天儿，必叫他成才！”
杏儿不等陈知彦说完就慌忙背过身去。
她不想陈知彦看见自己哭。
“陈将军，就此别过。”
说罢，不等陈知彦再说什么，杏儿就匆忙出了偏殿。
申玉看杏儿出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闪着喜悦的光：“说好了？”
杏儿极力保持平静：“说好了。”
申玉一颗心放进肚子里：“好！趁着这会儿宴席没散，你们赶快求林帅赐婚！这样你就能离开这皇宫了！太后也没办法再为难你了！”
杏儿顿住脚：“我们说好的不是这个。”
“嗯？”申玉拧眉。
“我们今后各走各的路了，往后陈知彦的任何消息，你都不用再告诉我！”杏儿干脆地说。
“为什么？”申玉不明白。
可杏儿不想再解释，一夕之间，大悲大喜，她太累了。
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此时她只想躺在床上，把头埋进被子里。
陈知彦看着杏儿走了，独自等了片刻，终于吹熄了蜡烛。
废旧的偏殿顿时陷入黑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出现。
这样也不错。
陈知彦想。
人和人的缘分可能就是这样，有的人能陪你几年，譬如我爹。
有的人能陪你几十年，譬如祖母和母亲。
有的人......可能只能是一生中某个时间点的过客。
即便再喜欢，再爱，到了分别的那一刻，都不得不各走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