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喝酒

贺家母女回来了,一回来就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一路打听着来到医馆,见到张弃了,贺微也顾不上活生生的张行简,先扑上去哭了一顿张弃:“曹进宝是个什么东西,我去砍了他!”

“好了微姐,我这不是没事吗,少卿大人会还我一个公道的。”张弃朝她使眼色,贺微这才看见张行简了,张行简朝她微微一笑:“砍人不好。”

“小孩子家一时气急,大人见笑了。”贺川忙说。

贺微连忙行礼,张行简起身:“那我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

张弃点头,贺川皱着眉头看看张弃,心想平时看着挺沉稳的,怎么这回脾气这么大,还不知道跑。

张弃当然有机会跑的,那天事发后,她原本打算第二天去探探曹进宝的底细,再想对策给他套麻袋打个残废。是她疏忽了,曹狗当晚喝了酒,直接闯进书坊里一通打砸,手上还揣了火种,扬言要烧了书坊。

倘若张弃富有,那自然是不会怕的,烧就烧了,她还能拿曹进宝当柴火,但她穷得叮当响,只好将白天他遗落的骨牌拿出来,他不是爱玩吗,那就陪他玩。怎料此禽不讲理,输急眼了,夺过刀就开始捅人。她原本是可以躲的,但躲过这回,下回他就还能再找上来,于是她挨了一刀,随即装死,当然差点也是真死了,这感觉不太好,张弃决定以后三思而后行。

她暂时还动不了,只得暂住医馆,贺家母女回去给她炖大补汤去了,吃饱喝足,她再看会儿医书,正打算睡,张行简又来了。

他自顾坐下,张弃狐疑地看向他,这厮又想说什么。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这话问到点上了,张弃原先计划的是,在京里攒够钱,再换个地方过活,然而眼下且不说书坊的事务,光是胡盼儿她就已经放不下了,等什么时候给她谋个好去处时,她或许就能安心跑路。虽然她的老巢被张行简端了,可貌似也没有什么妨碍,反正张岁初已经出殡,她现在是自由身了,什么张仁昌,什么尚书府,再什么李氏,通通都是过眼云烟。

至于将来要怎么过,她还是那个计划,得先有钱,才能谈将来。

“没什么打算。”张弃说。

“书坊就那么好?”

张弃看看他,仍是不解他想说什么,张行简又说:“你正是读书的年纪,不要荒废学业,如果你愿意,就到我那去住吧,有人伺候,你只负责读书。”

“读完呢,送我进皇城里当宰相?”张弃自嘲地笑笑,她是没有做官这个志向的,更知道上头的腌臜事比起市井泥地里的只多不少。要让她进官场里头面对一个庞子显和十个龚云,还不如叫她守着书坊过一辈子。

“这得靠你自己。”张行简也不清楚对张弃究竟是怎么样一个态度,他与张羡之和张清都谈不上亲近,却总觉得和张弃是一类,要是放任她这样当只小蚂蚁,他并不甘心。

从前认为张弃或许可以为自己所用,但眼下看来是不能的,她不够忠诚,起码对他不够,也同原来设想的不一样,给块骨头就死心塌地,她连肉都不要,何况骨头?爪牙是够锋利,但野心不足。

“如果你想入仕,我可以帮你。”女子入仕虽然难,但并不是不可行。

“我不想。”张弃没有丝毫犹豫。

张行简默声,张弃静静看着他,她很想问为什么,张行简对她有什么打算,要把她养成下一个纪新?替他卖几年命,再塞进朝廷里给他当镖师,替他的前程保驾?如果是这样,她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好,你休息吧。”张行简起身,也罢,何必强人所难,他已经做得够多了,那就顺从你的心意,各自安好吧。

他为张弃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处置曹进宝了。

————

省考临近,张仁昌等人正在筹备相关事宜,眼下是审查考官和评定,几人议了大半天,最终列出名单来,里头有孟修远,林昭也跟着混了个监试官。

张弃还未痊愈,但已经能走动,据说曹进宝的事情不太好啃,庆王那头有人替他作保,既然有人想插手这个案子,那大家都不要判了,文言也不顶事,张行简干脆将曹进宝的罪状往皇帝面前一推,再加上宋知等人具呈的诉状,他说再不处理此人,恐积民怨。

