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宝阁。
江华最终没有在次日把信递给师姐,而是先跟沈妄言去了修宝阁。
修宝阁,如其名字。
奇珍异宝、琳琅满目,雕梁壁画、金碧辉煌;修士云集、顾客盈门,初窥门径、美轮美奂。
中轴线上前后四处楼宇中间隔大约百丈,依次是乾坤居、坤厚楼、巽风阁、坎月轩。
其各有特色,而在那拱顶玉瓦的大门处更是一尊朱红的麒麟,一尊白虎,尽显威严、埙篪相和。
向里看去。
先,一处供人赏玩小景的亭台楼阁、花鸟水榭,中间的草场上莺歌燕舞;次,几方错落有致的假山水池、回廊曲径,周边的花潮中蝶舞蜂忙。
再看,那红墙上的斗拱竟是做金元宝式,屋顶上的脊兽又分别是海马、狎鱼、斗牛。
更让人留心的是那建筑间的一处剑台。此刻,剑台之上赫然有几位剑修正收了御剑;剑台不远处更是有一位正持剑御风而来,飘飘欲仙。
沈妄言惊叹一声,眼中竟有两分回忆、一分艳羡。他分明是见过此番场景的,比起对景观的欣赏,他倒像是在羡慕那些御剑飞行之人的强大。
江华扬眉略观,又见其中一女子手背、秉剑,分明遗世独立,正往乾坤居中进。
沈妄言见她目光落点,连忙开口:“江师姐,你可认识那位楚师姐?据说是缘起峰这百年不出世的天骄。”
她轻微颔首,又状若疑惑。
“当时便是楚师姐领我去那乙字号磨练心境,听闻,她是我们缘起峰的大师姐?”她似若无意,沈妄言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略微暗了暗,轻轻点了点头。
“峰主,曾在百年前收了两位徒弟,第一位便是我们的大师兄,只是他似乎不长爱见人,只知人称小渡真君,倒是炼器好手。”他并没知无不言,语气带着两分下意识的躲闪。
“我们,要去的是坎月轩。乾坤居主要卖的是灵草、灵木,丹药、符纸。楚师姐为重剑道,不喜争锋。”他顿了顿,扫了一眼那乾坤居,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垂下眸子、面色微凝。
他说话时喜欢夹杂两分真意,那张脸却不憨态可掬,倒像是凡俗两分君子的贵气,不带少年义气,似有图谋。多时阴沉下来,笑时又带着两份苦涩。
传闻,缘起峰大师兄与大师姐的关系叵测,尤其是很少出现峰主所收二徒间实力相当的情况,峰主之位的继承有关于天行宗的十二块灵玉。
飞升者虽溶于天地法则,所存在的痕迹却不会消磨于天地。而十二块灵玉,则代表一次以人之躯,贯通天地的机会。
天地变幻之时,十二块灵玉分散于九州,代表天道规则与世俗唯一相交的机遇。如今,却都在那位天行宗之长,第一代掌门,百胜仙尊的手下被归一。
江华、沈妄言两人正式入门不过数十日,他是打探的清楚。江华却也知道了不少,她斜眯着眼,只是轻轻笑笑。
她清楚,楚师姐是来给沈妄言口中那位小渡真君买药的,但她真正的目标从来都是隐藏在这乾坤居中的鬼族使者……
楚道君最后的结局之所以会被记载,不仅仅是她为苍生续命,还有她在人族鬼族结盟上付出的努力。
鬼之无形,且生天地间;人有七魄,三窍为鬼。
江华淡淡看了一眼身旁眸中似有阴郁的沈妄言。
他眼中似有仇恨,却不带怯弱。
二人进了修宝阁。
楚舍还把沈御山打晕,拖回山腰所分的洞府时稍许费了些力气。
她仍然是那副温和的面庞,只是今日穿着明显华贵,那长袖上赫然一只金凤舞着,一双瑞凤眼扫向乾坤居的前台处。
一袭青衣惹人垂涎。似二月折柳,迂回误会。是一位丹峰的师妹。
那师妹见她来了,随即笑盈盈在身旁的母阵上操作两下。
那母阵连接着乾坤居的子阵,可调控所有资源。也只有像楚舍还这样,身为一峰之主的亲传弟子才有这般的待遇。
楚舍还将弟子玉牌递给师妹,师妹盈盈结果放在阵法上,很快验证了身份。
修宝阁四层,从剑台而出的无疑都是金丹及以上的修为。而想要镇住场子,除却宗门固在的实例。那丹峰的师妹,也有金丹三层。
固然有身份的加持。很快,一瓶金疮药、一瓶定心丸,便递交到了楚舍还的手上。
“再来一株补血草,一盒定心散。”楚舍还将一袋灵石推了过去。
师妹听她所求手顿了半秒,又是好笑的问她:“给你师兄?”
