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且试光阴

有“幻境”傍身,她终究还是带着记忆体验了近三百年的凡人岁月,这才在第四世出了试炼。

此境虚实何妨?过客重心得,不纠结真假,唯念体验与感悟。

作为幻境的参与者,推动者,更多该考虑的是体验、从中获得的感悟而不该全身心的纠结已经深入其中局势的真假。是非得失,自在人心。

江华在这幻境中定了新的目标,她已确定会去缘起峰,那这一次,她便要再立苍生道。

——所谓悟性和时运的试炼。

江华擦干了剑上的血,尚未用灵力激发的无鞘剑对于血液的渴求,明显在这幻境中被压制了。

对于前来夺宝和不幸踩入陷阱中的弟子江华并无怜悯之意,来者。有意入内,便是咎由自取;无意入内,便是时运不济。

若擅自怜惜他人性命,他人又怎不怜惜生于地之草芥,行于足之蝼蚁?这岂不为偏颇。

又是百日。

她终于触碰到了炼气的门槛。

江华入门后作为拔得头筹的外门弟子便选择了楚舍还所在的缘起峰。

若要攻破幻境回去,那便应该从入幻境前所遇的三人入手。

普通的幻境都讲究基本的逻辑,首先要确定的便是围绕着谁,展开幻境的锚点是谁。

楚舍还身为无情道人的师妹,如今出社还在缘起峰,那无情道人自当也在此。

除去时代本身。

身为无情道上行者,江华也好奇,沈御山是怎么开辟的无情道。在行苍生道的缘峰修无情道……

本就从苍生道引出,只是苍生终归于天下,无情守己于本心。

弟子居。

星星点点的院落坐落在缘起峰山腰上。

凡入门的弟子都可以选一居所而入,不过只有内门弟子才有资格选择是否要侍从同住……

早课、实训。

沐修,难得下山一趟去茶楼探消息回弟子居的江华悠悠抚上桌案。

先从记忆中抽取宗门轶事的细节、将当前情况写成书信,递交给江家、索求资源。再书信一封,准备明日递交给那位楚师姐结交攀附……

缘起峰的弟子居,坐落于山林之间,窗外的光景很好,是正午,炙热而明亮的阳光使人心旷神怡。

看向不远处的梳妆镜,江华脸上露出一个似有真情的笑容。

梳妆台上坐落着一对金丝楠木镶宝石妆奁;若干羊脂白玉如意粉盒、珐琅彩花鸟纹粉盒及玉簪花棒、白玉盒子等容器。

粉妆固体块质地细腻洁白似冬雪,黛块幽黑如墨玉星云。

胭脂以红蓝花制成盛于雕龙画凤匣中。玳瑁梳子与珍珠篦子在旁,还有纯金錾花、缀宝石的金银发钗发簪等华丽发饰。

另有方才所照的如意云纹铜镜,绫罗绸缎包裹的粉扑及柄镶绿松石镊子。

那是原主携带的物件。

江华在筑基时,也曾有搜罗那些凡间玩意的爱好,这些实在说不上贵重,修饰对于物品价值的判断不在于一时的精美,而更在于材质的持久,换而言之,也就是是否能与灵力相融。

她来到这幻境只带了三物。

一者是无鞘剑,二者是“幻境”,三者是同心铃。

无鞘剑乃是她的本命剑,之前所言拿龙吟剑也不过是收藏之举,毫无真心。

“幻境”乃是附着于神识的伴生法宝,人死宝亡。

同心铃,天地造物,可使二者心意相通、气运绑定、生死与共,天生一对。

同心铃在身侧,便还能证明她仍然是江华,而并非被他人替换了躯壳。

毕竟,除了与她绑定的那位道友,世上只有她一人知晓同心铃之事。

正低头提笔。

门外呼的传来一道声响:“江师姐?”

“咚咚”,三下礼貌的敲门声后,门外那人便候着再无动静。

门外敲门之人,乃是江华秘境时结交的一位……好友。

“沈兄?”

沈妄言,华南沈家第二子;躲过了她不带修为的一剑;其上有一兄,名,沈御山。

江华不动声色的站起身,边去开门嘴边先回了话语气随性:“沈兄何必如此客气……这才不过几日,可是寻到剑了?”

