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四年前,玧祯尚能与同一师傅的詹亭饮打个平,如今詹亭饮从边疆真刀真枪拼杀下来,早不是玧祯所能及。
再精巧的手段招数,也难敌阎罗凝视步步紧逼下练就的缜密顽强。玧祯拦不住詹亭饮,追了几步停在原地看着詹亭饮朝宫门飞奔而去。
玧祯转身朝着皇上的金乌宫跑去,引路宫人都不及他脚快,玧祯砰砰敲着扶光阁的门,“父皇,父皇,儿臣求见,儿子求见!”
门开时玧祯下意识往里冲,猛然看见站在自己面前一步之遥的皇上,竟然是亲自给他开的门。
玧祯跪在地上:“父皇,求您下道宵禁令,让官兵满城搜寻阿泽,晚一刻便多一层危险啊!”
皇上后退一步,躲开伏在他腿上的玧祯,他面色阴沉,只是说道:“朕的皇子在皇宫大内被人掳了去,此事若要闹大,江湖胆贼便敢以身犯险,不臣之人便会招募死士。”
“可是父皇,阿泽手无缚鸡…”
皇上横眉望下来,玧祯知道多说无益便闭嘴不再言,眼中是深深地失望和悲痛,还有不敢表露的恐惧。
“玧祯。”皇上扶他起来:“玧泽失踪朕同样担忧,现已经派了兵前去康家搜查,另派了禁卫封喉刃潜入他府上,若真是康家所为,不多时便会找到玧泽,朕不会放过康氏一滴血。”
玧祯点了点头,不安心也必得安心。一天当不上太子,一天便不能提出异议,皇上身康体健,他便不能忤逆。
至于玧泽的安危,他明白即便此时哭喊撒泼也不会让皇上改变主意,只会让皇上觉得他是个不能自控的疯子,将他从太子的候选中默默抹掉。
詹亭饮派允国公府上自己的人去各梨园与有男娈的秦楼楚馆问今日有无卖进来的少年。
他拿了大箱金银出来:“都来拿,若寻到了人无论开价几何直管花钱赎人,若没寻到也要给那老鸨班主留钱,要他们一旦见到即刻报给允国公府。若留人不报,事发之日便是我送他上路之时。”
“是。”
高手们拿了金银后四散在城中,詹亭饮揣了银票撑着膝盖缓了片刻,允国公夫人穿着素净得半隐在月门外看着,不敢上前也不敢问,拿着帕子的手止不住抖。
“母亲。”詹亭饮唤了一声:“母亲别怕,我去去就回,母亲替我吩咐吓人烧些热水。”
“你要上哪儿…”允国公夫人温氏性子温和,说话都几乎没有大声的时候,忽然见着自家儿子拎着剑,地上摊着只剩几块银子的箱底,顿感不安。
虽然不亲近人但对她向来还算恭顺的儿子没有听完她说的话,跑回房里,不多时又出来,从她眼前走过没有看她一眼。
詹亭饮一家一家找下去,他出手大方留下钱财,生怕有人见着玧泽后开更高的价,掌柜的见财眼开瞒着他将人卖了。
一送菜的农户汉子跟在他身后,出了门后才将他拉到背人处,问他:“你说的人我或许见过。”
“阁下快说!”詹亭饮一把拉住男人的手臂生怕他跑了。
男人似不太确定的同他相对:“我方才在南枫送菜,瞧见那里的打手在捉一长相极俊秀的少年,想必就是您说的人。”
“阁下所说之处在哪儿?能否带路?”詹亭饮把剩下的银票都塞在他手里,生怕他拒绝,又解了自己腰间玉佩一并奉上。
“太多了太多了。”男人老实的推辞,说罢车也顾不上拉走,说了声你跟紧我便小跑带路。
路上气喘吁吁的跟詹亭饮说:“那馆子里许多男倌儿,我就瞥见那么一眼就知他倾城之色,实在不是故意折腾你跟我跑的。那里有打手正捉他,他在地上挣扎蹭的满脸土,还叫打手打了闷棍。”
詹亭饮听的手脚发冷,握紧了袖口中藏的短刀。
因是青天白日馆子里人并不多,只有三五客四散落座,一进门便是大红绸子铺就的高台,弹琴奏曲儿的是三个抹了脂粉的男子,衣裳穿的轻薄如蝉翼,一边弹一边往门口望,瞧见詹亭饮时眼睛发亮。
老鸨迎上来,把身后跟着的瘦小男子拉到身前,几乎推倒了詹亭饮怀里,被他偏身躲开。
“我有话问你。”詹亭饮面色不善,老鸨朝某处使了个眼色,几个扎着腰的黑衣打手走到詹亭饮身后关门,试图用阵仗吓唬人。
詹亭饮开门见山:“我乃允国公府詹亭饮,知道你们早上收了遭瘟康家送来的人,好好的交出来便掀过此张,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浪荡之地会随着康家一同覆没,你好好想想。”
老鸨听的胆战心惊,仍有些怀疑的问身旁小倌儿:“允国公是哪家?”
“詹家,大将军家!”