“嗯。”楚舍还无奈,却也不多解释,只是抱着剑。
“你还真是舍得,前些天,那个斩金丹大妖的任务是你接的吧?那地方离我老家倒是挺近,再送你瓶金创药,自己炼的,不寒碜。”
那师妹倒是兴致雀跃了起来。又从芥子袋中掏出一瓶明显瓶身要金贵不少的金疮药,往她怀里递了过去。
“洛河镇?”楚舍还倒没跟她客气,接过便揣进袋中。
那师妹像是愣了两秒,轻轻转过头去,不再对视他的目光,又像是些释然,轻轻点了点头。
“我走的时候,它还是个村。”她呢喃了半晌,却不再多问,只是招呼着,让下一个过来问询。
楚舍还顺势从她身旁的楼梯而去。
乾坤居五层,此处别有一番洞天。自成上下两位,下方,大堂歌舞升平,竟是一幅风月作派。
上方则是拢共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包间。
北字号包间。
牡丹雕花的木门被一道高挑的身影随手拉开。
屋内,目光所至,先是一处羊绒的地毯,地毯前是木质的雕花石桌,略微抬头便见里面那木椅上一虚无的影子此刻正捧着茶,看不清表情的和对面那披着画皮的鬼物谈笑风生。
楚舍还没有落座,那两道鬼影也分明是见到了他都放下手中的茶来。两者臀下的板凳下分别是石榴和芍药花的阴雕。
她伸手,剑随其行,一妖兽的头颅便直挺挺的扔了出去。
那头颅如狮,却长着龙角,在脖颈交汇还生着鳞片。面容上的须发长约四尺,此刻飘飘舞在空中,借着她手间的发力,又径直直朝着石桌上飞去。
于那食桌半尺处却被那画皮药物手指轻点,直直摔落于地。
“它的金丹?”那画皮妖物盈盈地转过身,披着一张俏美的男子面庞,语气更是娇嗔。
“那是另外的价钱。”楚舍还语气未变,语气稍有暖意却不带亲近。
画皮妖物对面的鬼影虚晃两下,便到了她的身前半寸。他对那妖兽的头颅似乎不感兴趣,并未着眼,甚至隐约有两份嫌弃。
房间内是红纱银鸾,在那食桌上摆放着一臂长的小腹。
轻抹慢捻,那鬼影看了她许久,见她神色分毫未变又是嘘嘘叹了口气。不知从何处虚握,一柄长剑,握入其手。
“龙吟剑,如何?天地玄黄,玄界第十。可对得起这枚金丹。”他语气略带笑意,却是不由分说,把那柄长剑朝着楚舍还的方向递来。
楚舍还毫不避让,伸手接过那柄未出壳的长剑,剑上刻着龙吟二字,龙飞凤舞。
她轻轻拔剑,即刻有龙吟之声大震。她验明正身,便将一颗如□□凝成的金丹抛给那画皮妖、转头欲走,却又听闻身后那鬼物忽忽一声,似是惋惜。
“你来此失有三。
其一,既言心怀苍生,自应秉持公义,无所偏颇,奈何行事(为其寻龙吟剑)竟逆此道,矛盾顿生。
其二,身为师兄,资质弗如,却霸首席机缘,宁死(入那封顶自罚)不让。情深不言,却无断脉让位之勇,只作惺惺之态,佯装不舍、不肯让首,此中纠葛,愈发难解。
噫嘘呼其三。君于这般盘根错节之人……仍执意宠护,缘由安在?莫不是那魅魔血脉作祟,方使君迷乱,罔顾情理,深陷此冲突迷局而不知返。”
楚舍还转过头去,却见那鬼影正飘飘化为一道灵蝶。
她轻轻笑了笑,面容却映衬了两分轻蔑,终似是想到什么,方才放缓了语气,没能说出些苍芒毕现的话来。
“苍生之爱,非在夺位。师兄于我,情谊无价,岂因机缘而毁。其坚守亦有苦衷,我信他本心,莫以恶意揣度。君言差矣。”
她倒是不卑不亢,那灵蝶却是扑扇两下翅膀,像是不知可否……
坎月轩。
江华尽管已经来过数次,但在看见千余把长剑各自竖立或倾斜着在各自将这个区域划分出的领地内栖息着时,还是忍不住侧面欣赏起了沈妄言那惊愕的表情。
沈妄言明显是愣了片刻。随即转头,试图也从江华的脸上看到一两分的惊讶。却见那人只是冷漠的看着,身旁的那把佩剑尚未出鞘,那剑桥上龙鳞斜竖着的图案——隐约共鸣着周围的把把长剑。
