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时抬起手臂，自然地抱起倒在自己身上的娇小人偶，放到自己腿上。

他像环抱人偶一样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从叶林栀的角度能看到他的喉结。

他的手一只搭在她的后颈上，另一只手环绕过她的腰际，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这是个环抱玩偶的姿势，也是随时都能将她按在怀里掐死的姿势。

程时抱着她没有动，叶林栀也没有动。

他是个身材高大的并且满身肌肉的成年男子，作为亡灵法师，叶林栀没有在这个距离杀死他的把握，她在眼尾的余光中看到苏尔从沙发的影子窜到茶几，又从茶几窜上天花板。

苏尔显得非常焦躁，叶林栀只好在心中默念让它停下。

程时看着自己怀中的“人偶”，她太鲜活也太栩栩如生，如果不是自己将手搭在她的后颈，确实没有在上面感受到脉搏，他是无论怎么都不会相信这真的是个死人的。

程时对女色和男色都毫无兴趣，虽然有不少人公开表示过馋他身子，但这个生命医药的地盘上，谁知道他们到底是馋他的肉丨体，还是馋他躺在手术台上的肉丨体？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上手术台的事在这里屡见不鲜。

序列者作为实验体，可就意味着能进行的试验太多了，这糟糕的世界里，他只想变得更强。

他是捕食者，弱者对于他的触碰会下意识地身体发僵。

这是他作为强者的自信和自觉。

而这个人……没有一点反应，真的是个尸体标本吗？

那就没意思了，要是她真的是个活人，说不定还能玩玩。

程时本来想把怀中的人偶丢到地上，但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没这么做，他用一只手把叶林栀提起来，丢到旁边的沙发上。

还好叶林栀此时没有痛觉，不然谁脸朝下砸在沙发上起码都得哼一声。

她让程好维持着自己的人设，一脸不耐烦地走过去把自己摆正。

程时看着自己弟弟的动作，眼光一扫，忽然问道：“你家的冰箱呢？”

冰箱的位置空空荡荡，只有留下的灰尘痕迹证明那里曾经有个冰箱。

“坏了，我扔了，怎么，你想捡破烂？”程好挑起一边的眉毛，语气很冲。

“没，我就问问，你小子还是老样子一点都不尊重大哥啊。”程时倒是没介意。

看来程好之前就是这性格。

程好哼了一声，没说话。

程时开口道：“你都在这禁足反应一个月了，家里也知道你时不时会出门，看在你没再去陆地的份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家里服个软，你的生活费自然会涨到之前的标准。”

“这是他们的态度，我就是个传话的。”程时耸了耸肩，“你不给我倒杯水吗？”

程好从一边的净水器里倒了杯水，试探道：“如果我不服呢？”

“那从此程家就没你这个人。”程时冰冷地说：“你应该知道，对于一个随时会死的程家人，程家从来都不会投入太多资源。”

“程家可以接受一个纨绔子弟，至少纨绔子弟也有纨绔子弟的价值，但程家不会在意一个非要自己找死的人。”看到程好低下头，程时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你能有一次活着从陆地回来已经是幸运，和你一起去的那些人都死了，别再试图去第二次。”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去的。”程好抓了把头发，烦躁地说：“我再也不去了，行了吧。”

程好确实去不了陆地，他早就和那群怂恿他一起去的人死在了那里。

“你一个月前要是有这个知错能改的态度也不会被禁足一个月。”程时说，“既然这样，家族给你找了份工作，希望你能收敛一下性子。”

“哈？程家缺我一口饭吗？”程好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不缺，但那是家族的决定，我说过，我只是来通知的。”

“……算了算了，什么事。”程好无精打采地道：“我做就是了。”

“水下捕捞队的后勤主管，负责装备的发放，具体要配发什么装备已经由下面的人算好，你只需要负责签字和核定损坏就行。”程时看程好实在不太高兴，忽然提了一句：“有专门的预算负责这一片，注意一段时间不要坏太多。”

意思就是有油水的工作？

叶林栀敏锐地发现这个有用，她让程好接下这个任务。

“我知道了，我考虑一下。”程好闷闷点头。

程时知道他的性格，程好只要没当场拒绝就说明他同意了。

只是……

他感觉程好有哪里怪怪的。

但他没看出来，只是直觉上觉得他很奇怪。

他明明和之前一模一样，和一个月前他最后一次见过的样子也一样，但就是，有哪里说不太上来的奇怪。

“她叫什么名字？”程时忽然换了话题，他看向一边端坐的少女人偶，问道，“你这么喜欢她，总得给她起个名字吧？”

“……”程好看一眼叶林栀，他并不知道自己主人的名字，眼看着说不出话，程时的眼神也愈发危险，叶林栀抢在他死机之前给他一个名字：

“莎乐美。”

程好说：“她叫莎乐美。”

