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越来越近，厚重的靴子踩在枯枝上，嘎吱嘎吱作响。

沈知鹤紧张地屏住呼吸，他能嗅到空气中那股独属于妖王部下的腥臭味。

这届的妖王是只蛇妖，夺取妖王之位的手段极其残忍，上位时也杀了不少妖，美其名曰：清理门户。

此妖王十分多疑，除了自己的族人，他谁也不信，自己在外树敌无数，想杀他的人仙妖比比皆是，因此一般帮他做事的都是他信任的蛇族心腹。

蛇族身上的那股腥臭味想忽略都难，这味道就像是从阴湿巢穴里刚爬出来似的，还带着一丝腐臭味。

沈知鹤神经紧绷。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用力之大甚至让手指都开始泛白，不止是手，连带着脸色也有些苍白。

想起在此之前遭遇的那一切，少年水色眼眸变得深不见底，蕴藏着冰冷的杀意，眉宇间浮露出些许厌恶之色。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们找到他。

靴子踩枯枝的声音在离他藏身的树洞不远处止住，一道嘶哑带着寒意的声音响起。

“大哥，你说那小子会不会已经死了？被你那一掌拍过去，估计也撑不过今晚吧，要不咱回去？”

“蠢货！没听见王说的吗，活要见妖，死要见尸！我们现在空手回去，拿什么交差？把你的蛇皮剥下来给王交差？！你蛇皮能值几个钱？能顶得上一个炉鼎？”

另一道声音同样嘶哑但语气火爆，凶得先开口的那只妖不敢说话，只得小声讪讪道：“是是大哥，我错了，我脑仁就那么大点，您大妖不记小妖过，别跟我一般见识。”

“去去去！赶紧找那小畜生，找不到，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是是是……”

两只妖的争吵声小了一些，厚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沈知鹤紧紧贴在树洞内部，手中死死握着一把匕首，这是他先前从妖界逃脱时，从看守的妖怪身上偷来的。

虽然这把匕首对这两只妖力深厚的蛇妖来说构不成威胁，但，若是实在走投无路，他会用它了结自己，当然，在那之前，他会想办法在它们身上狠狠剐下一块肉。

随着脚步的靠近，沈知鹤躲在阴暗的树洞深处，尖锐的眼眸中闪烁着寒光，与蛛网纠缠的发丝垂下遮住半张脸，莫名与外面长相阴冷的蛇妖有几分相似。

就在脚步停在树洞外，沈知鹤握着匕首的手暗暗蓄力，打算在它们踏进树洞那一刻就给它们一击时。

——扑腾！

是重物掉落的声音。

“哎呦！”

“大哥！你没事吧？！”

“废话！没看见老子被啥玩意压在地上起不来嘛！还站在那里干嘛？！过来帮老子一把！真是眉毛底下两颗蛋，只会眨眼不会看！”

树洞外一阵鸡飞狗跳。

随后又是一通噼里啪啦拍打东西的声音，之后那两只妖再无声响。

洞外突然又变得格外安静，沈知鹤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依旧保持着手握匕首的姿势。

事出无常必有妖。

说不定，这是它们引蛇出洞的计策，不能上当。

当他注意力集中在洞外时，一排熟悉的黑框字块再次在他眼前浮现。

[你好！]

沈知鹤看到这排黑框字块，紧蹙的眉眼下意识松动，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不少。

他反手将匕首插在靴子里面，将刀身上的扣子扣住靴边，如此就不易丢失，便于隐藏。

沈知鹤扶着树洞，缓慢挪出去，只见外面的空地躺着两条粗壮的网纹蟒蛇，头顶各插一把从未见过的尖刀，鲜血顺着头颅流下来，打湿那一大片泥土。

沈知鹤面沉似水，双眼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嘿！我们终于见面了！]

直到再次出现在眼前的黑框字块才让他的眼神中染上几丝喜悦。

恩人？

沈知鹤抬眸，四处张望，但并没有看到其他东西，只有这两条不知是死是活的蛇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在你身后！]

身后？

沈知鹤下意识转身，一道黑影就站在他身后，无声无息的。

[嘿！我们见面了！宝宝！]

宝宝……

虽然他看到对方的外观有些吃惊，但与对方的那句“宝宝”相比，这种惊讶的程度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沈知鹤红着脸想。

*

姜玉自己也没想到他有一天还能体验真实VR游戏，这手游……居然还能入梦？

就在刚刚，他合上眼没一秒钟，身下突然悬空。

他睁开眼便发现自己从自己那狗窝里出现在游戏森林上空，并且还是下落状态！

这谁能不慌？

还好下面有垫背的，他才没能变成一摊人饼。

不过，那垫背的也太暴躁了，旁边还有个同伙，还想杀他灭口，好在系统及时出手，一人给他一水果刀，然后就老实了。

系统除了某些方面不太正经外，还是很可靠的。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又蹦出三条选项。