他心中暗自为自己刚才的喜悦感到些许羞耻、愧怀。
他曾到过修宝阁,只是那时家中不许他接触这些……面对父亲,他似乎只能永远被以保护之名隐秘地禁锢、圈养着。
他将永远艳羡长兄能够如此堂而皇之地站在父亲身旁。他永远冷着一张脸,却能赢得周围所有人的敬重。
不会被轻视,更不会有人捏着他的下巴,凝视着他,恶狠狠地告诉他,他这一生永远只能屈居人下。
而他,在为觉醒灵根之前,即便武道有所长进——武道早已随着时代的到来而落寞,顶多是能够强身健体,活血化瘀罢了。
仅凭稍微建强些的体魄在父亲的安排下他大抵也不过是成为那些有意收养面首的修士身旁的玩物罢了。
他怎能甘心,又怎敢甘心?只要他稍有松懈,便仿佛会被遗忘在角落,哪怕是年初、春节那般喜庆的日子,若仅是那般……
鞭炮声震耳欲聋,他却只能感受到户外刺骨的寒冷。狂风呼啸拍打着他的面庞,带上两根铁青的寒色,他握着母亲的手,幼小的身躯在被褥中紧紧贴合着母亲那柔软的小腹,那时的母亲是那样顶天立地。
在那之后不久,他的母亲、那一直环绕着他的温暖怀抱便离他而去。那自然与他无关,曾经的那一眼只是他从仙门而归时的无意之举,只是父亲又纳了新的小妾进门,他却亲眼看见那所谓姨娘随之入府弟弟在父亲的身下……
他只是轻轻扫了他一眼,却如同看待府中的下人一般,将他视若无物。
后来房间内的炭火燃烧着,滋滋作响,驱散了寒冷,只是散发的气味远不如每日请安时在姨娘那里闻到的红萝炭那般清新、温和。
屋内,是终日让人昏沉眩晕的黑炭……只是母亲对他那般信任他却不能为母亲博得半分宠爱,长兄比他年长十岁,两人为数不多的见面,便是年幼时他目睹长兄站在父亲身旁那副冷漠的模样。
他的父亲看见了他,两人对视的那一刹那,他露出的笑容只让他后退数步。在隔三差五的夜晚,房门被敲响时便能。意识到门外站着的是怎样一张手写让人忍不住靠近却又霍乱的面庞。
面盆仿佛扭曲血肉化为低蜡一点一点在地面上流淌。那影子透过窗户薄薄的一层薄纸,白月光照的,愈发的黑了
他自然不会知晓,他心中一直视为劲敌的那位长兄,亲手扼杀了在他面前自恃清高的正妻之子——那是真正相配的两人,充满着算计与□□。
父亲对兄长的尊重,全然源自于他踏入仙门后的修为……而他对他那日的放纵,也不过是三人心知肚明。第一位在沈府中降生的孩子,不知是谁的祸种。
然而,没能解开任何谜题的沈妄言依然出人意料地踏上了正确的道路——开始修行。
这虽然给了他数十年后在那场面对沈家的屠杀中存活下来的资本,却也成为了他隐姓埋名、即便成为一代大能后却仍无法飞升的心魔。
“这柄断水可好?”江华对于两人的关系虽有探究之意,却也知道关系需要循序渐进。
她需要找到幻境的“主角”却不代表要放弃自身的其他全身心的投入在某一个特定的人身上,不仅是否会使得其反,更是有违本心、扰乱心境。
她尚且还没有见到师尊本人比起去揣测还未发生无端的社交关系,倒不如先维持好当前的。
沈妄言回过神来,先前他不由自主跟随着江华的步伐,如今竟也是到了一柄通身湛蓝的长剑之前。
他也穿着外门的弟子简谱的服饰。
通常来说,表现普通的弟子会被天行中收入外门之后再酌情是否加入内门。这个酌情的考量分为很多层面,然而最迅速的则是在每一届弟子入门数月后准时召开的拜师仪典……
江华看着那柄长剑,剑身相对短小,剑刃轻薄,剑身同样布满了精美的花纹,剑柄处装饰着一颗淡蓝色的水晶,底纹是用秘银打造隐隐透露着寒光,剑鞘上刻有“断水”二字,透着一股温婉而坚韧的气息。
她心中回忆着某一世幻境中,身为外门弟子学习宗门历史的经历……那段时间线与此处较为相似,只可惜并非是在天行宗却是与天行宗交好的荣华宗。
荣华宗论资历,规模都不如天行宗,开创者乃是一位散修,人称乐(le)乐(yue)仙子。
