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仿佛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似的，淡淡“嗯”一声：“你日后有何打算？”
日后？夏铎松开抓被子的手，淡淡瞥一眼手背上新新旧旧的血痂。
伊泽昏迷时抓他的手也抓的很紧，几乎把夏铎的手抓得筋骨错位。指甲扎进手背，几次抠破了伤口，几次开发了新创。但他居然真的能坚持抓了四天半，他居然真的没有放开过他的手，居然真的就这样昏迷着从他父亲刀下保住了他。
我主动放手，他一定会很难过吧？会生气，会大发雷霆，对着哪个路过的倒霉蛋怒骂：“从来只有‘我不要’，没人敢‘不要我’。”
可是伊泽不会、也不能继续“玩物丧志”了，他有父亲、长辈们，和朋友的提醒。如有必要，他们可以强制打烂他的“物”来阻止他玩物丧志。
“这是司令的意思？”夏铎撇开目光，仿佛有一丝微弱的火苗在燃烧，舔舐心头，温暖撩人。
摩根和戈恩对视：“算是，你肯定不能留在这里，潘德拉贡家向来信任克罗斯家，司令也向来信任我。”
夏铎捏紧拳头，手背血痂被肌肤拉扯，阵阵刺痒，他嘴角绽开一抹自嘲的笑：“别让伊泽知道行吗？”说完，他自己先愣了愣，他从前不理解为什么想对爱人隐瞒死讯，现在自己也下意识这么做了，“就说我私逃了，火星也怀疑是地球接走了我。”
摩根点头：“可以？”她猛咋摸出不对，愕然瞪眼，“什么私逃什么以为？”
夏铎跟着一愣：“这个说辞对你们火星应该相对有利，可进可退。不过你们想编别的借口也行……”
“我们问你打算，编什么借口？”戈恩嘴角上扬，“你又在想什么？”
不是都问我打算怎么死了么？这回轮到夏铎迷糊了。
摩根重重吐气，嘟囔一句：“我就说，真正实心眼的是他。”待夏铎犹疑之际，她重新正色，“是这样，奥维家目前也只是打打舆论战，既不敢真的站出来，也拿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你和伊泽暂时分开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就好了，剩下的潘德拉贡家也会处理。同时，我们希望你之后能为了伊泽和自己，出来反击奥维家的指控。你应该没意见吧？”
夏铎怔了怔，才回过神，摇摇头。站到潘德拉贡家对抗奥维家，本就是他唯一的机会：“这点，我会和司令说的。”
“跟我说也一样。”摩根的碧色眼睛炯炯又敏锐，夏铎睫间微颤一下，她便捕捉到他小心隐藏起来的犹豫和一丝丝的防备，于是改口，“不过，我们回到之前的问题上，你之后有什么计划或安排么？”
夏铎摇头。
不出摩根预料，她颔首：“我家的度假庄园新养了好些地球进口的小动物，假期还长，我准备去那儿，你要不要一起来？”
如果只是疏远潘德拉贡家，夏铎一个人很容易就被别人针对，甚至还可能被地球来的间谍暗杀。但若克罗斯家肯庇护就不一样了，摩根挡在他面前，没人想招惹潘德拉贡司令认可的准儿媳。
摩根继续为这份邀约加筹码：“而且伊泽有什么消息，我最方便获取。”这同样意味着，她也是最方便把消息递给伊泽的人。
对夏铎来说，摩根还有一个她自己可能都没想到的好处，克罗斯家的生意不只在火星上，地球上，其他星系里，甚至部份不太见得了光的星际组织都是他们的生意伙伴。当然，对夏铎来说，重点只在她在地球的人脉。
“来吧。”摩根再一次邀请，“戈恩布里他们也来。”
夏铎手背上的伤开始瘙痒，指甲于是贴着血痂的边缘轻扎，代替抓挠止痒：“谢谢你的好意。”
他神情平静，语气疏离，不像接受邀请。
摩根不禁诧异地望向戈恩，寻求答案。
原本半趴在床边的戈恩立刻直起上半身：“你这是婉拒？你留在这里……”
“他敢留下，我杀了他。”司令盯着伊泽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不要。”伊泽还躺在床上，虽然依旧动弹艰难、视物不清，但精神头已然恢复，敢和他爹拍案叫板了，“我都说了，夏铎先把袭击我的人都击毙了，才轮得到安德鲁救我回家，潘德拉贡家恩将仇报，传出去可不好听。更何况他还是地球总统之子，你难道跟奥维家一样想向地球开战？”
司令面色不虞，眼皮半抬：“我看你是给那地球人哄得五迷三道了。如果这次开战能让你清醒，有何不可？”
“我很清醒！你自己说的，是奥维家散布谣言毁我们清誉！”伊泽一时忘情，重重拍了拍床板，酸麻的手臂牵动前胸后背，他疼得怒容一抽搐，立刻咬紧嘴唇，“几句流言就能从我们潘德拉贡家手里抢人？别人说什么我们做什么？”
司令蓦地抬眸。
虽然他表情依旧凝重，一言不发，但伊泽还是凭借父子之间神奇的血缘纽带感受到了赞同，于是定了定神，继续道：“况且，如果奥维家忘了当初是谁签下的迎接地球质子的文件，我们可以提醒他们一下。”
