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银色光辉从窗帘一角溜进屋子，斜斜地照在床头。

身边熟睡的人呼吸轻盈，半张脸隐在光影中，眼尾红色灼灼发光，好像莹莹大海中一条金鱼。

傅恒不敢动作，看着周青淮的睡脸，心里涟漪阵阵。

最先犯困的人明明是他，可现在他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波涛翻涌，巨浪一层又一层，猛烈地砸过来。

如果最先遇到的人是周青淮的话，会是怎样呢？

傅恒不禁遐想，和周青淮这样的人在一起，会有怎样的未来。

人心是最难懂的，但在周青淮面前，傅恒却总是放下戒备、抛开身份，有很多很多的表达欲和观赏欲。

原本想默默藏起来的伤痕，在余驰给他发来消息后，他不想再忍着了。

想把伤口摊开来，让它们接受一个人的怜悯、抚摸、治疗......

所以冲动之下，傅恒让周青淮成为了一个无辜的聆听者。

在听到周青淮说好后，傅恒感激地抬头看去，看到人轻轻擦揉着头发，眼角眉梢都挂着细细水珠，看起来柔情万种。

“但是你不累吗？”

傅恒看人看得入了神，兀地听到这么句话，他一时有点恍然，好像面前站着的人不是周青淮，而是余驰。

“什么？”傅恒难以置信地盯着周青淮。

周青淮眼睫迅速翻飞，“今天吃了苦。”顿了顿，又说，“在想你会不会感到有些疲惫。”

傅恒猛地明白过来周青淮的话，仰头笑开：“有一点。”

疲惫、心有余悸，身体还有点不舒服。

大卫综合症这种病，虽然来得快去得快，但毕竟是让他身心都受了苦，再加上余驰回过来那一串消息。

傅恒觉得胸口憋闷，有些喘不过气。

所以他才需要些氧气，需要周青淮在他身边，当他的听众。

两个人在沙发坐下，傅恒拿出手机，给周青淮看了信息。

周青淮皱了下眉，整张脸瞬间紧绷起来，看得出来，他感到有点惊讶的同时，还很不爽。

“我和他在一起五年了，五年，其实也没有多久。但这五年里，我真的在用力去爱。”傅恒轻笑，“但好像有点走不下去了。”

可能不止是有点，傅恒垂眸暗想，不知道余驰是否也思考过要结束这段关系。

“嗯。”周青淮从傅恒手机上移开目光，落到人头顶，轻轻应了声，等对方继续往下说。

傅恒顿了好久，才抬起头看向周青淮。“我现在心里一团糟。”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不是没找他沟通过，但根本没有用。他说过爱我，说过没有厌倦，也说过目前的状态很好，他似乎......”傅恒移开目光，盯着被风吹起的窗帘，“没有意识到任何问题。”

“所以我无数次猜测，无数次怀疑，是不是我出现了问题。”

“我做得不够好，我成为不了他心中成熟的男人，我没有站在绘画领域的巅峰，我......我很长时间画不出好作品了。”

傅恒很疲惫，说话轻飘飘的，跟他现在恍惚的状态一样轻。

他迷茫地看向周青淮，“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要我跟他分开，好像办不到。”

“他是我的初恋。”

傅恒这句话说出来，周青淮一下子睁大眼睛，他诧异地“啊？”了声，又马上收敛神色，慌张地眨眨眼。

“没错，他是我第一个真正喜欢上的人。”这么近，想不看出周青淮的震惊都难，傅恒笑了笑，又不知道话要从何说起。

从他十九岁之前，还认为自己是个异性恋，也交往过女朋友开始；还是从遇到余驰，他才产生了强烈爱意，并确认性向，为之出柜开始。

好像从哪里说，都感到很荒唐。

“傅恒就是傅恒啊，做傅恒自己就好了。”

突然，周青淮开口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傅恒没听懂，愣愣地看着人。

周青淮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诧异的神色，他淡淡地笑着，“不用成为谁心中成熟的男人，也不用勉强自己去当第一。”

“活成别人的期望，也许看起来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但其实，真的很傻。”

“很傻？”傅恒呆呆地，希望从周青淮那里得到确切的解释。

周青淮点点头：“你有想过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吗？”

怎么会没人想过这个问题呢，就算是世界上最成功的的人，哪怕就一次，也会这样发问过吧。

傅恒点头，周青淮也点头：“嗯，人究竟为什么而活着，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

“而在我这里，答案很简单。”

“很简单？”

“非常简单。”

“为了什么？”

“为了‘我’。”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傅恒恍恍惚惚的，捉摸不清周青淮在说什么。

每个字都听懂了，但连成一句话，又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病症发作的后遗症，傅恒感到精神不太好，甚至开始有点犯恶心。

但他还是努力打起精神，问周青淮：“为了......‘我’？”

“对啊，为了自己而活。”

傅恒懵懵然的，在想周青淮这句话有什么深意。

他想，自己从出生到现在，做什么不是自由自在，从来没有为吃饭烦恼过，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唯一烦恼的只有画画这件事，后来还多了一个和余驰的感情。

“那么，我就是啊。”傅恒猛地抬头，“我就是为自己而活着的，什么都不担心，什么都不束缚。”

说到这里，傅恒突然又觉得不对，什么都不担心吗？那是假的。没有感到束缚吗？那也是假的。

所以他开始感到矛盾，感到迷惑，他亮起来的眼睛很快黯淡下去，茫然低头。

“不......我不知道了。”

傅恒像个小孩子一般，哭丧着脸喃喃着，委屈的表情看得周青淮莫名心悸。

“傅恒。”周青淮喊了声。

傅恒抬头，有点诧异地看向周青淮，印象中，周青淮好像挺少喊他的名字。

“嗯。”

