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10.1

顾世鋆握住温昕小臂的那一瞬间，温昕和白健行都怔住了。

白健行一头雾水地看看温昕，又看看顾世鋆，温昕神色一顿，随即笑了一下：“你们顾总这是PTSD了。”

她这样笑着，若无其事地拍了拍顾世鋆的手背，不动声色地将顾世鋆的手从自己的小臂上拂开。

脸上笑意不变，温昕向白健行眨眨眼睛：“他是把你当成对我职场骚扰的人了。”

白健行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等一下——什么？”

状况外的大男生先是看看温昕，又是看看顾世鋆，然后一指自己的鼻子，眼睛瞪得像铜铃，“顾老大，我，职场骚扰？”

顾世鋆一僵，面色飞速地掠过一丝不自然。

他略微生硬地应了一句：“抱歉小白，刚刚从旁边看，没有看出来是你。”

温昕笑起来，适时介入话题：“当年初入职场的时候，你们顾总在职场骚扰面前帮了我一把，大概从此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估计是有点PTSD，反应过度了。”

“哦……哦，”白健行似懂非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那倒像是顾老大能做出来的事。”

“好了，”温昕温和地笑笑，“你先去忙吧，小白。我和顾总有些工作上的事要说。”

本来也是工作中的插曲，心大的白健行没有多想。他爽朗地向两个人点点头：“哦，好。你们聊，我先工作去了。”

白健行的身影在楼梯间远去，养老院的大堂里安静下来，一时无声，只有墙壁上复古的石英钟“嘀嗒”地响着。

两个人相对着沉默半晌，最终还是顾世鋆先开了口。

他看一看温昕，神色复杂：“当年……那件事，你还记得。”

而温昕的脸色在白健行离开的时候就已经迅速冷淡下去。

她没有什么表情地笑了一声：“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她第一次创业的时候，资金困难，四处求人，温昕一个年轻漂亮的孤身女性，遇见或隐晦或直白的暗示，不止一次两次。

教顾世鋆撞见的那一次，甚至都不是温昕遇见过的最棘手的情态。然而顾世鋆还是怒不可遏，若不是温昕劝着，只怕对方验了伤，真有了刑事立案的证据。

然而温昕不劝还好，劝了，顾世鋆回家的一路都一语不发。

那时温昕大四毕业，顾世鋆已经在顾景工作了两年，气质愈发沉稳，这样沉下脸色，更是冷若冰霜。

到家开门的时候，温昕还在努力地逗他开心：“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去买一点宵夜？我看到了你最爱吃的关东煮哦。”

顾世鋆不语。

温昕抿抿嘴唇，又说：“不饿的话，那我们看会电视吧？上次那个你一口气看完的单元剧，好像又出新的一季了。”

顾世鋆还是没有说话。

温昕闭闭眼睛。

深呼吸，她叫了一声：“顾世鋆。”

顾世鋆背对着她，沉默地在玄关换鞋，温昕突然爆发。她怒道：“顾世鋆！”

顾世鋆一僵，温昕将自己的手袋向地上“咣”地一掷，怒发冲冠：“我们之前说过什么来着？有事就直接说事，嘴是用来说话的，不是用来当做摆设的。”

在顾世鋆与温昕两个人之间，温昕向来是情绪更为稳定的那一个。这时她的情绪突然爆发，顾世鋆束手束脚，有些无措。

温昕还在兀自生气：“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你，你说啊？”

顾世鋆却突然冲上前来，一把将温昕抱进了怀里。

他的手臂勒得那么紧，两个人在不算宽敞的玄关里一撞，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温昕被撞得懵了，一时间连生气都有些忘了。

她愣愣地顺了顺顾世鋆的脊背：“顾世鋆？”

“……”

顾世鋆闷闷地低声说了句什么，温昕没有听清。她说：“你说什么？”

顾世鋆一顿，闷声道：“温昕。”

“嗯？”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

温昕一怔，这才隐隐明悟，顾世鋆究竟在同她闹什么别扭。

她有点好笑地拍了顾世鋆一下：“你先放开我，我喘不过气了。”

温昕这样说，顾世鋆赶紧松开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温昕已经完全不生气了。她又气又笑地看了顾世鋆一眼：“就为了这个，你回家的一路都不和我说话？”

顾世鋆也知道自己是在耍性子。他偏过头去，半晌，才闷闷地握住温昕的手。

“你……在外面吃这样的苦，都不和我说。”

温昕有些好笑：“在社会上工作，想要做成事业，哪有不吃苦的。世间脸色无处不在，只要不触及做人的底线，面子上总得学会些圆融。”

