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风,似乎又起。吹动他玄色的衣角,也吹动沈卿散乱的发丝。

剑刃直接划过她整个手背,几乎深可见骨,她不避,顾言玉的剑刃便要进一步往她脖颈去。

她瞪大了眼睛,努力遏制求生本能带给自己的逃跑**,她手中长剑也来到了顾言玉面前,却见他整个人向后仰去,身姿灵活柔软,仿佛舞蹈一般。

所幸沈卿脖颈处的携着杀气而来的剑刃也因这动作而偏离,她还没反应过来,腹部就是狠狠一痛,

“呃啊!”一声短促到几乎不成调的闷哼从她喉咙里挤出,带着血沫的腥甜。

她重重地砸在木桌上,破旧的木桌顿时四分五裂。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视野瞬间被黑暗和金星充斥,沈卿不愿显出软弱,硬生生吃下这一脚在碎裂的木块上翻滚几圈便又要爬起来。

“怎么样,刚刚那招,你父亲就想不到吧?但很适合你学习。”顾言玉似乎好为人师,仍在循循善诱。

他指的正是他凭借自身柔软躲开沈卿的杀招,然后借机绝地反弹的那一下,确实,与沈将军的风格完全相反。

沈卿用剑撑地摇摇欲坠地站起,可紧跟着还是支撑不住仰面倒下,她将喉咙里涌出的血咽下,涣散的视线里只能看见漆黑的夜空,冷汗浸透了额发,黏腻地贴在她的脸上。

顾言玉轻叹了一声,来到她面前,她眼里模糊的世界便多出他的衣摆。

顾言玉举起剑,准备了结了她,可就一瞬,他刚举起剑沈卿就屈起双腿,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十足的力道便在他腹部炸开,虽只是纯粹的蹬踹,可饶是他也不免被这一击震出十步远。

“呃?!”一声带着明显错愕和痛楚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溢出。

沈卿也借此,鲤鱼打挺地站起身。

“我学会了,还你。”她强撑着开口。

她的眼里燃着劫后余生的疯狂,和不死不休的决绝。

“哈……”顾言玉终于认真起来,竟是欣喜地笑了,“沈卿,你真的很让我惊喜。”

顾言玉的腹内翻江倒海,几乎要撕裂般的剧痛,但他仍以为是沈卿蹬踹带来的痛。

可不待他有下一击,沈卿先支撑不住了,她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咽下的血又涌回来,哪怕她紧抿双唇仍从嘴边淌下。

现在,如果是光明正大地对决,她确实杀不了他。

她认了。

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倒下,顾言玉有些奇怪地嗯了一声,分不清她这次是装的还是真的。

他向她走近两步,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的嘴里也泛上鲜血,他只是腹部受了她一击,应该不止于此的。

他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试图压抑住那翻腾的气血,但一股更汹涌的腥甜再次逆冲而上。

“什么?”顾言玉下意识地反问,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沈卿见此,终于笑出声。

“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看来你的狗也不全都是忠犬。”她挑拨离间道。

顾言玉挪开手,静静看着自己手中流淌的血色,语气冰冷危险:“凌成化给你配的毒?我竟不知你撬墙角也是一把好手。”

“你现在知道了。”沈卿半坐起身。

“没关系,杀了你,再抓了他配解药,来得及。”他不紧不慢,却再没了方才的气定神闲。

不再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他准备一招致命,沈卿堪堪翻滚躲过一剑,头却正好撞在摆着牌位的木柜上,一时更是晕眩。

可异变频生,就在这时,一根被劲气削断的枯竹,“啪”地一声,在屋外不远处裂开,清脆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惊心,紧跟着,两个人影交叠着滚进来,直到撞上院里矮墙才停下。

顾言玉望去,一丝不可置信从眼底划过,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来一个疯子。”

一时间院里的血腥气更重,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滴答滴答,敲打着所有人的神经。

来人正是裴云程,他的月牙衣袍被血染透了,浓到发黑,尚未干涸的血还在顺着衣袍往下滴。

被踹进来的两人正是候在外面的风萧和阿念,风萧实打实地受了裴云程一击,半天爬不起来,而阿念只是在风萧被击飞时被他撞上,还未受什么伤。

裴云程的身子不动,那双眼却猛地从堪堪站起身的阿念身上移到濒临昏迷的沈卿身上。

浓厚的杀意几乎具象化,沉甸甸地压在众人身上。

很快,几乎像一阵风,他已来到顾言玉面前,剑刃相接,擦出一小段火花,正好照亮他眼里的恨意。

顾言玉挡下这剑,借力退开几步落到院落里,他没有时间和裴云程纠缠了,裴云程却还要追出来。

顾言玉没忍住啧了声,点道:“她中毒了,你还不找解药去吗?”

他说着,自己也受不住又呕出口血来。

服了,两个疯子,他没忍住在心里暗骂。

裴云程瞳孔颤抖,他并不知道毒的事情,闻言果真停了脚步。

“不,杀了他!”沈卿嘶哑道,血沫翻滚在她的咽喉。

裴云程下意识听从她的话,脚步微动。

“等杀了我她就死了。”

裴云程下颌紧绷,不必顾言玉多说,他的心里早有答案,他不敢拿她冒险。

顾言玉已站上矮墙,阿念也艰难地扶起风萧,裴云程回身,准备带沈卿就医。

事已至此,沈卿只得使劲了全身力气捶在身后木柜上,伴随着骨头与木头相撞的“咚”的一声,她吼道:“阿念!”