“你知道吗，我其实是逃出来的。”周青淮笑起来，好看的脸颊凹出一片柔软。

“逃出来？”傅恒没懂周青淮在说什么，但声音却大了起来。

空气中有种一惊一乍的氛围。

“因为很难受，很束缚，很窒息，所以我逃出来了。”周青淮说，“我的家庭，绑住了我的翅膀。”

“不对，他们想砍掉我的翅膀。”

傅恒猛地一顿，没来由的，身体哆嗦了一下。

“翅膀？”

“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周青淮脸上没了笑容，整个人在傅恒眼中慢慢变得冷淡严肃。

他用很平静的语气说话，说的每个字却像一条山路崎岖不已。

“原生家庭，很多有形无形的枷锁，会把一个人越捆越紧，如果没有足够的勇气挣脱，那一辈子都很难做自己。”

“我的家庭不富裕，父母传统，他们希望我体面，期望我进编制，找一个本地姑娘结婚，就这么过完一生。”

“是很安稳顺遂的一生，但我有翅膀啊，我想飞。我有梦想，想实现，想追寻。所以即便被绑住双腿，被钉上一个又一个耻辱难听的标签，我也要逃出来。”

“因为我想做自己，想为自己而活。”

“想成为‘我’，而不是要去成为什么体面、稳定、夸赞、应该......”

周青淮说话的时候，傅恒目光一直在他的眼眸深处，他不曾离开片刻，但整个人破破碎碎，感觉不到完整。

他不懂周青淮的家庭，他没有经历过，他无需成为什么体面稳定的人。

但周青淮在告诉他，自己有翅膀，要飞的，要勇敢往前飞的。

“所以，你现在在逃？”傅恒问道。

周青淮点头：“所以，你明明无法再感受到浓烈爱意，不知道用什么样的理由说服自己，今夕如往日，他依然炙热爱着你。你还不赶紧逃掉？”

周青淮的一席话，听得傅恒头晕耳鸣。

是吗？是那样吗？自我欺骗自我强撑？

不，也许不是那样，只是倦怠期，倦怠期过了就会好。

傅恒心情糟糕透了，周青淮为什么不安慰他，反而质问他，反而让他更乱更烦？

“虽然羁绊有时候会是很好的东西，人类因为有了血缘的羁绊，有了感情的羁绊，所以强大、坚定。但它阻碍我们成长和追寻的话，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傅恒，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如何，我没有经历过一段五年的感情，虽然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男人，但也没有在亲人面前出过柜。但你不开心，你很痛苦，你沉湎在过去的感情旋涡中。”

“你是个很好的人，尽管我们差距庞大，但你从未对我表现出任何嫌弃嘲讽，你也温柔，有超乎我想象的良好教养和谦逊。我不知道你在寻找什么，但如果从那个人身上找不到的话，你该勇敢向前。”

傅恒脑子嗡嗡嗡的，头痛反胃，他感到身体随时都会倒下，像寻找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周青淮的手臂。

“我有点......难受。”傅恒表情痛苦，看起来状态很差。

周青淮扶稳了人，“你先靠一下，我给你倒杯水。”

一杯温水下肚，傅恒好了些，他感到犯困，说想睡觉。

本来以为找周青淮说说话，心情会好，但没想到身体却出现异常状况。

心情别说是好了，简直糟糕得不能再糟糕。

被周青淮送到卧室，傅恒脑子一团糊浆，问人：“今天照顾我很累吧？”

“还好。”周青淮回答。

也不算累，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疲惫。

“我想喝水。”刚刚才喝过水，马上又口干舌燥，傅恒直言，“谢谢。”

周青淮倒来一杯水后，傅恒喝了两口，握着杯中的水发愣。

“你坐过来吧，我想给你讲讲我办第一个画展的事。”虽然很不舒服很困，但傅恒却还想跟周青淮说话。

听了太多周青淮的话，他脑子乱糟糟的，却在喝了两口水后，突然想到自己办画展的事情。

周青淮在床上坐下，傅恒便开始跟他讲起了十三岁第一次办画展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是个明媚青涩的少年，因为参加一个绘画比赛被评委老师誉为天才。

因为这个称谓，傅家开始重视傅恒在绘画方面的发展，花大量的精力培养他，并在他十三岁时为他办了人生中第一次画展。

那次画展去了很多人，各行各业的名人，几乎都被傅烨请了个遍。

他受到了很多夸赞和注目，骄傲地看着每一个驻足在他画作之下的人，心想自己这辈子是没办法再跟绘画分开。

也自负地觉得，不管在什么时候，他都能画出不一样的惊艳众人的作品。

当然这种自负并不是没有根据，毕竟他从八岁开始到二十二岁，每一年都能画出令人惊叹的好作品，一幅画能够被拍卖到千万美元。

“十五岁的时候，年少得意，觉得自己的人生，比开挂还要开挂。”

“美和艺术是永垂不朽，但感情这东西却会凋零，我很难过，但我不承认我已经不爱他了。”

“周青淮，我不明白你说的话，但你说要飞要逃，你那么勇敢那么明亮，我好像，感到有些羡慕。”

傅恒回头，却看到周青淮不知什么时候靠在床头，已经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将人挪到床上，突然松了口气。

身体舒服了些，却睡不着了。

傅恒看着周青淮的脸，开始回味他说的那些话。

细细咀嚼品味，才觉得原来自己真的被困住了。

被余驰，被这一段持续了五年的感情困住了。

“要和余驰分手吗？”

傅恒看着近在咫尺的周青淮的脸，像在问他也像在问自己。

不好意思看海贼王太入迷没准时发哈哈哈哈！今天大颓废！以及端午安康，假期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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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