“哦~”程时的视线再次扫过莎乐美，在某一处稍微停驻，随后他转移视线，装作随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个标本？”

“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这种事我怎么会记得。”程好反问道，接着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有一段时间了，不过也没太久，怎么？”

“是吗？”程时笑着指了指人偶：“既然你这都不记得，看来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东西吧，送给我怎么样？”

“想得美。”程好翻了个白眼。

“连大哥都不愿意送，想来是很珍惜的东西。”程时听到这句话，身子缓缓向后倾倒，他仰躺着靠在沙发上，双手怀抱起来，玩味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你说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

叶林栀硬着头皮让程好说道，她感觉这句话后面埋着一个大坑。

一个她不小心忽视的大坑。

“你这么珍惜的人偶，又是完全没办法走路的死人……”程时意味深长地说：“那‘莎乐美’的脚上，怎么会有灰呢？”

这一瞬间，叶林栀头皮发麻。

就是这里，她忽视的地方就是这里！

叶林栀没有穿鞋。

她的房间在昨晚深夜被一团血肉模糊的玩意包围，她没穿鞋就跑了出去，踩得满脚都是灰还没来得及洗。

不行，不能动。

她克制住自己本能想将两只脚交叉在一起的动作，现在动了就全完了。

程好感受到叶林栀此时的威胁，脸色大变。

程时看着他的神情，笑了。

依旧是充满掠食者意味的笑容。

“老马，进来。”程好低头对自己衣领的对讲机说道。

叶林栀知道老马是谁，他就是叶林栀复活的死掉的保镖之一，但他的脑子也没了，叶林栀对他的记忆是从其余保镖那拼凑的。

这个保镖是程好的保安队长，也是唯一一个和程好去过陆地的保镖，后面他回来之后和其他保镖提过一嘴，刚到陆地程好就找了个借口把他给甩开了。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回去，程家不可能让他活着，他是找到程好，又将“程好”带回家的人。

叶林栀怀疑老马一直都知道程好早就死了，但为了自己的小命，他一直选择自欺欺人。

他可以说是最了解程好的人，如果这时候程时选择询问他，叶林栀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可以说百分之百会露馅。

程好这个时候让他进来干嘛？

对于亡灵的自发行为，叶林栀还是选择了信任并且配合。

她复活的死灵就是她的犬只，它们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老马从门外走了进来，笔直地站在原地：“少爷，您叫我？”

程时充满兴味地看着他，就在程时刚想开口的时候……

“砰！”

随着一声枪响，程好射出的子弹贯穿老马的头颅。

跟着他年岁最久的保镖应声栽倒。

“没用的东西，让你找个清洁佣人找不到，让你去买双鞋也买不到。”程好不屑地说：“要你何用？”

叶林栀敏锐地察觉到，程好在杀死另一只亡灵的时候，灵魂深处生出一抹隐秘的喜悦。

“你这气性也太大了。”程时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见惯了也见多了血腥，对于这场面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他确实是动过询问保镖的想法的，但自己弟弟的性子他也知道，这事虽然离谱，但他发癫的时候确实也做得出。

老马已经是跟他最久的那个，现在也死了。

只是……这件事依旧显得像杀人灭口。

但会有人为了一个死人杀人灭口吗？

程时眯起了眼，如果莎乐美是个活人，他知道确实有些陪酒女郎有掏空客人兜里每一个子的魔力，但她是个死人。

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毫无意义，程时决定离开，他要去公司查找资料，这个世界上存不存在那种能影响人认知的怪物。

和看着与活人无异的死人。

“我可不会留在这里收拾这堆烂摊子，你自己收拾吧。”程时站起身，最后扫了“莎乐美”一眼，穿上风衣，带上墨镜，从门口离开。

坐上自己的摩托艇离开不久后，程时从看得见自家弟弟小楼的距离，若有所感地回头。

他的瞳孔一瞬间凝聚成针。

他看到了一个女人。

长发，紫袍，精致如同人偶的女人。

他在一瞬间就想重新转回去，只是随着视线重新聚焦，他看清了那是谁。

那里站着的，是朝他挥手道别的程好。

错觉吗？

他明明刚刚在那里见到一个女人的影子，序列者的直觉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幻视。

除非……程好身上有某种与那个“莎乐美”重叠的特质。

程时紧皱起眉头，调转龙头，将时速踩到最高，在船只与船只间飞速穿行。

如果真的是那样，他恐怕得上报高层。

“苏尔。”

叶林栀依旧端坐在沙发上，她的唇终于从僵硬变得柔软，说出的话语却与柔软无关，反而透着肃杀：

“准备杀了他。”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纯粹的因为自己受到威胁而杀人，但她没有任何抗拒，只有满心的迫不及待。

这是因为亡灵影响了她，还是因为她本就如此？

叶林栀并不在意，此时此刻，她只有不详的预感。

她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也没有任何想赌一把的念头。

绝对不能让他活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