乐乐仙子,生于天行历二百年……
其除却精通音律外,亦对收集情有独钟,尤其是历史残记。自开宗立派与天行宗交好后,更是凭借其沉稳内敛、广结善缘的品性,获得了诸多天行宗内的历史秘闻、坊间传言。
江华尽管也在天行宗内学习过宗门历史……名列前茅,但例如符均(林慎思)这种归结到人身上的消息,多是在那时记下的。
她记得小道消息中这位沈妄言似乎便是《断水剑法》的开创者只是那剑法失传已久,不知道在须陀中……有没有缘见证一二。
沈妄言愣了愣,这才将目光放在面前的那把剑上。他轻轻伸出手,灵气向前渡出,另一只手却是摸到了身旁的芥子袋中。
里面是他母亲嫁妆的的一株“长寿花”金簪,昨日他看师姐那日屋内陈设,明显是喜爱贵重饰品之人。
他清楚地知道那日在试炼中,师姐明显是饶了他一命,他亲眼看见师姐,对于其他可能的同门……挥刀见血。
他还尚未定下这柄剑,便已经开始想着如何报答这份恩情,他身上有的不多,哪怕是些俗物,师姐不记在心上也好,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江华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的柄柄长剑。已经有本命见的他在这里倒像是受到了排挤,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来修宝格,那些剑可都很欢迎她,只是后来她去了剑窟、又顺利拿出了无鞘……之后便没有来过这一层了。
她的指尖捏着剑柄,剑身微微颤动似乎是有灵,但江华却清楚,它还没有孕育出剑灵。
她也自认为不需要剑灵,她即是剑,如果想要剑灵,比起千年的蕴养不如直接把心魔分出来给剑好了……只可惜心魔是至少分神期才会有的执念。
第一次大战还未发生,此刻在这一层中依然有不少外族,江华目光随意地看着,她注意到有两位长着蛟龙角的妖族弟子此刻正在用一种微妙的目光看着她的剑鞘。
稍远一点的地方有几名鬼族,他们大多托生于非人之物,有一株根系在地上蹦蹦跳跳的花和“一只”用翅膀在地上来回横着走的扑棱蛾子。
若非两者身上蕴含着稳定的灵力波动,否则很难不让人觉得是遇到了幻象……
江华想起天行宗内有一处暗室。那里的弟子皆是自愿沉沦于幻境之中,重重叠叠,以求获得永生,或是永恒的幸福……虚假的幸福难道就不是幸福吗?探寻存在的意义本身,难道不能证明存在是有意义的吗。
江华收回了视线。
沈妄言已经将不知何时握住了剑柄。
那长剑清咛几声,在他的手中颤动,似乎是不愿跟随,即刻,沈妄言却是稳稳的一手握住了它。
他另一只手把着剑柄长剑出鞘,那蓝色的光晕在空中轻微一闪。
修宝阁中的物品除去正常的售卖之外,对于他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还能给予分期的态度,只需要每月多完成相应的任务。
断水选择了他。
……
江华为楚师姐递信时已是第三日。
她花了一天,在清晨从自己腹中把随身带来的同心铃剖了出来,再用灵力恢复肉身,晕至午时。
以她对人体的了解,并未让自己感到多少的疼痛,只是失血晕厥是人的本能好在他已有炼气身体的修复短暂几时后便只能看见轻微的疤痕血肉重新粘合,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番肉痂。
当身体恢复完整时,已是黄昏之下,错过了授课。
念及于此,她清醒时便草草寻了些吃食,去主殿领罚。
念她初犯又是主动认罚,惩戒的弟子只是罚她半日,一直跪到了深夜。
缘起峰主殿的那些弟子对于错过早课前来受罚的弟子早已熟悉,给她安排了一块令牌监督后便无人监管。
