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一进门之前是做好了心理建设的,前脚刚进门,汪女士就劈头盖脸地骂了过来。
“你问问他都干什么了?为了气我考试故意不写名字,有本事你高考也空着别写名字。”汪女士人坐在沙发上,音调一句高过一句,“我让你来附中成害你了?这几个月你说什么是什么,你还想怎么样?!”
老秦倒是心眼儿大,在旁边跟着和稀泥:“哎呀,好了好了,没啥大不了的,那不是考的还可以吗,名字下回写上就行了。”
“给你妈道歉。”老秦看向门口,挤眉弄眼地给他使眼色。
秦淮一站得松松散散,恹恹应了一句:“错了。”
连个“我”字都没有。
他这态度明显就是知错,但不改,让罚站他就站,从下午两点半站到晚上放学,但下次还敢。
这一切的起源是因为汪女士私自改了他的中考志愿。
当地重点高中升学率附中第一,省实验第二,秦淮一毫不犹豫地报了省实验,原因很简单,就因为汪女士是附中校长,他讨厌被监视。
在家被看着,上学还得被看着。
省实验的志愿填上去,直到查录取那天他看见附中这俩字才知道志愿被改了。
那天的最后是大吵一架,他犯浑口不择言地说出“只有变态才喜欢监视别人”这种话,汪女士气急扇了他一巴掌。
那是长大后汪女士第一次打他。
这一巴掌,他挨得不冤。
那之后他和汪女士的关系就一直这么僵着,到了开学没几天“他是汪校长的儿子”这件事就自然而然的传开了,有好奇的同学来问,他没有否认。
再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演变成他是汪校长的儿子就一定要名列前茅,一定要处处压别人一头,不然就是给人看笑话,考试前汪女士开口闭口也是这个意思。
又不是他想来附中上学的。
那点不情愿转化成行动上,就是三张不写名字的试卷,三科记零分,总分垫底。
彻底打破别人的幻想,以后就没人指望他怎么样了。
“他道歉了知道错了,别搭理他。”老秦哄着汪女士,“燕儿,今天回来我还买蛋糕了,咱俩的结婚纪念日,吃口蛋糕,不生气了。”
“我不想吃。”汪女士看了眼桌上的蛋糕,显然没心思过什么结婚纪念日,起身回房间了。
老秦听到闭门声才瞧了眼他:“买都买了,坐下咱俩吃吧。”
秦淮一中午就没怎么吃,再就是刚刚在便利店凑合的那两口,这会儿给什么都能吃。
他放了书包,过去坐下。
老秦拆了盒子,挑了装饰最漂亮的那一块切下来,分去了一旁:“这块给你妈留着,她喜欢吃这家的蛋糕,一会儿给她送进去。”
老秦抬眼,看着跟前的少年:“你这性格是随谁了,我这么没脾气的一个人,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犟种,你妈改了你的志愿是她不对,你的分数能上附中去实验那不是浪费了吗,她是往好了改又不是往差了改,她能害你?”
