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开山经验,再动手做日记本就得心应手了,这回尤嫒吸取教训,躲得很好没被外婆发现,还完善了细节——中间缝线的针脚更密更细,纸张不易错乱滑动,巴掌大的本子做得更精致结实了。
粗略算,一页纸正常能写下一百字,然而最新一页却挤满了两百多的蝇头小字,那潇洒的字迹昭示了日记主人当时雀跃的心情,就像拍打岸边的海浪,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
窗外黑天沉云,尤嫒却托着脸,好心情地哼着生日歌,期待中午放学彭茴来接她。
后桌毛珂慧从外面回来,听见她哼歌,就问:“你今天生日啊。”
尤嫒面向她,摇头:“不是今天,生日在端午,今天我妈妈提前回来给我过生日。”
毛珂慧坐下来,笑着祝福:“明天就放假了,没法当天说,那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啦。”
尤嫒眉眼弯弯:“谢谢啦,毛姐。”
毛珂慧是周思雅的小学同学,出生早,比班上多数同学都大一岁,成绩优秀,为人稳重,尤嫒叫她一声姐是出于敬佩。
上学期按照排名选座位,不知是不是遭到了家长的反对,这学期梁敏就自己排座位了,不过还是能看出她在有意识地把成绩好的同学安排在二三排黄金地段。
尤嫒坐第二排,左邻右舍的同学都在班级前二十之列,毛珂慧上次还考了年级第一,除了周思雅,她成绩下游,却在第一排,坐尤嫒前桌。
周思雅听见她们聊天,借机摔笔告别数学题,她转过身,先祝尤嫒生日快乐,而后问:“端午放三天假呢,你妈妈怎么不等放假再给你过生日啊。”
尤嫒说:“她在青湖市的一个集市里开面馆,假期生意忙,回不来。要不是我提醒,她都忘了我生日呢。”
回想当时,彭茴听说端午过生日迷糊得半天说不出来话,尤嫒喊她好几遍她才回神。妈妈那时在想什么呢,抱歉忘记了她的生日吗?妈妈太忙了,忘记也很正常,尤嫒不怪她,心里对于妈妈要陪自己过生日这件事的期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加深。
尤嫒憧憬地傻笑,都忘了还在和她们聊天。
周思雅眼神落在她因笑完全露出的牙齿上,也舔了舔自己的虎牙,惊奇地说:“尤嫒你有……四颗虎牙?上下还对称呢,我只有一颗,你这样好像吸血鬼啊。”
尤嫒笑容松动,上嘴唇却被两颗虎牙挂住了。
周思雅笑到拍桌,模仿她方才的动作,“哈哈哈,你刚刚嘴皮子左扭右扭的样子好像一头驴啊,哈哈!”
尤嫒慢慢冷了脸,不动声色地用舌头惩罚虎牙——把它舔秃!让它失去棱角!
毛珂慧站起来,探出去半个身子伸手打断大笑不止的周思雅,随后对尤嫒莞尔:“你的虎牙不大也不凸,小小的尖尖的,很可爱,你本来就长得可爱,笑起来露出虎牙更可爱了。”
尤嫒感动得两眼汪汪,眨巴睫毛佯装抽泣两声:“真的么?”
毛珂慧被她萌晕了,忍不住伸手捏她脸颊的肉,手感如想象的一样好,她像姐姐对妹妹似的说:“当然了,你特别可爱。”
尤嫒抿唇笑得难为情,内心的田野上呼啸而过一群风滚草。
周思雅不笑了,怪怪地看毛珂慧:“毛姐,你也太宠她了吧,明明咱俩的交情更久更深。”
毛珂慧温柔地笑,反问:“难道你不觉得尤嫒很可爱吗?”
“……”周思雅闷了半晌,脸上表情一阵变幻,最终拧巴地点了点头。
尤嫒美了。
今天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下课铃一响,雨就哗啦啦落下,好多学生没带伞,三三俩俩挤成一团挤一把伞。
尤嫒搭上了毛珂慧的顺风伞,被她搂着走到校门口。
正是学生放学、工人下班的时间段,下雨让本就拥挤的交通更糟糕了,毛珂慧好不容易找到来接自己的姑姑,为难地看着尤嫒:“姑姑来接我了,我不能陪你等了,要不然我把伞借你?”
尤嫒余光捉到陈涛,他一人独享一把超级大的伞,她一喜,感激地说:“谢谢毛姐,我看见朋友了,我去蹭他的伞,拜拜!”