没人会真的在意真相，大家都是在绞尽脑汁编一条最合自己利益的说辞而已。伊泽也给了一段夏铎努力救他的故事——当然，司令明察秋毫，自然不信。
但利益可以让他父亲相信，只是父亲眉头微微搐动：“你有没有想过摩根。”
“克罗斯家必是我们的盟友和姻亲，我伤好后就可以落实这份约定。”伊泽补道，“奥维家不可改变的事实还有一条，救了我的不止安德鲁，摩根和夏铎关系好，我和夏铎身上的脏水自然就洗干净了。”
这点默契，摩根和他还是有的，这不过是一段各取所需的交易。
只是交易。伊泽在心底重复。摩根跟着他，从来都是稳赚不赔的。
司令哼一声：“如果摩根当时没有及时赶到，你猜你还有没有命和克罗斯家联姻？”
大概没有。
伊泽心虚地咧咧嘴，偷眼瞄向父亲：“我们把所有刺客都杀了，还能没命嘛。”
“是夏铎告诉你的都死了？”
“不是吗？”伊泽仔细回忆飞船上的情景。
那艘飞船可载四人，伊泽确定看见了三具尸体，男女不清，不过都是略偏高壮的身躯……但也许第四具只是卡在哪，没被看到呢？
那女的一定跟刺杀有关系，和她同飞船的人就想要了她的命。如果刺杀再跟奥维家有点关系，安德鲁也不会放过她。她还能是传说中的不死蟑螂吗？
看儿子表情从怀疑变回坚定，司令眼神更加凝重：“你的飞船没有飞回来，肯定有刺客开着它跑了。”
千万不要是那个女的，不是她就行。伊泽心想。
“伊泽！”司令看他垂着眼皮心不在焉，加重了语气，“你自己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我们火星不是不能战，你没必要拿命去维护那可笑的和平。”
这意味着父亲说一不二的父亲让步了。伊泽盯着自己的右手，指缝间仿佛还有兰花的余香。他尽力摆出漫不经心的表情，语气却已经飘上天了：“我知道。”
“我要你发誓，如有需要，你要当众亲手杀了那个地球人。”司令冷不防的一句重锤砸在伊泽胸口。
伊泽定定望着父亲，后者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如果真到那个时候，主动权也要握在我们潘德拉贡手里。你有什么问题吗？”
“我？”伊泽喉咙发干，父亲的眼神充满威胁，伊泽想起他的短刀，那柄精致如装饰品的古董刀永远散发出死亡的味道，伊泽曾多次亲眼目睹它如何残忍地咬烂一条生命。
父亲已经让步了。
“我发誓，”伊泽盯着父亲湛蓝的眼睛，手不自觉握成拳，父亲的视线让他不得不张大嘴，“如有必要，我亲手杀他。”但我绝不会让这个“必要”到来的，他心里补充。
父亲冷冽的眼神缓和下来，突然看向门口，语气冷冽：“谁？”
虚掩的门缝应声被撑大，一道细长的影子拖进房间。
夏铎？不，不是你听到的那样！
伊泽的心瞬间提起。他想挣扎起身，但只是一动，就被父亲的眼神摁回床上了。
“司令，伊泽该吃药了。”摩根一脸歉然，端着药盘走进来，“我刚好遇到护士，就说不如我来送药。”
伊泽松口气。
司令看看摩根：“你有心了。”再看看伊泽，“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们了。”
伊泽和父亲道了再见，却见她身后还跟了两人。
“想我们了吗！”戈恩一进来就直奔伊泽的小沙发，一屁股坐下。他们的家教都教养他们，坐姿应该挺拔，不要倚靠座椅，但戈恩很少讲究这个，从来都是整个人直接陷进沙发里。
夏铎也从半敞的门里挤进来了。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伊泽问着摩根，眼睛钉在夏铎脸上，观察他的表情。
夏铎的脸色好像挺白，眼神也有点绵软。不过伊泽努力回忆，好像自己刚醒来的时候夏铎就是这幅模样了。
摩根先测了测他的身体指标，随口道：“你还没醒的时候。哦，也可能刚醒？我们才上楼梯，就看见夏铎从你房间出来。估计司令在跟你说话，就在旁边等了等。”
伊泽眉头微皱，拿不准摩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只好再挑明一点：“刚刚你们在门外久等了吧？”
伊泽：快告诉我你们刚刚什么都没听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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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四十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