[嘿！宝贝～想我了吗？]

[宝贝～哥刚刚帅吗？]

[嘿！我们见面了！宝宝！]

姜玉：………

姜玉面无表情点击第三选项，看多这系统的骚操作，此刻他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

如是想着，姜玉看向面前的小人……不，是少年。

他与游戏里的Q版小人十分相似，与其说相似，倒不如说是被放大了比例。

近距离看去，少年远比从手机屏幕外看到的那个Q版小人更加惊艳。

微卷的发丝覆上精致的脸，与红棕色发丝缠绕着的白色蛛网不仅不会有碍美观，反而更像是他头上的装饰品。

少年被发丝蛛网半遮半掩的脸，让他想起了那句“犹抱琵琶半遮面”，从发丝中隐隐窥探少年的容貌，眼尾有些泛红，像是用颜料染上去的，稠丽秾艳。

那颗红痣的颜色也越发鲜艳，将人的目光都勾了过去，看得心尖直发痒，想用手轻轻触碰一下。

少年美得像是件艺术品

姜玉发现，他的父爱好像从这一刻起开始有点变质了……

叫宝宝……也不是不行。

光是看少年一眼，姜玉的脸就忍不住发烫。

沈知鹤怔怔望着面前的黑影，垂首捂住泛红的脸，良久，他从那句“宝宝”中缓了过来。

“你是恩人？”

少年轻声细语问道。

姜玉依旧从[大逆不道！我是你爹！]

[嗯哼～如假包换的救命恩人！]

[放肆！叫我主人！]中选择了最正常的一个。

或许也没多正常，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跟其他两个一比，可太正常了。

姜玉默默吐槽：这系统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XP？怎么尽出些让人尴尬到抠脚的话。

[嗯哼～如假包换的救命恩人！]

看着那排语气活泼的黑框字块，沈知鹤不禁眉眼微弯，唇角不着痕迹的上扬。

许是被这排字块所感染，沈知鹤说话的语气也不禁轻快些。

“你好，我的恩人。”

传到姜玉耳畔的声音，不似在手机屏幕外听到的那样半真半假，是实实在在的，在他耳旁说出来的。

轻快带着些许沙哑的少年音让姜玉心脏又开始怦怦跳起来。

不是，这也太犯规了吧。

姜玉突然明白为什么女同事会对一些养崽游戏如此上头，他现在是深有体会了。

“……恩人？”

沈知鹤微蹙着眉，轻唤一声，眼前的黑影捂着胸口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随后，黑框字块缓缓浮现。

[宝宝！给我亲一口！]

“………！”

沈知鹤捂着爆红的脸，咽了好几口唾沫，颤颤巍巍轻声道：“好，好的，恩人想亲就亲吧。”

在黑影靠近时，沈知鹤竟有些晕乎乎的，鼻腔里都是清冽悠长的气味，沁人心脾，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

黑影抬起来的手不知为何，有些抖动。

姜玉双手轻轻抬起沈知鹤的脸，犹豫再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沈知鹤的头顶啵唧一口。

被抬起脸的沈知鹤：？

姜玉亲完就立即松开抬着对方脸的手，脚步噌噌往后退几步，暗暗安抚胸腔剧烈跳动的心脏。

“………”

沈知鹤垂着眸子，摸了摸被黑影敷衍一亲的头顶，心里莫名有些不爽。

他想到了脸，想到了嘴，但就是没想到对方要亲的是他的头顶。

他头顶能比其他地方更好亲吗？

[宝宝！你好香！]

原本有些不爽的沈知鹤看到这排，耳尖不禁泛红，心里那一点怨念都随风消散了。

然而看到指尖上的蛛网，他才想起来自己脑袋上还顶着满头蜘蛛网。

沈知鹤这次的脸红不是羞的，而是臊的。

想到自己顶着一头蜘蛛网，被对方看见，还被对方亲头顶，他就……有些无地自容。

姜玉亲完少年后，此刻非常想逃，但他亲完就走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可……刚见面就亲别人，真的好尴尬啊。

尬得姜玉的脚忍不住在地面摩擦几下，少年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系统不弹出选项，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救命！

终于，少年抬头看向他，眸子里闪着水光，带着些许害羞。

“恩人，我想找处能沐浴的地方，可以吗？”

姜玉如释重负，快速点击选项，且快到没有仔细看。

[当然可以！让我们共浴吧！宝宝！]

沈知鹤：！！

姜玉：！！！！

姜玉内心咆哮：系统！你干点人事吧！！

“好，好的……”

少年双颊绯红，轻声答应，双眸还不住四处乱膘，手指下意识搅合着衣角。

姜玉：………

他可以拒绝吗？

反正，打死他都不会跟对方共浴的。

姜玉点触浮在半空的地图，边找边红着耳尖想。

*

林间深处，有一处水潭，周围被树丛包围，在外围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拨开浓密树丛，水质清澈的水潭便闯入眼中，月光照在水面上，如同一面银镜。

