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新仪遵循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许静,她进去时后者已经被架着做起了足浴,眼睛上敷着两片黄瓜。宋新仪往门上一靠敲了敲,她黄瓜掉下来一片,有些迷瞪地看着她。
十分钟后,两个人从会所里出来。
许静挠了挠头发:“其实我一进来就猜到了,因为这里除了我们俩不像还有别人,索性我就多给你一点时间处理一下。”
“嗯。”宋新仪也不意外,“我就说他请客怎么没完没了,原来在这等着我。”
“怎么说?很尴尬吧?”许静试探。
宋新仪一边打车一边头疼:“不想说了,反正过去了。”
宋新仪擅长拒绝,唯一让她心里咯噔一下的就是那句笃定的“你们俩已经分手了”。她猜是这段时间确实是许久不联系云师谨,加上那天卸任宴会也有零星几个在场者,估计后来还是没忍住悄悄告诉赵继轩了。
宋新仪没时间多思考,因为紧跟着国庆加中秋八天假,她得回一趟老家。
所谓老家,指的是她爷爷奶奶家,一个偏远的小县城,没有直达高铁,坐火车要十几个小时。
期间倒不是没收到过云师谨的消息,但那只边牧找她的频率却明显下降了。国庆第一天他发消息来问她:放假还留在朝林吗?
宋新仪:不留,我回老家。
那边过了很久才回复她:好,注意安全。
尽管回复依旧如常,宋新仪却莫名觉得他兴致不高。
她把手机塞回兜里,头靠上火车冰冷的玻璃。
溪尧靠山,十月份已经彻底凉下来,凉风呼啸而过,宋新仪一下车被吹得起鸡皮疙瘩,还好包里放了一件衬衫,她边走边套。
宋新焕放学比她晚,连夜赶火车太累,宋新仪劝他们明天再过来和她汇合,自己先一步抵达。进了门正好饭点,爷爷还在烧菜,满头银白,翻炒动作却娴熟老练:“心仪来啦?”
奶奶连忙招呼她:“连夜的火车回来的?累坏了吧?”
“还好。”但其实宋新仪很困了,火车太颠簸,她昨晚几乎没睡着。吃过饭,陪老人家多聊了两句,她就准备回房补觉了。
“哎对了,”奶奶叫住她,“你庞叔的女儿华华还记得吗?比你大一岁原来天天来家里找你玩的那个。”
庞叔是附近驾校的老板,庞书华是土生土长的溪尧人。宋新仪小时候放暑假回溪尧,她俩总在一起玩。后来长大了,来往少了,只是偶尔在朋友圈互动一二。
“记得,”宋新仪说,“怎么了?”
“她今年和一个北方的小伙子订婚啦,”奶奶说,“估计明年就举办婚礼了,以后想见就难了。”
宋新仪有些惊讶,放在这个小县城里,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毕竟庞书华和自己是同龄人,还正值年轻,这个时候就开始谈婚论嫁,有点为时过早:“那我这几天约她出来玩玩。”
“好啊,”奶奶正是此意,“你俩多见见,溪尧这两年也开了不少新店,年轻人喜欢去的,叫华华带你溜达溜达。”
翌日上午,宋新仪和庞书华在她家碰面。
庞书华家里人都有事,她们霸占整个后院,大黄屁颠屁颠地跑进来,嘴里给自己衔着狗绳。
宋新仪摸了摸狗头,庞书华在她旁边盘腿坐:“你几号回去?”
宋新仪收回手:“后天应该就走了,我弟高三了,要补课。”
庞书华咬一口苹果:“那赶不及,我本来还想带你见见我男朋友呢。”
说到这个,宋新仪说:“怎么突然订婚了?”
庞书华笑了,她的短发总是乱糟糟的,懒得搭理,随便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衣就来招待她,不修边幅。可当宋新仪看向她,秋日的阳光将发丝染上金色,她鼓着一边腮帮子,自带一种随性恣意:“喜欢呗。”
宋新仪仍是不解的,她手里捏着那个一口未动的苹果左右掂量,半晌才说:“这么早就下定论吗?”
“嗯?”庞书华似乎没有听清。
“你怎么知道不会有比他更适合的人出现了?”宋新仪说,“他没有缺点吗?”
庞书华又啃了一口苹果:“肯定有啊,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完美的人。”
她的手抬起又放下,宋新仪才看见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的事业稳定了吗?”宋新仪于是转而问起。
“不算吧,”庞书华说,以一种无所谓的口吻,“他比我还小一岁呢,原来在我爸那边打了一年工,今年才回的北方找工作。”
庞书华轻而易举就明白了宋新仪的疑惑和不解,她把头发挽过耳后:“他一直都是一个想得很少的人,他说想跟我明年结婚,今年就攒钱买了戒指,车都还没买。”
“我妈说他很冲动,一穷二白的,做事不分轻重缓急,缺点特多,不是什么能过日子的人,”庞书华说,“可我觉得他勇敢,我喜欢勇敢的人。”
宋新仪望着她的侧脸,说不出话来。
“既然要喜欢一个勇敢的人,就要接受他容易一时兴起吧。”庞书华把下巴靠在膝盖上,朝她一笑,“你说是不是?”