镜中的女子面容温婉,不过十五六岁。

她朝着门口而去,门外那人开门时便被那张脸晃的愣了片刻,然而其主说出的话却是让门外之人又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拉开了门。

少女腰上别着的那把剑此刻被她握着把柄,那剑遂饱经风霜,似如枯槁,却让门外之人想起了那日两人见面时。

她挑断他的发寸,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及时闪躲,那寸发……她的杀意是那般的真诚,仿佛死在她的剑下,会让人感到无比的荣幸。

若真信了那场面容的温屯,下一秒便会人首分离。

沈妄言吸了口气,脸做羞红状。生怕她要跟他顷刻打上一场,那脸红实则是一口气未能还上,见她握着剑柄他连忙撇开脸,生怕对方起了煞心。

“非也。”他说的是寻剑之事。

他咬了咬牙,像是为自己下定了决心。他尚未引气入体,如今还只是空有灵根的凡人:“在下来是有一事,在下实力不济,虽能避得一时,却无还手之余力。

如今距离宗门初试,仅有一月。

之前姑娘劝我寻一把剑,在下深思过后,确有其事然却至今没有眉目,甚是惭愧……

如此一人前来实属报羞。但是在念江师……姑娘您见多识广,不知江姑娘最近可有空于可否与在下一同去那修宝阁,我难言重谢,但若是姑娘开口,沈某必顷力相报。”

修宝阁,修士交易、寻宝之地。

江华扫了他两眼,如今的她也确实需要一个去修宝阁的动机,如今真是来了瞌睡便有人前来递枕头。

他说的话有一点,倒是自知,只会躲不会打。

这家伙那天分明愣神后避开了。被她切断发丝的难以数计,但是在那顷刻便能反应过来的——这种修为,实属少见。也不知是怎么教出来的。

可惜,当她想要乘胜追击酣战一场时,对方却直接坐在了地上。

那便于行动的绿色修身衣直接陷上了泥土,他整个人喘着粗气。原本是鼻子是眼的脸上沾着些软泥、枝叶,仿佛要融入附近的植被中去。

最终没能让她下杀手的,是他身上挂着的那枚身份玉指。

沈家的人。

倒还真让她走了捷径,只是不知他们兄弟二人关系如何,若是交恶,她便可假借为他夺权去与这个时代的沈御山打上一场。

不过她当时留下此人还有一点,利用。她已经很久没有当过新生的弟子了,身旁需要新鲜的血液,自然只能从这些时机入手……

倾力相报这种话最是无用,但有价值的从来并非他的许诺,而是他的身份本身。

庭内种着一棵枣树,不远处,天边挂着的彩云不似观天丰的飘雪带着渐渐的暖意,仿佛要让人融化在山间的夏日中。

“好啊。”

少女轻轻的笑着,沈妄言轻轻别过了脸去,语气甚是感激。

“多谢,江姑娘。”

“沈兄言重了。”

庭院中的男子似乎有些踌躇,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轻松的答应。

天青州,向来是强者为尊。

蝼蚁、资源、前辈。

天边朝阳挥洒光晕。

沈妄言刚走没一会儿,未贪得浮生半日,院内便又来了客人。

来人先带来一阵清香,随即便是一张无邪的面容。

江华悠悠的享受片刻的闲暇,抬眼便见一灵动的少女推开那关好的院门直直朝她身旁过来,戳了一下她的手臂。

江华抬眸,眼底无太多思绪。

那少女见她没有反对,便顺势挽住了她的胳膊。

她的语气带着两分娇嗔,“江师妹,你刚刚有看见沈师弟吗?”她亲昵如小兽般的用头发蹭了一下她的耳廓。

她本是长发束着发钗的后发此刻有两三分垂落下来,顺着她的脸颊挂在她的肩头。江华无奈伸手给她倒了杯茶,递给她的手边,又伸手去取她的钗子。

温柔的手心蹭过她的面庞。

分明对她话的主人公都不是这副样子,偏偏对她如此亲密……江华另一只手轻轻动了动,少女便自觉的松开她的手臂。

少女名林慎思。沈妄言是她的蓝颜知己,沈御山的同辈,以符入道,炼气八层。

后世人称,符韵真人。

符韵,通福运,命格自带贵人。

而沈妄言,是她的一劫。

“刚才来过,只说要挑剑去。我以剑入道,他邀我同去为,大概是想我指点一二。”江华不以为意,喝了口茶便直接说了所言。

少女乖乖在她身边坐下。江华放下茶杯,伸手替她绾发。

银钗素裹。她身上白色的素衣外裹了一件因蓝色的袍子,衬的那张脸多了两分如同静谧的湖泊,那般静谧、却生得这般灵动。

少女的目光似乎有些失落,又有些欲言又止,但看着江华放在她手边的茶还是低下头去抿了一口,一股清香润于齿间,仅须臾她便又恢复了方才那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怎么总这么想着他?师妹,你过些日也陪我下山好不好。