但江华在殿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江家三子,江中。
少女轻轻摸了摸身畔的翠色铃铛,一阵脆响。
她此刻站在那位楚道君的院落门口那院子倒是朴素、却颇有生活气息,门口摆着两坛盛开的月季,姹紫嫣红。
她朝前两步,推开院门,院门上的门环叼着是麒麟模样金银错的工艺,她推开门便见庭院中立着两道身影。
一者白衣如仙,一者沉黑似玄。
“师姐。”她敲了敲院门,那院门本就是半开的,楚师姐在门内,似乎是细细的辗着墨。
桌上摆着宣纸旁边是文房三宝,而她对面,站着的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
江华捏了捏手心,她此刻太弱了,哪怕神识虚高,却因为一身修为散尽,不敢去探其分毫。
“师妹?”楚舍还撵着朱砂,看着那丹砂于清水中缓缓舒展开。她略微垂着头,几缕发丝滑过她的面颊,似欢喜、似期待。
她感受到她身上的灵力波动,竟已是炼气一层。
她知身后来了一人,那人面上没有过多的感情,仿佛无悲无喜。此刻,却又是乖乖巧巧的站在门口。
倒像是那年的师兄,她第一次见他,倒也是这副模样……
“进来吧,可是有事?”她认出这是新来的师妹,只可惜目前峰主没有在收一徒的想法,否则她真想引荐这师妹入门下……共修苍生大道。
江华与她客气些许,便拿出信来递交给她,又见那石桌上另一人。眉间似有忧郁,她愣神片刻,便认出这便是无情道人,她的师尊。
楚师姐脸上笑盈盈的收了信。她见师妹对师兄似有好奇,便主动向她介绍起了他来……
那信纸不用展开,用凡墨书写,她仅是神识扫了一眼,她便知晓其中内容。
信中所写是一些关于苍生道的心得,想请她指点一二。
对于师妹的求知若渴,她道想知无不言……
对于为大道到献己生的人,江华向来是看重的,若是以其他方式攀附先不说,徒劳无用,更是自轻自贬。
“此乃我缘起峰的大师兄,姓沈,字御山,炼器修士。如今入门百年,金丹二重,你可称他为沈师兄。”
江华扫了他一眼,如今的师尊看起来格外青涩,身上还有一种莫名的怒气……非但没有所谓大师兄的气质,反而像是鳏夫。
两人身前的桌案上除却那还没琢磨的空白画布还摆着两幅字迹。一张字迹小巧婉转、工整却不失排版的韵味,其中偏偏是在转折暗藏着些许力道的锋芒;一张字迹潦草大开大合,排版错落有致,字与字之间相互嵌和、怡然自得。
炼器入道?江华倒是知晓她身上无鞘的来源,只是想起那万年后的无情道人有斩剑之称,再看如今那人……难免有两分感喟。
“这位是江师妹,江华,还不知其字号,今年初入门。”楚舍还的语气,莫名添上了些许笑意。
她对这位师妹倒真是十分满意,只是她终归还没确定未来的走向,语气多了几分留心。
她对谁都是这般的好啊,沈御山心底咬了咬牙,又见那师妹身上别着那把宝剑甚是凌厉,心中更是升起一股气来。
这把宝剑一看便不俗,不仅是其千磨万里的躯壳,更是那种自上而下的血气!他身为器修,一眼便知道其铸剑之人的良苦用心。
师妹应得之物,必是至善至美。
他心中虽有不甘,却无丝毫恶念,身为器修,又属名门正派,断不可能产生夺取新入门师妹宝物这等恶行之念。
他心存傲气,却只针对自己。
他沈御山,必将为楚师妹铸就一柄举世无双的宝剑。
“原来是江师妹。”虽然心里因为楚舍还对江华的态度无助到发抖,但他表面上仍然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以他如今的修为,和一尚且未触碰到炼气门槛的师妹较什么劲。岂不自乱阵脚。