“大将军家不是才没了老子?”老鸨低声问出的话被詹亭饮听了个清楚。
“这位妈妈。”詹亭饮提醒她:“若你再问下去就得灭口了。”
詹亭饮亮出袖口的短刀,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打手在听到他说詹家时便不敢轻举妄动,詹亭饮绕开挡在通往院子门前的小倌,踹开门进了园子。
老鸨发觉大事不妙,但康家送人来的时候说人是他妾氏的姘头,若非事实谁会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老鸨也没细琢磨,这等丑事岂会宣之于口,而不是随便编个由头。
当时一看到来人是有女儿在宫中为妃的康家人,老鸨立马端茶倒水殷勤伺候,还觉得康家能同她说这等秘闻是对她的抬举,还再三保证不会传出去半个字。
掀开罩头时老鸨还暗自感叹难怪那妾氏放着妃子的胞弟不要,冒险与他胡扯,真是好俊俏的一张脸,凝脂般的肌肤像是从来没见过太阳,何等的娇贵。
既是康家交代过的,老鸨不信这人能又跟康家妾氏有染,又得詹家相救,任凭她想破了头也料不到卖进来的是当朝皇帝的小儿子,皇后生的七皇子。
“拦住他!”老鸨一声大叫:“拼了命也给我拦住他!”
詹家再有功绩不过是臣子,康家出的淑妃可是生有皇子的。她自认为二者取其一必然要选康家巴结。
况且也不能他说是詹家的人便信他,孤身一人连个侍从都没带,虽然生的贵气,但也不能就此相信。
詹亭饮双眼通红,挡路的都被他毫不留情的打倒在地,忽然瞧见一小倌儿匆匆朝一处小院门跑,詹亭饮追上去踹开小倌儿又踹开门。
小院深出围着一圈儿人,有的躬身站着有人半跪在地上,目光都指向一处。詹亭饮上前去一看,是口井。
井下漆黑,井又在墙根下背着光,詹亭饮看不清下面,对着井口唤了声:“阿泽。”
井下没有应答,围着的一圈人忽然回过神来发现了他这个不速之客,警觉的问他是谁。
詹亭饮谁都不理,又唤一句:“阿泽?是我,我来带你回家。”
井下终于传来一声虚弱回应:“子琛哥哥?”
“是我!”詹亭饮抹了抹眼角,“井深不深?你有没有伤着?”
井下的玧泽再说不出一句话,委屈的一张口只能发出呜咽哭声,他被人追着,慌不择路的跑到这里,凶神恶煞的打手就要追上来,他心一横就跳了。
井到不算太深,落地时震的脚踝半天缓不过来,疼的他眼冒金星。外头一圈人围着拿竹竿要拉他上来,他不肯。
那些人在馆子里当工多年,像他这样不肯任命的也见过,自以为了解的觉得他在井底挨不住饿就会上来,才没有急着下去人逮他,而是在上头看热闹。
美人孤立无援在井底苦挨,恰巧满足了他们卑劣的心性,乐得一时一刻细细品味玧泽的恐惧和绝望。
“打死他!”外头的打手追进来,方才还诧异面面相觑的人顿时对詹亭饮出手。
玧泽在井底蜷缩着,听着打斗肉搏和叫骂声传来,他双手合十双眼紧闭,虔诚的祈祷母亲在天有灵,保佑他的子琛哥哥打倒所有坏蛋救他回家。
詹亭饮再能打面对着源源不断的打手难免体力不支,玧泽扶着井壁站起身,一声一声唤着子琛哥哥。
詹亭饮手臂被人砍了一刀,不过那人在馆子也鲜少遇见真动刀的时候,大多数都是醉酒闹事只需要吓唬吓唬。这一刀并没有用上多大力气。
詹亭饮手臂流血渗透了衣袖,他不慌不忙甚至没有多余表情的盯着砍伤他的人,换了左手持刀,他一出手准头和力道远超馆子虚张声势的混子打手,顿时扎的那人抽出着倒地不起口吐血沫。
“放下武器!”园子涌入了几十官兵,这回老鸨才知道怕了,哆哆嗦嗦的溜到小门想跑,被眼睛尖的官兵捉住。
詹亭饮扔了沾血的刀,半跪在井边:“阿泽,我递给你竹竿,你抓的稳吗?”
“我不知道。”玧泽在黑暗中摇了摇头:“我没抓过。”
玧泽望着詹亭饮的脸,他低着头,打斗时散开的一缕头发垂下来,玧泽望着稍显凌乱的詹亭饮顿感自己没用,毫无防备的被人丢到这里,堂堂皇子如此屈辱,现下詹亭饮排除万难来救他,他连竹竿都怕拉不住。
玧泽刚想说我试试,身旁一阵风经过,詹亭饮咚一声跳下来了。
“你…”玧泽想问你怎么跳下来了,话没出口就被詹亭饮紧紧揽入怀中,他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正在颤抖。
玧泽无比震惊,一没想到自己还能得救,二没想到救自己的人是詹亭饮,更没想到詹亭饮后怕成眼前这般。
太多没想到让玧泽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小时候只知道缠着詹亭饮甚至不管人家烦不烦,日渐长大后懂得了看眼色,经常怀疑詹亭饮讨厌自己。
相同年纪的亲哥哥玧祯都不能耐着性子听他讲大半天废话,詹亭饮却可以,久久的望着他眼睛,偶尔给个回应表示自己在听。
或许是碍于自己的皇子身份吧,可能心里早就厌烦了。玧泽会悲观的这样料想。
但是现在,不管詹亭饮讨不讨厌自己从前那些废话,至少不讨厌他这个人。玧泽欢喜的回抱詹亭饮。
玧泽哽咽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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