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11.1

温昕和顾世鋆的争执，始于温昕大四毕业时。

温昕大四时已经很忙：赶稿毕业论文之余，还有大厂繁重的实习工作。

在大厂找实习的时候已经是过五关斩六将，千军万马过HR；正式实习之后，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和顾世鋆一起吃饭的时候，温昕持着筷子，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实习可真不容易，”她揉揉眉心，“什么都是新的，每天连轴转，恨不得一天掰成48个小时用。”

温昕实习的技术类工作不是顾世鋆熟悉的领域。他只能顺一顺温昕的长发，安慰道：“大家都是从实习这样一步一步过来的。”

“是啊。”温昕点点头，一边低头吃饭，一边回应道，“得在实习的时候多学一点真东西。等毕业了，要是没学到点本事，更难呢。”

顾世鋆手里的筷子停了停。

他们面对面坐在小的家常菜馆里，食物的热气蒸腾起来，身边热热闹闹，有人嬉笑，有人怒骂。

芸芸众生，不过如此。

顾世鋆望着神情略有些疲惫的温昕，迟疑一下，才略微小心地开口：“说起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

温昕没有多想，一边吃饭，一边含含混混地回答：“我们实习组的组长还挺喜欢我的，应该有机会转正。不过，顾世鋆。”

“嗯？”

“我其实，有一点想创业。”

“……”

顾世鋆怔了一下，看向温昕，温昕有点不好意思地放下碗：“哎，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异想天开了？”

“哪里？”顾世鋆摇摇头，“创业创业，一个创造的创字，大概都是从异想天开的想法开始。只是，温昕。”

“嗯。”

“在刚刚毕业的时候就创业，可能会……有些难。”

温昕当然知道的。

她安抚性地拍了拍顾世鋆的手背：“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倔头。这也只是一种可能性。我还在多方面了解。再说了，”

她笑着向顾世鋆眨眨眼睛，“我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吗？不是的。我有现实的考量，你放心。”

温昕确实不是脑子一热就冲动做事的人。然而顾世鋆还是忧虑重重：“温昕。”

“嗯。”

“如果，你……”

嘴唇开合几下，顾世鋆欲言又止。

很多想说的话重新咽回肚子里，他最终只是说：“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你知道，我一定尽全力帮你。”

温昕闻言，笑起来：“噢，那当然。你是我男朋友。你不帮我，你去帮谁？”

顾世鋆也笑起来。

然而，毕业后的工作与生活，温昕并没有真的开口向顾世鋆寻求帮助。

温昕在看房屋出租广告这件事，顾世鋆还是从凌珑那里得知的。

凌珑在社交网络上发布求助：“应届毕业女生两人合租，爱干净无不良嗜好，华平东区有靠谱房源的朋友们请联系。”

因为温昕的关系，顾世鋆与凌珑也在社交网络上互相添加了好友。当顾世鋆看见这一条消息，脑中有一种直觉告诉他：“应届毕业女生两人合租”里的另一人，大概率是温昕。

无名的不虞与不安齐齐涌上心头，顾世鋆坐在顾景的办公室里，下意识地给温昕拨了个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温昕掐断了。

顾世鋆攥住手机的手指倏地一紧。

电话“嘟嘟”的忙音里，新短信提示“叮”的一声响起。

温昕的未接来电短信快速回复里，传来三个字：

会议中。

顾世鋆坐在办公室里，无言地注视着“会议中”三个字，注视了很久。

等温昕将电话回拨过来，时钟已指向晚上七点正。

温昕专属的来电铃声响起的时候，顾世鋆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先看了看落地窗外暮色四合的天气，然后才慢慢看向有来电显示的手机。

他第一次在温昕的来电铃声响过五声之后，才将电话接通。

温昕犹自不觉。她在电话那头说：“喂，是我。”

“……嗯。”

“不好意思，刚刚一直在忙，忙昏了头了。”温昕说，“怎么了，有急事吗？”

顾世鋆顿了一下，才说：“没事。想问你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哦！”温昕在电话那边长叹一口气，“今天晚上估计是没戏了，十点钟能下班就不错。”

顾世鋆说：“没事。”

温昕说：“明天吧，明天周五了。周六可以睡懒觉，明天晚上我们出去吃大餐。”

鲜香的火锅确实是大餐。

温昕握着顾世鋆的手，穿过红红火火热闹非常的火锅店。

两个人在靠窗的座位坐下，窗外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窗里火锅飘香，笑声朗朗。

这是温昕喜欢的氛围。她在平凡热闹的烟火气息里向顾世鋆笑：“这一家庄南火锅特别正宗，我早就想带你来了。”

顾世鋆有心事，只笑一笑，说：“快吃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温昕笑着开动，筷子夹起牛肉卷，首先放进顾世鋆的清汤锅里。

她将肉卷夹住涮一涮，放进顾世鋆的碗碟，“辣的你不怎么能吃，试试他们家这个菌汤锅底，不辣，但是很鲜的。”

顾世鋆轻轻地“嗯”了一声。

“怎么样？好吃吗？”

“……嗯。”