青年一袭黑发,似是随意的垂于腰侧,却勾起目光中两分愁绪、吃醋拈酸。却如秋风,随意将身后的散发挽起,轻轻颔首。
然而这些他身旁的两人却都未注意到。
他没伸手,江华也没有自讨没趣。两人只是互相颔首,便是点了点头。
江华对他的态度见怪不怪,也只是轻轻笑笑,两人就算见过。
如今的沈御山,除了境界上高她一头。无论从经历,还是大道上,都无可入她眼处。
他甚至没有佩剑。
万年后的无情道人,向来是以剑道出名,乃是天下剑道第一人。
江华递交了信,完成了来此的目标,倒也不多客套,迅速告别两人,出了门槛,心中舒缓一口气,却在下一刹,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江华。”少年人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温柔,带着一丝无奈。
江华随即习以为常的屏气凝神,刚定下心神,她便听见对方像倒豆子一样开始唠叨。
“既知有劫,幸携“幻境”,躯体已至衍天宗。此幻境涉因果,须正历史,且听吾言,皆为天意。”
“所幸亏你把“幻境”带在身上,不然我需要亲自来寻你……
江华,你现在的躯体都被带到我们衍天宗了。我与你同生共死,在幻境中……你虽无痛觉,也请惜命。”
江华顿了片刻,这才想起这道声音的主人姓甚名谁。念及她肉身此刻在外界的状况,倒是继续听他言语。
“你理应已大致明晰自身身份。这次幻境是鬼气沾染魔核的产物,虽不是光阴长河但也涉及部分因果。
你要做的,便是让历史保持正轨。当然,你这具身份也有她的使命,让我看看……你倒是改变了不少,尤其是死了几个,不该死的。
接下来,我慢慢说给你听。”
那少年声音清冷,分明五百岁,声线却仍像少年,似不常言语,开口时带着两分生涩。
江华从腰间摸出那纯欲的铃铛于他身上倒是唯一的装饰,那叮当素是美玉,她稳手拿起来时发出清咛两声脆响。
她在脑海中随意言道:“长话短说,云舒。”
不知是否是因为幻境缘故,那少年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起江华现在这具身份的使命来。
衍天宗。
坐在白玉石凳上的少年满脸淡漠,他一言不发,手中的茶水已经泛凉。
分明是茶香四溢,他却未动分毫。只留一碗茶水,静谧无声。
此处乃是衍天宗,清风崖顶,远处一眼不见尽头的雪山群峰。
风雪不达眼底。
少年所在的崖边并无风雪,金砖玉瓦的灰石地面,由法阵牵起、带着阵阵暖意,除却道路、庭院,那些杂生的泥土上一碧千里、枝繁叶茂。
此处无雪,他便是那唯一的素色。
少年表情甚是淡漠,脚底灰石的地面衬在他身上繁杂的首饰绮罗珠履、熠熠生辉。
少年身旁站着一男一女,皆非修士,都是做服侍模样。
他皮肤白皙,四无瑕疵,轮廓线条并非能给人凌厉美艳视觉的深邃,反倒带着两三分病气。
他身旁的,男子面色严肃、女子面色温婉,虽是下人模样,穿着却不输于凡俗间的大家公子小姐,且不言锦衣玉袍,也是翠绕珠围。
其中那名男侍见他欲将茶放下,便自觉上前为其提上一杯热茶。
二者分工明确,女子也进一步上前,替少年整理衣袖。
少年,正是衍天宗的少宗主,出窍修士,衍天宗上任宗主的长子,自小因病无法言语常年住在峰上。在十四岁觉醒灵根进入修士一道。
他自小无法言语,又先天生亏空,全靠入了这修士之道才吊着性命。
少年缓缓饮了口茶,似看着远处的雪峰,似是沉思。眸中三分清愁的模样,像是月下绽开的昙花。冶艳中,神情娴雅如太上仙人。
身旁青绿色的灵力交织着一阵翠蓝的水汽、淡淡萦绕着。
分明是水木灵根,最善治人、性子最软,却是无法救己、无法言表。
他挂在腰间一侧的一翠色铃铛,雕琢镂空,却似普通匠人之手,乃是他全身上下难得素简的器物。