尤嫒跑进了雨里,毛珂慧不放心地喊她慢点,看见她真的是和朋友一起后才离开。
突然一团小身影跑到身边,陈涛微微惊讶,待看清是尤嫒后挑起了一贯的坏笑:“哦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一年没长个儿的小矮子——尤嫒呀。”
他怪腔怪调的话让尤嫒很不爽,她推开他,鸠占鹊巢。
陈涛用手挡雨,嘴欠完又来赔罪:“女侠我错了,绕我一命吧!您高大威武卓尔不群仙气飘飘……”
“行了行了。”尤嫒打断他,揪着他衣领把他拽进来。
陈涛父母的饭店就开在附近,反正现在回去也吃不上饭,他就主动要求陪尤嫒等。陈涛在八班,和尤嫒不在一个楼层,平时很少碰见,两人趁此机会好好借雨抒情了一番。
“你跟蔡益雅、那对双胞胎还有联系吗?”陈涛问。
尤嫒摇头。
“没写同学录么,电话也没留?”
“我哪有钱买同学录,倒是给别人写了不少张,电话留了我外婆的,我没接到过。”
陈涛惋惜地说:“好吧,太可惜了。现在流行加好友,你有空可以申请一个Q.Q号。”
Q.Q号?尤嫒见识少,不懂是什么。
她跳过这个话题,转问他:“你和吴韬还联系么,他在四中吧?”
一说起吴韬,陈涛就乐了:“当然啊,我俩铁哥们,正准备放假去医院看他呢。”
尤嫒惊问:“医院?他生了什么病?”
“自作孽不可活病。”陈涛毫不留情地嘲笑正躺在病床上的哥们,“他爬树摸鸟窝,结果脚滑摔下来把脾给摔裂了。”
“天啊。”尤嫒目瞪口呆。
陈涛稍微收敛了笑意:“还好不严重,已经做过手术了,现在是住院修养阶段。”
尤嫒担忧地问:“那他在医院有人照顾吗?他妈妈在不在身边?”
陈涛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干巴巴地说:“你不知道啊,他爸爸妈妈都没了,只有爷爷奶奶在带他。”
“……我不知道。”
尤嫒一震,心头泛起酸痛,自责对昔日同学不够关心。
“你别这个表情,快哭了似的。”陈涛半弯下腰,犹豫地用手指头碰了下尤嫒的脸颊,安慰道,“他和我一样没心没肺、不知天高地厚、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泼猴,你都多余担心他。放心,我会帮你向他问好的,等他知道有卡哇伊的女同学在担心自己,保管他高兴得再上一百棵树!”
他假不正经的话让尤嫒破涕为笑,她嘱托陈涛去了要好好看望吴韬,不能闹他、欺负他。
雨一直下,没有要停的迹象。
深蓝色的雨衣下笼罩着浓郁的塑料味,尤嫒抱着彭茴的腰,看着湿漉的地面,猜走到哪里了。
桑葚树?尤嫒掀开雨衣一角,朝外看,果然猜对了。
树下落了一地桑葚果子,紫色弯弯延延晕染成一副水墨画。
雨天,妈妈接我放学,躲在雨衣下,聪明的预言家。
好奇妙的幸福感。
尤嫒悄悄弯起唇角,搂紧彭茴,脸贴着她后背。
彭茴肚子一圈的肉更柔软蓬松了,整个人大了一号,虽然起早贪黑一刻不停地在忙,但那种累、那种熬和科学的运动不同,它不会让人变强壮,反而会让人浮肿。
尤嫒心疼她,但不想在今天这个好日子垮着脸,于是扬起笑脸和她分享:“妈,今天有两个同学夸我长得可爱呢。”
彭茴裸露的脸上都是雨水,她近视,度数还不低,此刻眯着眼看路,应:“我女儿一直都可爱。”
尤嫒嘿嘿笑了两声,满足得摇头晃脑。
进了院子,在厨房外的屋檐下脱掉雨衣,尤嫒迫不及待地拉彭茴进门,一看见厨房里已经坐上桌的两个陌生人就傻眼了。
外婆招呼:“傻站着干嘛,快喊人啊,这是你大表舅。”
尤嫒讷讷道:“大表舅好。”
彭茴惊喜地和男人寒暄:“表哥?一晃好多年没见了,最近过得怎么样?这是……你孙女?”