一个黑影立于潭中，肢体僵硬着拨弄美少年的发丝。

几分钟前。

姜玉带着沈知鹤找到这处水潭，本打算自己就在树丛外守着，不进去。

谁知，就守一会儿不到，一只修长白皙上方还挂着水滴的手拨开树丛的一角，露出那张美得如同出水芙蓉的脸，湿漉漉的发丝披散在圆润的肩头，眨着水眸，怯生生地望着他。

“可以帮帮我吗，恩人？”

……[帮什么？]

“头上的蛛网，我一个人有些难弄……”

……[好的！宝宝！]

于是，姜玉脑子像被蒙了块黑纱似的，迷迷糊糊地跟着少年一同下水。

待他双手抚上对方柔顺的发丝，这才反应过来，但也已来不及了。

只能僵硬着帮他把头上的蛛网弄下来，一点点弄干净，神情紧绷得像是在完成什么艰巨的任务。

沈知鹤感受着头上发丝被一点点温柔拨弄，眼眸低垂，长而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在下眼睑投出一道阴影，细小水珠顺着眼睫滑落，滴回潭中。

那人沉默着将蛛网清理干净，身上的温度莫名升高，待沈知鹤想启唇说些什么时。

头顶上那轻柔的触感却突然消失了，黑影已无影无踪，只留下他身后水面上那微微泛起的一圈圈涟漪。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这句话此时说出也毫无意义了。

沈知鹤眼眸中的光彩像那逐渐熄灭的烛火，随着那人消失的每一秒而逐渐黯淡下来。

水中芙蓉变成了被主人抛弃的落水小狗。

黯然神伤没多久，他便回过神来，即使黑影消失不见，自己也不能在此一直等着。

此处不宜久留，随时都会有追兵循着痕迹找过来。

沈知鹤收拾好失落的情绪，走出水潭，放任水滴一滴滴从身上滑落，打湿脚下的土地，也不去擦拭一下便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转身朝东方走去。

听说人界的宗门修士都聚集在那方，或许可以去寻个庇护。

且他因常年浸泡药物，被制成一具储存灵力的容器，体内的妖气也早已所剩无几，只要不主动显露原型，没人会发现他是妖。

魔界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徒，比妖界更加危险，鬼界，生人无法进入，而仙界，就更不用考虑，思来想去，最好的去处便只有人界。

而恩人……

他相信只要他活着，终会有与恩人再次见面的机会。

*

晨间的阳光顺着窗帘空隙照进来，不偏不倚的投到床上的人脸上。

他睡眼惺忪地从沉睡中醒来，抬手揉了几下眼睛，怔怔地看着天花板，随后猛地坐起，四下环顾。

这是他的卧室……

姜玉毫无形象地挠了挠自己的鸡窝头，从被窝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9：25]

随后他又将手机扔回枕边，身子重重倒回被窝里。

昨天的那些……是梦吗？

但回想在梦里发生的一切，很真实，一点也不像在做梦，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少年头发的触感，还带着水珠，自己十指插在里面，缓缓向下，特别柔软顺滑……

姜玉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奇怪的地方，脸上逐渐爬上一抹绯色，之后又猛然惊醒，拍了拍自己有些发烫的脸，把扔回枕边的手机又拿了过来。

与其胡思乱想，还不如直接打开游戏看看。

此时游戏加载的速度在姜玉眼里是如此的缓慢，龟速。

姜玉心道：要是能跳过就好了，一点开图标就能看到小人。

终于，游戏加载完毕，熟悉的水墨画褪去，屏幕中出现的却不是昨天的森林场景。

画面微微晃动，小人似乎是在赶路，镜头跟随在他上空。

等等，怎么是在天上？

姜玉稍微滑动一下屏幕，此时小人的双臂竟变成了双翅，翅膀上的羽毛洁白如雪，翅膀下半还长着一部分黑羽，细密的羽翼在阳光映照下像是在发光。

这黑白颜色让姜玉想起了游戏开场的那只鹤。

所以，他是只小丹顶鹤？

难怪，游戏图标是鹤，进入游戏也有鹤，连他的名字里也有鹤字。

姜玉一时恍然大悟，丝毫没有被对方半人半妖的形态给吓到，他的反应有些慢半拍，一开始还把对方当人类看，嗯，纸片人也是人。

但这也不能怪他，谁让这游戏连个角色背景面板都没有，真是懒到家了。

再次吐槽游戏几句，然后他又开始自我PUA。

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可能是游戏开发者想给玩家保留一些神秘感，因此便另辟蹊径，让玩家自己发现真相，寻找乐趣。

嗯！一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