隐约作响、不动也鸣。
少年的耳朵轻微动了动,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云舒?他眼畔竟带了一丝笑意。
他手中轻起一道凝光,分明是以寿元博天机的阵法。
端茶倒水的男子分明一愣,竟是下意识朝后半步,又见少年没有其他吩咐,这才稳下心神,乖乖站到了女子身旁的一侧。
“消灭江家、纠正历史。消灭江家的方式皆可,历史则是由后人编写。
在历史成为历史之前,则只存在在经历者的脑海中。也就是说,你所要复写的历史,是存在于无情道人记忆中的经历。
这段幻境中的历史便是截止于楚道君彻底走向苍生道——最后战死的桥段。”
弟子居,不远处的山峦叠嶂,此时的天行宗还未将灵脉上的山峰尽数开辟。
江华挑了挑眉,对脑海中的声音不置可否:“如今的楚道君还没有彻底走向苍生道,也就是说她心中有苍生,亦有其它。”
少年的声音久久不语,直到江华重新到了弟子居,那道声音才重新开口。
“我刚才占卜了一卦,你要亲手拆了无情道人对她的执念造成的可能影响。”
“何意?”
江华一步跨过门槛。
“魔核的诞生与无情道人的执念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它所创造出来的复制体的产物(楚念御),自然也受到他意志的影响,他一直存在遗憾。
接下来你所见到的“无情道人”,会一步一步朝着无情道人的方向加速。
而你,要保证楚舍还不受到他的干预。
或许她本身的意志足够强大。
只是,你如今神魂具在幻境中,除非无情道人除非是身死。否则,你只有维持历史的原状,才能够苏醒。”
“在你看来,楚道君复苏后的和她本身不是同一个人。既然,师尊会朝着无情道人的方向而去,那她呢。”
紧接着,他又是久久不语。
江华对此倒也没有追问。
身在幻境真真假假又何妨,小世界中尚能证大道。
她在曾经的那些幻境中就只与大道一步之遥,而逍遥道,更是让她走到幻境崩塌。
“不,她仍然会是楚道君。或许,你就算放任一切,不管她也会走到为民请命的那一步。她本身,早就已经与天地大道融为一体了。”
“你在幻境里见到的,从来只有楚道君,也只有存在在无情道人身边的,那造物才会是——”
江华冷淡的嗯了一声,将铃铛在手心轻轻把握,铃铛声停,直到那边仅留下一点轻微的喘息声,她竟是直接断了与他的联络。
随即,俯首,将院落石桌上的茶器收拾干净。
山间空气清新、卷起两阵清风,引得鼻尖香味缭绕。乃是枣树的叶,发出含蓄的香。
天衍宗峰顶的少年垂眸,她不再听他的话,他也无法再开口了。眼底,似是眷恋又带着两分无奈。
他站起身,悠悠地便朝那巍峨的宫殿群而去……
缘起峰,弟子居。
楚舍还把那定心散融入丹砂,提笔画符。
她看着沈御山那副与世不争的模样,悠悠叹了口气,伸手点住他的眉心,另一只手向上轻轻一唤,那符便贴到了他的第四助间下方。
肝,主火。
“师兄,何必呢。师尊知道你下山事情。既是我向他提的,又怎会怪你。”她垂着眸子,语气甚是关切。
沈御山轻轻撇过头去,不敢与她目光相视。
他想伸手扶上她的脸颊,把她脸庞的碎发扶至脑后。
他能感受到师妹目光的担忧,却让他像是着了火,被点燃心中的觊觎。
偏是有情,却顾苍生,他自从灭了沈家之后,便常年在这山上修行。不敢见凡俗,不知何为世人、何为苍生。
“师妹,不必如此待我。……我怎堪于此。”
他的眸光带有两分自己也未知情意的,低眉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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