宋新仪回去的时候,还没进门就听见了父母的笑骂声,她推开院子的小门,她爸正蹲着开封一箱橙子,她妈仍在一旁指点江山:“你就先拿一半,放这盘里!”
她爸无语:“一半哪里够一家人,宋新焕又说想吃!”
宋新焕高声:“关我啥事!”
“哎呀,整箱拿进来吧!”她爷爷说。
她爸无奈地看着她妈,摇头笑笑,她妈拧了一下他的耳朵:“跟我犟什么呢。”
宋新仪静静看着,没有出声。她拥有一个和睦且稳定的家庭,父母工作相识,婚姻美满,她和宋新焕有过口角,却仍牵挂彼此。从小到大,她将自己的家庭视为理想婚姻的蓝本,并一直以此为参照,她从来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可事到如今她忽然意识到,既然家庭可以造就一个人的婚姻观,自然也可以塑造她的人生观。或许在潜意识里,她一昧地在感情中追求全部的“爱”,只是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应该占据对方的生活重心。
因为她在家里,就是那个一直被围着转的小孩。
可云师谨呢?
这个念头忽地窜上心头,她的心脏被无形的手捏攥,无比酸涩。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悄无声息地走进门内,她爸转过身差点撞到她,眼镜差点掉地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宋新仪拍了一下沙发上躺着的宋新焕,“坐过去点。”
“给你姐让点位置,就这么大条人躺这儿杠着!”她妈虽训斥口吻,眉宇却含笑,拿了个橙子给宋新仪看,“你看你爸朋友给的多大,很甜,我待会儿切。”
“我家心仪,半个月不见,真是越来越美了。”说完,她妈笑着左右打量,像欣赏自己人生中最得意的一件作品。
宋新焕正在看电视,闻言分神瞥她:“姐,你瘦了。”
“忙的,学校事情多。”宋新仪揉了下鼻子。
“心仪别太累咯,”奶奶躺在摇摇椅上,延续的语调像绵长的喟叹,“在学校里工作太多身体要垮的呀。”
宋父几人今日舟车劳顿,一家人一起吃过饭,就纷纷回房休息了,人声渐息。
宋新仪还躺在沙发上,只留一盏小灯,电视机的灯光忽明忽暗。门“吱呀”一声开,宋新焕擦着头发出来,见到她愣了两秒:“你还不睡啊。”
“嗯,”宋新仪半睁开一只眼睛看他,拍拍身侧,“都没问问你,有爸妈陪读的感觉怎么样?”
“管太多了,”宋新焕在她旁边重重坐下,叹气,“我其实一个人住宿没问题,让他们过段时间就回去吧。”
“这事儿你说了算?”宋新仪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拧起眉毛,“爸妈都没说不乐意,你在这装什么懂事。”
这回宋新焕明显心情不错,和上次闹离家出走时截然不同了,也不和她争辩,把毛巾搭在脸上盖了会儿,才说:“太丢人了,把上次的事情忘掉吧。”
宋新仪无声一笑,知道那些别扭是彻底翻篇了,姐弟俩都不说话,只有电视机传来若有若无的人声。
“他的事,没想过跟爸妈说吗?”他忽然开口。
宋新仪顿了几秒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宋新仪,他对你好的话,我会比爸妈都高兴。”宋新焕说,语气听不出情绪,“至少那些眼泪不算浪费。”
宋新仪放在沙发边的手指轻轻一动,她缓慢地眨了眨眼。
“谁叫你当时不敲门。”她笑了笑。
这是一个带有玩笑意味的转移话题信号,按照平常,宋新焕可能还会和她拉锯一会儿,证明自己的无辜,再夸张地赘述他是如何目击她对着日记本上的一个名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这一次却不同,少年的骨骼轮廓日益清晰,隐匿在暗处,心平气和地说:“我就是觉得不值得。”
“只是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吧?”
“就算知道也不值得,是谁都不值得。”宋新焕把毛巾扯下来,定定望着宋新仪,“肯定不只是爸妈这么想,我也是。”
沉默许久,宋新仪张了张口。
沙发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来电显示:季霄。
没来得及深究,她茫然地接起来:“喂?”
“宋新仪,你现在在朝林吗?”季霄那边挺吵的,人声混杂,宋新仪艰难地分辨着:“不在,我现在在老家,怎么了?”
“你不在?”季霄似乎走到了一个人少一些的地方,声音也变得清晰不少,他似乎是赶时间,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语速也极快,“云师谨重感冒,影响到肠胃了,昨天吐了一晚上,本来说好我今天回去带他挂水,结果临时有个奖要领,打他电话也不接,就想着叫你帮个忙。”
“我还以为你不来找他是因为还在吵架。”他说,“结果你不在,那我挂……”
“等等!”宋新仪脱口而出。
她立即站起身,拿着手机在沙发边毫无头绪地转了两圈,最后将充电宝和数据线胡乱塞进包里:“他现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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