还有一月便是初试,初试完之后便会组织第一轮各峰拜师。之后大约一月都是陆续的高峰拜师宴……

他怎么不一入门就找你,家里又不是没有关系……师妹若是想拒绝,找我说便是,他又不是什么初入修真。

师妹你便是好心,也千万别叫他占了便宜去。

我师姐今年闭关,我看师傅她也喜欢你的。你若来她门下,跟我成了是同门,去其他长老那里留宴的名额,就不会空着了。”

她的目光真诚,又到那时桌椅旁的圆凳上坐下,似乎这才是正经事,他撑着一只手那双杏眼眨巴眨巴的看着江华。

江华的眼神暗了暗。对于此番拜师,倒没有过多想法,若是她口中那个师尊愿意收她,她倒也无所谓,集百家之所长,取其精髓,通其大道。

只是当符修,她曾经试过一世。不知这具身体是否有通晓天地的那份气运。

她那位师尊她来之后并无缘见,应当是在江家那边与原主有缘。

沈妄言在他心中的分量,倒不过和庭院的那棵枣树、枣树上的绿叶一般。

万千大道上的生灵罢了。

江华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肌肤下的脉搏有益的跳动着,她能感受到茶水顺着喉管一直流到胃里,肠胃的食物的消化。

那张后世举世闻名的血咒符就出于面前少女之手。

血咒符用挚爱之人的血、骨、灵根造就的杀器,那张符最后用在了一位仙尊身上。

而催动那张符的,便是面前的少女本身的灵脉,失去灵脉,成为凡人。曾经修为堆积的岁月瞬间流逝于其身,红颜变白骨,只在刹那。

那便是她的生死劫,破而后立,一朝飞升。血咒符,也成为人族禁术。

“多谢师姐,我会认真考虑的。”江华抿唇笑笑,这笑倒是发自内心的。

她眸光微闪,盈盈笑魇之下想着的却是传闻中她身死的一面。能死于己道,何尝不是一种荣幸。

少女似乎被他的笑晃的愣了片刻,转眼间耳根便生起了一抹粉意,又嘟嘟囔囔的又说了几件宗门内的趣事,还提到了三年后即将开启的一处秘境。

“只是那时我大抵筑基,不然我也一定要去其中探究一二……”她的失落不似作假。

“师妹你若是去,最好要先多备些丹药。不过那些乾坤居的丹师大多都不是什么好脾气,一手买卖,最好不要太多交集……”她的语气天生一两分娇嗔,偏偏话又是真诚。

江华只是笑笑,情绪不达眼底。

少女说起这话时也是气鼓鼓的,脸颊上那两块肉腮帮子微微鼓起倒像是只松鼠。配上那圆溜溜的眼球、真诚的眼神,水灵灵的望着,便让人心生好感。

江华知道她说的是“无忧”秘境,购买丹药的提示倒也说得中肯。

要求筑基期以下修士的她记忆中“华芳”是在天行两千年左右开辟“上野”更是在六千年之后,如今天行一百二十年便存在的,大抵也只有“无忧”了。

皆言时光如愚,然未见其变流年。

那光线三两的打在少女的面庞下,江华又送她笼从山下提上的糕点、笑盈盈的送了客,便转身回了房。

空留那一壶灵茶,在石桌上肆意的散发幽香。

“师兄?师兄。”

缘起峰,峰顶,此峰闭门思过之处。

四周尘土飞扬,峰顶唯有一小屋,方圆皆是不尽的沙土,杳无人烟。唯一的生机,便是一面色微红的青年,躺在屋中的炕上,低低的喘着气。

那屋子可谓不沉闷,坐西朝东的房屋构造,只有一间卧室,连茅厕都没有,更不要提什么灶房、淋浴。

那卧室可不为不肮脏,炕上的灰尘……那青年轻轻一动,身上本就沾满尘土的衣袍又多了两分脏乱。

反倒是让炕上连带着那层灰起了一层变得亮堂了一点,似乎还能看出被褥原本白色的浮画刺绣;

青年好不埋汰,就连那草鞋还穿在身上。他那身灰色的袍子本就是麻布所制,若非他身上有灵气封印的标识证明其的修士身份,谁人见了都只会鄙夷一句落魄汉子。

又见他那张脸实属青涩、俊美,黑色的乌发从他的发根长出毫无油光却不出场,只是趁着整个人带了半分病气。

此刻的美人竟有些凌乱,那些成片的头发挑衅的在他胸口鸠占鹊巢,他的双手支撑在床头,手腕间被无形的链子扣住,身上的衣袍本是紧贴着它的躯体,此刻却因为他的挣动让一些头发探入他的衣袍间,紧贴着他的肌肤:白里透红。