曹进宝的做派人神共愤,皇帝看一了眼,说曹封连儿子都教不好,官又是怎么当的,先让御史查曹封,再把曹进宝打一顿关起来,等曹封的结果出来再判。

学子说话总是有分量的,皇帝又看了两眼诉状,便感慨道:“这个霁月书坊行的是善事,甄二鸣也是忠勇良善之人呐。”

皇帝一夸,霁月书坊就快撑不住了,张弃吊着一口气搬库存,贺微算盘打到冒烟,两间读书室也塞得满满当当,还有小姑娘来看二鸣的,躲在门口瞄上一眼,再捂着嘴同姐妹说些什么,张弃被看得耳朵通红,索性只低头补货,不再胡乱看了。

燕尔来了一趟,不出意外地带了好些补品,张弃谢了一通,燕尔见此处热闹,便不用张弃招待,自顾离开了。

宋知也来帮忙,贺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大郎不用读书?不是快考了吗。”

宋知一笑:“准备好了就该收手,恐怕越读越紧张。”

“他这是胸有成竹,我们得提前包好红包啦。”张弃路过时说。

“我们包什么,该是高中的人请酒吃!”贺微说。

“中不中的,都该请。”宋知这段时间过得很充实,张弃对他很好,有时他读得忘了时间,张弃就在外头看书理账,也不催,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快要宵禁,店也早就过了打烊的时间,大多时候张弃还会给他留一份吃的,虽然不是什么金贵的吃食,但能填饱肚子就已经是最好的了,偶尔趁着人少的时候还会给他茶水果干。

贺微虽然交往得不多,但她对自己也是很大方的,况且她还是少东家,东家的这份恩情更是不能忘。

天色已晚,三人这才打烊,贺微已经累得人在前面走,魂在后面追了,便先回去休息,留下张弃还在整理库存。她先理出单子来,明天再去齐原那里进货,她念出来,宋知就在后头记。

“你要是考中了,能当个什么官?”张弃问。

宋知说:“此番只是省考,要殿试完才有封官,殿试一二甲大约是到翰林院,三甲大多是地方官职,品级从六到八,都有的。”

“那你能考好吗?”

宋知一笑:“我不知道。”

“行,赶明儿我替你问问文曲星。”

“你省省吧,别又伤着了。”宋知将单子交给张弃确认,确认无误后,他也收拾收拾准备走了,大后天就是正式考试,他们约好了明天早点打烊,大家一起聚一聚。

送走宋知后,张弃仍是四下检查了一通,这才揣了书回屋里,张行简说得对,书还是得读的。

第二天一早,胡盼儿照常来了,但不止她一人。

张弃看看她娘,再看看她弟,便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王娘子来买书?”张弃明知故问。

王氏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约摸再有一个月就要临盆,她笑说:“听盼儿说小先生仁义,已经教了她很多学识,如今,我儿阿耀眼看也是蒙学的年纪了,今日来求先生也带带他吧。”

张弃看了一眼这位‘太子’,他比盼儿小两岁,但个头眼看就要比盼儿大了,瞪着一双牛眼,脖子上的长命锁锃光发亮,这个年纪还拿手指头往嘴里送,再将沾满口水的手胡乱拿东西玩,眼看着魔抓就要伸向店内的书,张弃正要说话,胡盼儿就将他的手打开了。

张弃平复下心情,才说:“什么先生,我不过是一个卖书的,盼儿她聪明勤恳,我才教了一些,是配不上先生这个称呼的,我也正想找娘子说说呢,盼儿天资很好,要是不送官学,那是很可惜的。”

王氏瞥了眼胡盼儿,似乎十分不悦,将儿子往身边带了带:“女儿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我们阿耀是要当官的,将来当了状元郎,必定会报答先生的。”

你倒是真敢想,张弃克制住了骂人的冲动:“那我更不能收了,我肚子里就只有这么点墨水,怎么敢耽误你家状元郎的。”

王氏从这话里咂摸出滋味了,想骂张弃,又不知从何骂起,于是转头对胡盼儿说:“看什么看,人家庙小容不下你了,小贱蹄子,成天在外头招惹不三不四的人,以后你再敢来,老娘打断你的腿!”