大表舅点头应是,低头哄宝贝孙女喊彭茴表姑,小女孩立即脆生生地喊了声表姑,彭茴喜不自胜,把她抱在怀里逗乐。
在尤嫒看不见的角度,彭茴眼里划过一抹悲伤悔恨的情绪。
本该是主角的小寿星受到了冷落。
大表舅家住得远,他包了片山头种葡萄,每年夏天都会送不同品种的葡萄给外婆一家,尤嫒自然也没少吃,所以哪怕心里不太舒服她也忍着,尽力以平常心笑脸待人。
桌上,三个大人聊得忘乎所以,妹妹年龄小坐不住,闹得烦人,彭茴头脑一热就把买来的小蛋糕给了她作为安抚,答应尤嫒改天再买个更大的生日蛋糕。
她说:“妹妹小,又是第一次来,你做姐姐的要大度一点。”
尤嫒彻底不高兴了,气得胸口起起伏伏,看他们都碍眼,也顾不上什么礼貌礼仪了,端着碗独自去卧室吃饭,三口五口刨完无味的饭菜,她从卧室靠近连廊那侧门出去,想把清淡的骨头喂给多多。
多多兴冲冲地跑到她跟前,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乖乖地吃完了骨头。尤嫒这才感觉心情好了一点。
等再进门,尤嫒炸了。
妹妹不知什么时候跑来了卧室,把电视机柜子里尤嫒放好的文具都翻了出来,七零八落撒了满地,手上还沾着奶油摸得到处都是。
“别动!”尤嫒出声呵斥,一个箭步冲上去从她手里解救出可怜的笔记本。
妹妹一惊,小碎步往旁边挪,看上去有点害怕。
这个笔记本是三年级下学期尤嫒拿三好学生的奖励,老董用毛笔亲笔题字,写着——奖:尤嫒同学,成绩优秀,望戒骄戒躁,二〇〇七年,六月二十四日。
尤嫒一直舍不得用,仔细地保存至今。
还好笔记本封面是皮质的,奶油一擦就擦掉了,尤嫒不悦地抬眸,想让妹妹出去玩,却看见她手里攥着一颗糖——前年端午吴小白送她的棉花糖!
她居然把糖盒也翻出来了,还吃光了里面的德芙巧克力。
尤嫒忍气大口呼吸,正要开口要回棉花糖,谁知这小孩眼睛一闭大嚎一嗓,眼泪瞬时滚滚而来,越嚎越大声,越嚎越惨烈,听着像被虐待了。
如此熟练,如此不着痕迹。
练过?姐?
“你别哭,别哭了。”尤嫒被吵得七荤八素,脑仁跳着疼,她强撑耐心,蹲下来哄妹妹,“不是不给你吃,是这颗棉花糖过期了,你吃了会闹肚子的。”
“你要是想吃糖我现在出去给你买行不行?”
妹妹的哭声终于小了点,尤嫒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彭茴忽然从厨房过来了,推开门就吼:“你做姐姐的不能让着妹妹吗!就忍心听她哭成这样也不知道哄!”
一大一小俩小孩都愣住了。
尤嫒一阵心慌,半是被吓得半是委屈的,难以置信地看着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她咆哮的彭茴,嘴里发苦:“是她先乱碰我东西,我在……”
大表舅过来拉了一下彭茴的手臂,打圆场,彭茴缓和语气对他说:“你别拦我表哥,这小孩就是被惯坏了,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育她。”
她扭头对尤嫒展露了从未有过的凶色,厉声斥责:“你以为有几个同学说你可爱你就真可爱了?还当自己小呢?你什么都有了分一点给妹妹怎么了?!你怎么这么自私!!”
话毕,彭茴瞪眼盯了尤嫒几秒,有怒火,有责怪,有失望。
紧接着砰一声,门被摔上。
卧室里重归平静,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
尤嫒怔怔站着,视线里一片虚影。
我什么都有了,她说我什么都有了。
那张冷漠又扭曲的脸是谁?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一只小手拉住尤嫒,晃了晃,尤嫒眼皮一抖,垂眼看去,是妹妹。
妹妹把棉花糖放到她手心,带着未散的哭腔,仰着小脸说:“姐姐,我把糖还你,你别哭了。对不起,祝你生日快乐。”
尤嫒恍惚抬手,在脸上摸到了一片湿润。
来晚了抱歉!今天开会搞迟了。
前几天兴冲冲要多存稿多更呢,不小心把夹头发的抓夹按碎了,手指头划了个大口子,痛死,然后昨天是脾气火爆的那个大姨妈来访,于是雪上加霜……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会努力支楞起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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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可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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