若是江华在此,竟能发现这美人与他那师尊少年时的面孔有九分的相似。

无疑是要略长些年岁、发色乌黑。

他本是落魄的,那衣袍却是在他的挣脱轻微的颤抖下与他的膝盖直直掉落落向床铺。那一下本击起了些粉尘,应当让美人更为狼狈,却也如意让他如玉的双腿染了尘,反倒增添了两份烟火气。

站在青年床畔的是一面戴白纱的女子,她看起来眸光中不带笑意。手却很温柔的抚上了那青年的面颊,稳稳掐住他的下巴。两指向着虚空一滑,又是从戒指带中拿出一枚丹药。双指翘青年的嘴,略微压住他的舌头,便把那药丸让青年轻轻含了进去。

那今年的舌头似乎还没适应女子之间的冰冷,下意识的想要闪避,便只感到那药丸化作流水,收进了他的腹中。

女子见他仍是神色迷离无奈了些许。她摇了摇头,指腹向前刮蹭着青年那分明的下颚,试图想为青年擦擦面上的虚汗。

她收回手,青年却又开始挣挫、微颤,带着面上因燥热空气所致的两分红晕去贪念女子指尖的清凉,不知羞的去拿面颊蹭女子的指腹。

那女子本是想随他意的,却在那指尖刚碰到他的鼻尖时顿了一下,收回了手。

她为青年理好的衣袍,摁住他的小腿,垂下眸伸手摸去他眼角的泪。

他炙热的气息中带着一丝略浊的腥,此刻,小腿被一双手按住,更是下意识的弓起腰身,低低的喘息、泛红眼角。

“师兄,快些醒来吧。”女子轻语呢喃,关心不是作假。

她带着面纱,此刻靠的近了那面纱随他的动作轻微扫到青年露出的面颊上让他忍不住得轻颤着,嘴里滴滴有几声呻吟。

只是周围空气愈发燥热,缘起峰闭关之处,又称“无望峰”乃是缘起峰所修行思过之处。

在此处应当是经历三难,感受孤独一人无法证道的悲切。

那青年却是连第一道幻境都没扛住,不知怎的陷入了身为凡人的往昔中。

那丹药,很苦。

女子站在他的身侧,这间房分明只有两人一炕,就连窗户也未曾开辟。

说是小屋,却跟猪圈也没什么区别,不过要更加狭窄闭塞。那横梁已破烂腐朽。似乎危在旦夕。

屋内昏暗的一片,燥热。唯有女子身上散发的幽幽凉气能让人感到慰藉。

女子悠悠叹了口气,齿间尽是清茶香气。三分春日的露水、七分灵泉,上好的雪峰山茶。

她的发簪可谓是朴素,青年从迷离中醒来时,却被那荧光晃了一下。他似乎没能分清真实与幻想,愣了片刻、口干舌燥,试图说话却又先是发出两声微不可查的喘息。

他盯着面前女子的眼眸,心跳加速。

他几乎是顷刻,便想挣脱那手铐上的桎梏,看着那张靠近他带着清凉气息的。

他的目光下意识扫荡过女子的颈肩,又被那脖颈处露出短短的那一节雪白晃得失了神。

“师妹,你又要这样,玩弄我吗?”他的迷茫无措,仿佛落水的人试图想要拉起水中的浮萍,却因没有勇气再看一眼炙热的太阳而坠入泥沙。

那浮萍穿着一件白色衬衣、交领右衽,外面是一件湖蓝色的宽袖长袍。

她在他身侧,那般无瑕、那么遥远。

二者分明都是修士,那男子却有一种如见真仙的惶恐。

是怕他亵渎,是心里有鬼。

“师兄,你又在说胡话了。”女子松手,不带眷恋。语气仍是那般温柔,真情流露之下却是她疏远的举动。

此处的居所,皆是受罚之人的——幻象。

楚舍还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师兄,在外人看来,仿佛是试图用那双清明的眸子唤醒他的良知。谁知那人却得寸进尺般的,用手勾住她的衣袍。