顾世鋆本不是话多的人，然而男朋友今晚过度的沉默寡言依然让温昕注意到了不对。

“怎么回事，”她疑惑地看看自己的男友，“你今天不开心吗？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事？”

顾世鋆一顿。

他揉了揉鼻子，微微侧头，下意识地避开了女友的视线。

“没事。”他说。

温昕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顾不得自己面前的红汤锅里已经漂浮起来的涮肉，她放下筷子，探究地看向顾世鋆：“怎么了，有什么话是不能和我说的吗？”

温昕看向顾世鋆的眼神坦荡莹润，隐隐有不解与担忧。

顾世鋆抿抿嘴唇。

他低声说：“温昕。”

“嗯。”

“你……最近是在看租房信息吗？”

这句话说出来，温昕一愣。

她有些意外：“凌珑和你说的？”

顾世鋆沉默不语。

温昕有些糊涂：“你是为这个不高兴？是这样，凌珑毕业了想留在华平，要租房，所以问我想不想合租。我也还没想好，就让她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我们再商量。这……怎么了吗？”

顾世鋆微微抬眼，看着温昕那清亮而疑惑不解的眼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更闷了。

“不要租房。”他低声说，“租房不划算的。”

温昕一愣，顾世鋆咳嗽一声，掩饰性地解释道：“如果有能力，贷款买房比租房要值当得多。”

顾世鋆这样说，温昕有些好笑：“这还用你说？能买房谁租房啊。只是我和凌珑两个刚毕业的穷学生，上哪里去找首付，又上哪里去找人给我们贷款？”

温昕的话说得如此天经地义，理所当然，顾世鋆只觉得自己心中一根细细的弦“嘣”的一下崩断了。

他冲口说：“那我呢？”

温昕一愕，顾世鋆有些受伤地看着她：“你的未来规划里，我的位置在哪里呢？”

11.2

话音落下，温昕睁大了眼睛。

两个人怔怔对视，一时无言。

火锅店里人声熙攘，红火热闹，愈发衬得温昕与顾世鋆所坐的这一角有些难堪的寂静而凝滞。

直到锅里的汤底“咕嘟咕嘟”地被无人照看的大火煮沸了，涮肉与泡沫不停翻滚，一滴热汤溅在温昕的手背上，她才如梦初醒。

“啊，火应该调小一点，”她说，有些语无伦次，“菜在锅底已经有些糊掉了。”

顾世鋆没有接话。

他沉默着，如同一块固执的磐石，只是这样望着温昕。

温昕有些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伸手将燃气关掉。

沸腾的汤底逐渐平静，泡沫不再翻滚，浮浮沉沉的菜料也逐渐归于沉寂。

温昕低着头，握紧筷子，难得有些心乱如麻——

顾世鋆问住她了。

她近五年的未来规划里，顾世鋆的位置在哪里呢？

连温昕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实习，工作，租房，创业，潜意识里，她将顾世鋆完全地排离在这些事情之外。

她似乎并不想要来自于他的帮助与见解，因此也从不曾将这些事向他提起。

温昕失措地看着顾世鋆，低声地说：“对不起。”

顾世鋆抿抿嘴唇，温昕颤巍巍地伸手握住他的手。她指尖冰凉。

“真的对不起，”她说，“我自己……好像也没有意识到。”

温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有些真真切切的茫然。

那种茫然是十分陌生的：温昕本身是一个清醒而有决断的人，顾世鋆很少在她的眼中看见这样没有头绪的茫然。

这一抹茫然让顾世鋆忍不住心软。

“没事啊，”他低声说，“没事的。”

“……”

“温昕。”

“……嗯。”

“我想的很简单。我只是想，像住房和工作这样的事，也许你可以和我商量。就算我做不到百分之百实现你的理想，我也愿和你一起计划未来。”

“……”

这番话，顾世鋆说得很恳切。

他望着她，深邃眼睛里的真心爱意仿佛可以化作实质，如潮水般涌来。

温昕却忽然将手抽了回来。

顾世鋆一怔，温昕的眼里浮现出一种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恐慌。

她说：“不。”

11.3

后来，温昕想，也许她的潜意识比她更了解自己。

当她脱口而出：“不。”

餐桌两端的两个人脸色都变了。

顾世鋆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惊怔的难以置信，而温昕更是被自己的回答惊在当地。

“不是，”她惶惑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温昕张张嘴，却喉咙滞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着顾世鋆受伤的眼神，她怔怔的，脑中似有闪电白光劈过。

电光石火间，福至心灵。温昕忽然明白了之前自己也未曾明白的心事。

“你是顾景集团的公子，”她怔怔地说，“如果我将这些事同你说，那么……结果多么显而易见啊。”

顾世鋆一愣。

温昕怔忡地看看自己家世显贵的男友。

她说：“你有房产，有身家，有人脉。我若求你，自然……什么都手到擒来。”

就如同灰姑娘穿上王子送来的水晶鞋，只需婚姻而已，便可以从此轻轻松松，获得富裕的生活。

顾世鋆微微地睁大了眼睛。

他无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嘴唇微动，似乎要阻止温昕说下去——

然而已经晚了。

温昕说：“我不要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