她说着，拉着顾世鋆坐到沙发上，宽慰地拍了拍顾世鋆的手背：“我没和你提，是真的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委婉些去拒绝，吃点闭门羹，再找下一个投资人就是了。我不松口，又没有真的吃亏。”

而顾世鋆反握住温昕的手，却还是倔强地说：“那你也可以跟我说。”

温昕无奈地一拍他的手背：“我跟你说了，又有什么用？本来过去就过去了的事，非要拉出来再反复说一遍，把工作上的情绪垃圾带给你，两个人一起生一通闷气才好？”

“不会生闷气。”

“……”

顾世鋆凝视她，缓缓地说：“我会保护你。我能处理这些人，让他们知道后果。”

温昕一怔。

嘴角一凝，她的笑容略略地淡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说，“我承你的情——只是真的不用，这些小事，我有能力自己处理。”

顾世鋆抿抿唇角，脸色也冷下去。

“温昕，”他说，“我只是想保护你。我是你的男朋友。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保护你？”

他没有松开温昕的手，却将脸撇向一边。

男友的眼里尽是些孩子气的固执。温昕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顾世鋆的手。

工作上，情感上，生活上，一阵一阵的疲惫叠加着向她袭来，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我今天很累了。”温昕说，“这件事，我们改天再聊好吗？”

她说着，就想从沙发上站起身，去厨房为自己煮一点宵夜。然而顾世鋆倔强地拉住了她的袖口，不让她从这个话题中轻易离开。

温昕站在沙发旁边，微微仰头，努力地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

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她自己知道，她的情绪，终于快要积累到临界点了。

“顾世鋆，”她听见自己清晰地说，“如果你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那好，那么我就明白地告诉你。”

“……”

“我不想要你‘保护’我，是因为，我想要锻炼自己，让自己逐渐拥有能够在这个社会上自己保护自己的能力。”

这句话说出来，顾世鋆一怔，手指微微地松开了。温昕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袖口牵了回来。

回头看看顾世鋆怔然的脸，温昕笑了一声，胸口堆积的情绪仿佛也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她慢慢地说：“如果遇事都找另一个人才能解决，如果次次都要另一个人出面保护，如果永远生活在另一个人的羽翼之下，那么，当这个人不在了，我要怎么活？要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实现我自己的价值？”

顾世鋆怔怔地说：“我不会离开你，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温昕笑了笑。

她说：“我不怀疑你对我的心。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一个依赖任何人的人。顾世鋆。”

七年以后，当顾世鋆说：“当年……那件事，你还记得。”

温昕想起当年分手前那些大大小小的争执，脸色更加地冷淡了。

她没有什么表情地笑了一声：“怎么会不记得？”

顾世鋆动作凝滞，无言以对。

温昕扯扯嘴角，一语不发地伸手整理了一下西服袖口被他握出的褶皱。

她说：“我走了。”

顿一顿，又淡淡地说：“关于合作的智能养老产品，情况我已经了解。稍后会邮件联系顾总。”

一切转回原点，公事公办的语气，冰冷无情的客套。

顾世鋆浑身僵冷，心口窒闷又无措。

温昕说完，转过身去，就要离开。顾世鋆急急地叫了一声：“温昕。”

温昕脚步一顿。顾世鋆下意识地追出半步，向她伸出手去。

而温昕没有回过头来。

她背对着他，慢慢地说：“那天晚上吃饭，你说，当年的事，你有些话想要对我说。”

顾世鋆失措地张了张嘴，温昕笑了一声，那笑声竟然有些残忍。

“顾世鋆。”她说。

“……”

“不管你想要说什么，当年发生的那些事都不会消失。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顾世鋆浑身一抖，身形踉跄一下，竟似摇摇欲坠。

而温昕举起脚步，一语不发地离开。

手臂颓然垂下，顾世鋆只能眼睁睁地注视她的背影离去，再心痛如裂，也无法发出声音。

10.2

温昕坐进车子的副驾驶时，脸色很冷。助理田争争觑了一眼她的脸色。

“姐，”她小心翼翼地说，“是和顾总有矛盾了吗？”

温昕揉揉眉心，没有说话。

田争争犹豫一下：“其实顾总……”

温昕摆摆手：“糟心的前男友，我们不提他了。”

田争争闭上嘴巴，忍了又忍，还是将自己对上司私事的好奇忍在了心里。

她发动引擎，伸手挂档，将车子开出温馨之家养老院。

偷偷觑一眼温昕一语不发的侧颜，田争争在心里悄悄问出不敢发问的那一句话：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这么好的两个人分离崩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