他的手掌上下分明染了尘。唯有指尖因为先前挣扎的缘故,时常与衣服刮蹭,倒算的干净。

骨节分明,其指尖隐忍虚握。

任谁也无法第一眼看出,此刻如此落魄的青年竟是缘起峰峰主所收的亲传弟子,世称,小渡真君——沈御山。

沈家长子。

曾经武学天骄般的家族靠着传承人才辈出却因时代的传承如今已落魄至鲜为人知。

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这一批次四中有两位入了仙门。

他的出身更又是低贱,哪怕是在凡界,作为私生长子的他虽被接尽沈家却一直饱受歧视。

他望着面前的女子,那是他的师妹。他目光中一闪而逝的委屈又仿佛眷恋触及后被灼伤的松开手。

他似乎从来都只占了大义名分,师兄这个位置偏偏是他做不好的……

身为沈家的长子,他却没有精于算计的天赋。年少时也曾为一口稀粥向下人下跪,反倒在风雪天在宗祠罚跪了整整余月,那下人竟是与父亲私会的男妓。

偏偏是要折辱他。

他也让他们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入仙门后他奋起所学,便是先亲手杀死了那位生父,将整个沈家以武力纳入自己手中。

凡人如牲畜,修士却曾为人。可他偏偏才练气,便可一眼透其五脏六腑,满身污秽,又无灵力。同于异物,如日月观萤火,且为光,却完全不同于一物。

凡人寿命不过百年,他怕自己忘了,不能报母亲之仇。为子不孝、为人不君,为修士又有心魔扰乱。

可偏偏,他报仇之后见到了师妹。

竟然有人能活得那样逍遥自在。

分明比他要晚两年入门,如今却与他修为相近。他在凡间的家世显赫处家并非普通氏族,而是一国皇室。

其国延续千年,所致风调雨顺。

若非他踏上修仙途,终其一生,也无法追逐其身影半分。

她于他如水中月、镜中花,便是在眼前,却让他敢见不敢碰。怕如泡影、怕似昙花一现。

他想给她唇间留下一个吻,却迷失在了她目光的温柔中,看着她眸中自己的影、顾影自怜。

缘起峰峰主善用剑,他根骨奇异被收入门下却为炼器一道,他终是天资、悟性不足,又因内心怯懦不敢与师尊诉说,更怕自己资质不足、遭人讨笑、有辱师门,始终不敢握剑。

那日,师妹入门师尊尚未收徒便赠了她一把长剑。

她持君子之器,立于门庭之间,雅人深致。

他站于师尊身侧。见她眸子平光切切。见长者不卑不亢,见同门彬彬有礼,仿若是天下苍生于己任。

一袭白衣,遗世而独立。

他因修为不进,而自请入“无望峰”,如今,却又被师妹……相救。

心里的傲气早在他次次下跪时便被折辱殆尽,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是仗着师妹好心,他灵力被封锁。

他松开手,移过目光,不敢让其染尘。只是那种缺水带来的口干舌燥,让他心火难安,脚趾下意识蜷缩起,一二却又见自己亵裤下的大腿染尘,灵气内省的脸上又是些虚汗。

他低下头,像是无辜又带上半分私欲的请师妹为他使一个清尘术。

师妹却是摇头。

“我带你走吧。”

她说着,又补充了一句。

“我问过师尊了。”

“师兄,没关系的。”

她那张面庞越是无邪、语气越是真诚,便越让面前的青年更加羞愧。

心中的火焰似要燃烧,却又被那面浅冷冷的月光带着,让他想起小时候与母亲一同去城门口受粥。

那些官家小姐也大多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们这些浮浪人。

是吗?

他又想起幻境中,他勾住对方的手,主动宽衣解。带师妹却凑近他的脸颊,却问他冷不冷。

他说不冷。

师妹簇起眉头,那如月的面庞,眼角那颗红痣分明是动了情,他那白色的衬衫上带着一件藏绿色的袍子又点缀着一行朱红色的串珠。

语气轻盈细腻,像是细心教导,又像是耳畔垂言,欲拒欢迎。

“务必穿着,倘若无用,可捐赠于所需之人。师兄不寒,却是着此锦衣玉袍,又披狐裘……岂不思量百姓寒否。

师兄,修行,要专心。”

青年撇过头去,却又见那屋内摆设,一时更是难以言喻。是他小时与母亲所住的柴房。

分明已经断了凡尘,心中却还是卑劣。

女子目光中分明不见鄙弃,他却总觉得心里被刺了一下。

最终,他还是妥协了,妥协给那个从未从自卑、惭怍中挣扎出来的少年。

他苦涩笑笑,拒绝了师妹的好意,他,怎配让月光染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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