玧泽别的没吃,吃了一整盘菱角,因此詹亭饮任劳任怨的替他剥了一整盘。
詹人阁无意间看到,把自己桌上那盘端起来递给詹亭饮,身后的侍从连忙伸手替没注意到的詹亭饮接过,放到了桌上。
詹亭饮点点头,继续替玧泽剥。
思止忍不住让侍女过来传话,叫他别再吃了。
“哦。”玧泽很听大姐姐的话,拿起自己的帕子去给詹亭饮擦手,触及一层薄茧,詹亭饮常年练功用剑,自然不比玧泽细皮嫩肉。
玧泽低头去看,先戳了戳詹亭饮指根相连处的茧,又发现了他指腹微微发红,是剥菱角剥的。“疼不疼?”
“不疼。”詹亭饮收回手,玧泽又问:“那你手上的茧疼吗?”
“不疼。”
皇上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玧泽眼神死盯着詹亭饮,嘴巴不停的说话,纠缠着人家。“玧泽,让你亭饮哥哥歇一歇。”
“那我跟哥哥说说话。”玧泽手搭在詹亭饮膝盖上松松的,半点意识不到这样要放不放轻轻碰着的感觉多痒多不舒服。
“玧泽。”皇上又喊了一声,自从玧泽来了詹亭饮就没吃上一口东西。
与皇上坐的最近的虞德妃面色和善的开口:“若是还没说够,不如小殿下散宴了同詹小公子回国公府,秉烛夜…”
“娘娘。”詹亭饮站起身,打断宫妃说话失礼不说,可是半点没给虞德妃面子,众人心里想着詹以辛这儿子真是不会做人,同二皇子玧祯交好,就丝毫不顾及三皇子的生母。
四年前没离京的詹亭饮留给朝臣勋贵的印象还是虽然话少但也算规矩守礼。
詹亭饮说:“祖父过世,缌麻才逾,小功未过。不便请七殿…”
老奸巨猾的臣子瞬间听明白了詹亭饮的幽怨,不管他有无怨怼之意,总之这一通话术已经置皇上于不仁不义之境地。
老允国公刚死几个月,儿子孙子在战场上顶着丧讯而战,才回京守了数月丧,老老实实进宫请罪,竟然让人上大宴吃喝。
詹以辛腾的起身跪地:“老臣今日本是携子请罪,陛下顾念老臣,宴席无歌舞,又添了许多素食。皇恩浩荡!”说罢伏地磕头。
“原是朕有违道义了。”外人不知道,皇上却对詹亭饮有所了解,性子是不会拐弯还是不肯拐弯他摸不准,总之不是那等油滑的。
他能当着许多人说出这样的话,皇上并不觉得生气,倒觉得比起自己那些能说会道的儿子,詹亭饮尤其耿直。
果然,詹亭饮目光从自己父亲身上收回,也跪在地上:“不敢。”
玧泽的心情接连转弯,速上速下。先是因为詹亭饮拒绝而伤心失落,又因詹以辛跪地而感到担忧后悔,最后听见詹亭饮说不敢。
不敢。
仅仅两个字,没有什么自称前缀,玧泽觉得詹亭饮好果断好魄力,越看越觉得仰慕,可惜他同自己姐姐没有缘分。
皇上亲切的说无妨,自有能说会道的出来圆场,此事便过了。
玧泽一直若有所思,思止看他蔫巴巴的像霜打了的茄子,让侍女过来同他说,病还没好全,早些回去休息。
“子琛哥哥。”玧泽望着他:“我要早些歇息。”
詹亭饮回头同侍从说了什么,侍从很快取来了大裘,罩在玧泽身上系好锦绳。玧泽眼睛亮晶晶的看看詹亭饮,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裘。
他站起身,大裘太长拖在地上,玧泽珍惜的微微拎起来一些防止一会儿出去被雪蹭湿,詹亭饮拍拍他肩膀:“去吧。”
玧泽心里欢喜,睡觉时把被子蹬到脚底,把大裘拖到床上来看,软软的绒毛蹭着下巴,他咯咯的傻笑。也不管他尽力小心还是沾了雪水的裘边湿湿的挨在脚踝不舒服。
墨融推开门跑进来,哆哆嗦嗦的伏在床边,几乎跌坐在地上,“殿…殿下,康淑妃白绫自戕了。”
玧泽顿觉天旋地转,从床上强撑着坐起来,想下床手掌挪着挪着撑了个空,头朝下竖到了地上,墨融手疾眼快扳住他肩膀,才没有蜷伤了脖颈。
康淑妃自戕,玧泽觉得和自己脱不开干系。
若非自己堵气,上大宴去哭诉,康淑妃也不会自戕。
当时玧泽只觉得好委屈好委屈,长久以来的冷眼和嘲讽,不伤及皮肉的折磨都让他感到难堪和压抑,忽然那么一巴掌,让屈辱不堪承受。
玧泽性子隐忍善良,得过且过惯了忽然一次反抗,竟然就是康淑妃自戕。
康淑妃固然可恶,但绝不至于该死。自责与后悔排山倒海般袭来,玧泽难受的头晕目眩,他要如何在十六岁的年纪释然一条人命。
思止随后冲了进来,抱住瑟瑟发抖的玧泽安慰:“不是你的错,是她咒阿祯在先。”
“唔…”玧泽终于出声哭起来,紧紧搂着思止的脖颈:“大姐…若我忍下来,康淑妃便不会…”
“就知道你要这样想!”思止扳着他肩膀,玧泽的脑袋无力的垂在一边朝前点了点,好不失魂落魄。
思止眼神坚定的告诉他:“康氏今日下场乃她咎由自取,你不过是没有隐忍,自戕是她衡量之下不累及儿女的抉择,人应当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是为因果,你这傻孩子为何想不明白!”