像是怒吼,却又像是哭诉。

阿念下意识地回身望去,视线先落到沈卿痛苦皱起的脸上。

沈卿头顶的三柱香恰在此时因她的一捶断裂,燃着火星落下,阿念被这移动的光亮吸引,视线上抬,她看见了。

王音,阿意。

幼时的记忆倾斜而出,她的动作也随之僵硬了片刻,为什么,为什么阿意的牌位会在这里?

“不要一错再错……”沈卿无力喊道,血与泪一起涌出,她再看不清任何东西,眼神已经彻底失焦。

看到吧,阿念,你要看到。

一口血吐出,她歪斜在裴云程的怀里,彻底昏死过去,不知道裴云程紧紧抱着她,怕到发抖。

她吐出的血喷洒在裴云程的身上,又染上更深的痕迹。

“不要……不要丢下我。”连带着这声卑微的乞求,也被屏蔽在外。

余下的一名暗卫已将凌成化带来,他见着裴云程,面露讶异:“殿下你,你怎么……”

裴云程一进宫便被圈禁起来禁了足,皇帝终于还是因为火药一事疑心于他,而他现在逃出宫,几乎是要坐实了这件事情。

但所幸,他心腹不多,大多也早被安排去守着流放的沈氏的人,远离京城。

早期看来虽是自拔利齿,但现在看来倒成了好事一桩,毕竟眼下皇帝再想处罚他身边的人,以此逼他回来,也找不到人。

裴云程将沈卿抱得很紧,几乎想将她揉进怀里,可却感觉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现在不只是沈卿是罪臣之女了,他也会被圣上除去宗籍沦为罪人,只要圣上不死,他只剩下被赐死一条路。

眼下,国土无垠,却难找栖身之所,留在这里很快就会被发现。

而幕后推波助澜,向裴云程传达沈将军狱内自裁的消息,以及顾言玉去找沈卿的动向,一计阳谋逼得他抗旨离宫的,正是皇长女裴聆琅。

诚然,裴云程虽然明知逃出宫会面临什么,可也清楚地意识到他若不这么做,就再也见不到沈卿了,他不得不如此。

如果照裴聆琅的预想,裴云程确实不得不踏上贼船,只能去公主府投奔她,自此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

只可惜裴聆琅并非全知。

裴云程抱着沈卿站起身,他浴血而来,浑身散发着戾气,可他垂眼,望向濒死的沈卿时,眼里只剩哀求。

“不要抛下我……”

他几乎要落泪,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右手使了力,让沈卿趴伏在他的肩头,腾出左手拾起一块木桌的碎片,眨眼间,他动作极快地掷出,木块却被赋上几分利刃的锋锐感直直射向暗处,嵌进矮墙中。

院内寂静片刻,一道人影识趣地从暗处走出,他的面罩被划出一道口子,已经渗出血来。

他正是裴聆琅的心腹暗卫之一,这些日子一直跟在沈卿身边,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杀你,是让你向裴聆琅传话的。”裴云程冷道,“想拉我上贼船,先做好被我掀翻的准备吧。”

他毫不客气,彻底湮灭了与裴聆琅合作的可能。

“滚。”

话落,他也不再逗留,立刻动身往那地方去。

灵安观再往西,正有一片尚未开垦的林地,鲜少有人涉足。

一路走进,越往深处,杂草少了,竹子却越发多起来,林林总总,迷人眼,让人再分不清方向去处,也找不见自己方才踏下的脚印。

裴云程一言不发地闷头走着,而凌成化跟在后面,心里打鼓,只觉得自己随着裴云程走到这,正是方便了他杀人抛尸。

“要去哪里?”他破罐子破摔问道。

裴云程闭口不言。

“是不是迷路了?”凌成化又问。

裴云程答非所问,只道:“你可以趁机逃走,然后就等着迷路,最后困死在这里吧。”

凌成化讪讪地闭了嘴,埋头看着裴云程的脚后跟,一步一步地跟着他走。

忽而,裴云程停了脚步,凌成化这才又抬起头。

他打眼一望竟都没看见,再回过头去看才辨出不远处立着一座茅屋。

那是一座简陋的茅屋,依壁而建,屋顶覆着厚厚的干枯苔藓和竹叶,墙壁是粗细不一的原木简单拼凑,缝隙间糊着泥巴。

茅屋整体透着极致的简朴,仿佛并非建造而成,而是如同山石般自古便生长于此。

裴云程早已经走得心焦,沈卿的血一直没有止住,他抱着她,能感受到她温热的血液一直顺着自己的指缝淌下,或有几滴渗入土中,转眼又消失不见。

他三两步踏上乱石,攀到茅屋前,没有敲门,径直推开门。

“救她。”他言简意赅。

屋里的人似乎早料到他回来,端坐在桌前,正面对着他。

屋内坐着的,正是当初渡他过河的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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