话没说完,她就抱着儿子跑了,胡盼儿只得跟上,她回头看看张弃,眼里满是愧疚和难堪。张弃心里装了一盆怒火,只恨不能将王氏和她丈夫捆巴捆巴扔井里。她琢磨着,忽然想起胡盼儿有位好姑婆。

“想什么呢,盼儿呢?”贺微来了。

张弃将方才的事情都告诉了贺微,贺微愤然:“她个老贱人!”张弃又说了她姑婆的事情,如果能让她养了盼儿,那是最好不过的,两人商量一番,最后都开始摇头叹气,她们只是外人!干涉不了别人的家事。

但张弃却没打算不掺和,搅动不了胡家,她就要去探那位好姑婆!

又是一天忙碌,张弃依言提前打烊,贺微不好单独同一群大男人吃喝,只好将彩头交由让张弃转交,又从餐馆里添了几个菜,她说这个酒先不喝,等他们考上了再喝那个酒。

宋知笑笑,一番道谢后,张弃,宋知和洪春,再有另外两位外地的,分别叫黄寻、柳丰,他们俩和宋、洪二位最相见恨晚,家里也是差不多的贫穷,张弃看着,这四位的希望都挺大,尤其黄寻。

他们在院子里设宴,抬头就能见明月,他们先敬酒。敬青天,敬文曲星,敬祖先,再敬张弃,张弃惶恐,陪着喝了两杯,她的酒量目前还不明确,从前在酒楼跑腿卖酒时就没少喝,醉过,但不多。

酒过三巡,宋知的脸色已经从头红到脖子,他看起来忧心忡忡,黄寻倒还清醒着,洪春开始持箸奏乐,唱得跟十只公鸭齐聚一堂哭丧似的,柳丰笑得前仰后合,不多时也开始唱,他试图将洪春的调子拉回正轨,然而并不起作用,只好将就听着。

张弃不让宋知喝了,将菜往他面前推了推,洪春此时也唱得满足,转头见宋知,于是问:“晋书何愁?”

宋知摇头,黄寻却知道他在愁什么,他也一样,两人相视一笑。

“你又在笑什么?”洪春问黄寻。

“我也愁呢,我愁前程。”

“这是紧张了。”张弃说着,从怀里掏出几个平安符来,这是贺微替他们到庙里求的,里头还装了几个铜钱,不为花,只为平安顺遂。她将符分发下去,又说:“这是少东家替你们求的,她今天问过文曲星了,你们的运势百年难得一遇,先恭喜诸位了。”

两位外乡人尤为感动,又多喝了两杯,黄寻小心翼翼将平安符收好,他说:“在异乡能得小郎君关照,实在是……”

“又来了,不要再谢啦,我也是异乡人,出门在外相互关照,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张弃埋头吃饭,再不吃就要凉了。

“甄兄是哪儿的?”

“安庆,在成州。”

“哦——那儿民生如何?”

“不如何,前两年大小天灾都有,赋税却不曾减少,县令大人也是‘无为而治’,我原以为这就已经很不好了,直到去过合县,才知什么叫难过。”

提到合县,大家又记起庞子显来了,黄寻只听了案子,却不曾听合县的环境,于是他问:“具体是怎么样子的?”

张弃说:“在庞子显之前,日子还算好过,在他之后,地主乡绅侵占了许多民田,佃户太多,又有关系到铁的买卖,市场也被扰乱,乡绅田多,税少,但税的总额不变,于是摊到其他农户上的税就更重,有些交不上的只能卖田,又当佃户,因此地主的田地越来越多,更有买卖双方,买方逼迫卖方不能移税,导致本就穷途末路只能卖地的人,非但卖了地没有收成,还要负担原本的赋税,因此逃亡的人也很多。”

这只是田地的事情,再有徭役,以及刑狱,富贵人家都可以花钱,而穷苦人家为了赚钱,可以去顶徭役,也可以去卖命,替死。

更可悲的是,就算换了一个新县令,也是拿乡绅没办法的,皇权不下县,朝廷命官又如何,地方衙门的小吏多是世袭,大家相互都沾点血亲,你帮我谋点福利,我帮他捞点油水,这些油水都是哪儿来的呢,还不是从最底层的人身上榨的。

新县令要是想办点利民的好事,就一定会损害到这帮人的利益,于是阳奉阴违,左耳进右耳出,什么令都不好使,久而久之,再心怀天下的官也会开始‘无为而治’。

“又岂止一个合县。”柳丰咽下一口闷酒。

“所以啊,要靠诸位啦。”张弃说。

黄寻举杯:“任重而道远,你我,慢慢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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