玧泽钻进思止怀里仍然在哭,他还是害怕和悔恨。
康淑妃有一儿一女,为顾及两个孩子的名声,皇上不会让面上过不去。康氏娘家向来规规矩矩,从未因康淑妃位分高又有皇子而嚣张得意,仗势欺人。
因此皇上特意让人出宫告诉康家,准许康氏父母进宫见其最后一面。以此为恩安抚康淑妃的儿子女儿。
陪着康氏父母来的还有康氏弟弟,从前一直在外处做个地方小官,才进京不久。
没想到其弟是个性情冲动的,见着康淑妃的尸身就大哭大喊,康氏的女儿三公主思胭早得了皇上授意,去跟舅舅说明自己母亲是犯了错,怕累及族人才自戕,劝舅舅不要吵嚷,能见一面已然时恩赐。
康纳川根本听不进去,皇上被虞德妃劝走了没有正面见康氏家人。
因此不知天快亮时自己偏疼的小儿子哭的头昏脑胀,跌跌撞撞来了康淑妃的石兰宫,跪在墙角雪地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祈祷康淑妃走的安心,早日投胎。
他不计前嫌一心想着超度康淑妃,刚从外甥女思胭口中得知事情全貌的康纳川攥着姐姐陪嫁簪子出来,见到门口贵气的少年,顿时猜到就是七皇子玧泽。
他已经将玧泽视为姐姐康氏死去的元凶。
平旦末时,玧泽被帕帛堵住了口腔,束缚了手脚,毫无反抗之力的塞进了一口不大的箱子,一路颠簸的每一块骨头都痛,空气稀薄奄奄一息的出了宫。
隅中三刻,涔阳宫宫人满宫寻找七殿下玧泽,日平过半,阖宫上下皆寻七殿下玧泽,未果。
思止跑的气喘吁吁,由侍女扶着回到涔阳宫,接过茶盏的手颤抖不止。思歧手撑着下巴面色凝重的望着地面。
玧祯踱步来踱步去,侍从白凝来报詹公子来了。
玧泽失踪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宫外,詹亭饮一进门就察觉气氛不对,玧祯说:“子琛,阿泽不见了。”
詹亭饮失态扳住玧祯肩膀:“不见多久了?找了多久?”
“辰时我让白凝给他送些点心,发觉他不在房中。墨融让人在涔阳宫找了一圈也未见踪影,巳时满宫寻他,惊动了父皇,找到现在宫中快翻个遍了,仍未见。”
玧祯俊毅的脸上浮现出不安,他是众人眼中最像皇帝,也最有帝王气质的皇子,平日里稳重威严,此时表露出担忧,是在满宫都找不到后真的怕了。
人怎么会在宫中消失不见。
墨融跑进来,“二殿下,小人方才听闻御花园的宫人说,我们殿下天刚放亮时朝石兰宫那边去了。”
思止腾的从椅子上站起,玧祯也觉得大事不好,几乎吼道:“快去问康家的祸害何时出的宫!一应细节都给我问清楚!”
詹亭饮闭了闭眼,心慌的手直抖:“怪我怪我…”
“如何怪得了你。”思止强撑着安慰道:“子琛弟弟别急,红意去给詹公子取个手炉缓缓。”
詹亭饮心沉的像是栓了秤砣,自怨道:“我昨日就该带他回家,我说怪我…”
气氛凝重,几乎人人都在发抖。墨融很快去而复返,带着哭腔回到:“康家人就是那时候出的宫,康淑妃的弟弟和侍从抬着口箱子上的轿,宫门侍卫以为是康淑妃遗物,想着出石兰宫得时候会有人查验,因此不曾检查…”
玧祯一拳锤在桌上,詹亭饮二话不说望向挂起的皇上在玧祯十五岁时赐的宝剑,唰的一声拔出宝剑,双目通红的往外冲。
思止就没见过他如此激动,连忙让玧祯上去拦。
詹亭饮推开玧祯,声音因担惊和恼火而变得低沉如哀,他不可置信道:“玧祯,你要拦我?”
玧祯停下动作,被问的心里阵阵难受,好像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存心要弟弟死,只他詹亭饮一个外人道义救人。
詹亭饮字字颤抖:“玧泽没有半点功夫别说防身…他天仙之貌,即便不是康家的祸害挟持,就是他自己施施然走出去,岂不是也如稚子抱金走闹市,有美貌而无自保之力,我安能不急!”
“他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你能急过我吗?”玧祯大吼,随后剧烈喘息。
詹亭饮只冷静了一瞬,用来思考他和玧祯到底谁更着急,霎那间他就有了结论,若玧泽有事,玧祯要权衡利弊再决定如何报仇,但他不会,他即刻就要砍了康氏胞弟。
“詹子琛。”思止忽然叫他一声,说道:“我弟弟是身量近七尺的男儿,不是个纤弱姑娘。”
“殿下!”詹亭饮盯着她:“你在深宫不知外头腌臜,多少权贵衙内好梨园男伶嗜青楼男娈,若见了玧泽绝色,谁敢想会如何?”
四公主思歧啧了一声:“往日常听阿祯说你多冷静稳重、城府深沉,若不是见你今日之态,我还真信了。”
“你往日就欺负玧泽,他还说你心思良善。”詹亭饮拿剑尖儿指着思歧:“该让玧泽听听你此时冷嘲热讽,真不值。”
思止吓了一跳,下意识挡在思歧身前。玧祯也呵止道:“詹子琛,詹亭饮!”
詹亭饮不再废话,拎着剑跑出涔阳宫。思止见着不妥,“不能叫他这般出现在宫中。”
不等她说完玧祯已经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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