秦淮一没有应声,良久,嗓子里才含混说了一句:“我不想每天被她看着。”
这次的事情也不全是因为志愿的事儿,更多的是他不想背上“校长的儿子就该如何如何”这口莫名其妙的锅。
“吃吧,把嘴堵上。”老秦把刀上蹭到的奶油摸到蛋糕上,拿盘子递给他。
一个看得太紧,一个又不想被盯着,老秦夹在中间也是没辙。
秦淮一刚拿叉子吃了一口,老秦就又发话了:“你妈这块待会儿你去送,记得把嘴闭上。”
老秦是个好脾气的,常常把“和气生财”挂在嘴上,他为人足够和气,玉石生意也越做越红火,秦淮一有时候甚至觉得,和气生财不只是一句口号,而是堪称某种玄学的咒语。
“听见了没。”老秦啧了一下。
少年应声:“听见了。”
连秦淮一这个名字也是老秦起的,他和汪女士相遇在秦淮河畔,又是一月飘着雪的深冬,于是取名,秦淮一。
这名字比“秦爱汪”听着浪漫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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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谎是有后遗症的。
昨天宋晚拿那张135分的试卷骗了宋女士,隔天才后知后觉,等两个月后期末考试的时候又要怎么办,纸是包不住火的。
两个月,她根本不可能考到那个分数。
早知道昨天直接坦白就好了,骂就骂了,睡一晚也就过去了。
总比这样一直提心吊胆的要好。
炸油条的早点摊冒着腾腾热气,宋晚手边这碗豆浆已经凉了大半,姑娘手撑着下巴,用勺子兴致缺缺地拨了两下,随后起身付钱,拐弯去了旁边巷子里的书店。
题海战术,她就是靠这个考进附中的。
上午书店刚开门,里面人不多,宋晚弯腰翻着货架上一排排的教辅书,《单元双测卷》,《必刷一百题》,《实验班提优训练》…
“我要这个。”
一道稚嫩童声传过来,宋晚偏头去瞧。
对面少儿读物的书架前站着两个人,女孩儿七八岁的样子,头发扎成左右双马尾,正仰着头眼巴巴地看身边人。
少年身材高瘦,一身黑白样式的棒球服,头上戴了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很低,遮过了鼻梁,人低头看着手机,只能看见半截清削的下巴。
他低头在手机上敲字,没吭声。
女孩晃了晃手里的书,又说了遍:“哥,我想要这个。”
男生手里敲字的动作没停,嗓子里含混一句:“行,喜欢什么自己拿,拿够了叫我结账。”
“这五本加起来二百多了,你出门钱带够了吗。”
“……”
少年单手打字的动作就没停过,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女孩急了,拖长了嗓音叫他:“哥——手机里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啊。”
“什么。”他清了清嗓子,总算是抬了下眼皮,刚刚这女孩儿说的他一句没听。
“叫你不理我,让你多花点钱。”女孩愤愤不平地从架子上又拿了两本漫画,“走啊,结账。”
收银台在进门左手边,少年漫不经心抬眼,和淹没在各类教辅书后的宋晚正对上。
宋晚也认出他了,是昨天那个人,135分。
他视线只在她身上落了一眼就别开了,没半点拖泥带水。
本来也不是认识的关系,没必要打招呼。
宋晚看着他们两个离开,又重新没入题海,选了两本《题优训练》《单元双测卷》拿去结账。
店员在机子上打出滴滴的声音,“四十二,周年店庆充卡500元全年打八折需要了解一下吗。”
“不用,谢谢。”宋晚从书包里拿出几张零钱递出去。
收银台后的服务生熟练接过,扭着头跟旁边的员工议论,说刚刚结账的那个男生,有点像很火的某个明星。
没来由的,宋晚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别处,在那个男生眼里,她应该是个特虚伪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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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窝在麦当劳吃汉堡,嘴边蹭着白色的沙拉酱,毫无吃相可言。
前面秦淮一推门进来,人看着没精打采,手腕上拴着美羊羊的水壶,肩上还松垮垮背着个粉色小书包,和他整个人的气质分外不搭。
沈昭咬了口汉堡,再抬头,人已经在对面坐下了。
秦淮一懒散靠向椅背,望过来那一眼写满了“你最好有事”。
沈昭也愣了一下:“带娃这么憔悴的吗?”
能把一个清纯少男蹉跎成这样。
秦淮一昨天晚上组队打游戏玩儿了个通宵,早上五点多队里有个人顶不住说去睡会儿,他们剩下几个也陆续下线没再玩了。
他这边儿刚躺下还没来得及阖眼,二姨就把这扎着双马尾的祖宗送过来了。
一并送过来的还有美羊羊款式的套绳保温杯,以及一个装满零食的粉色小书包。
麦当劳里面空调开的暖和,他这会儿要往桌上一趴下一秒估计就睡得叫不醒了。
身边那位“双马尾”坐着也不安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给他。
本子整体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封面是个卡通青蛙,有点儿傻。
秦淮一随口问:“哪来的。”
“刚刚路过早餐摊,地上捡的。”双马尾的祖宗说。
秦淮一翻了两下,应该是个错题本。
第一页和后面几页有道题几乎一模一样,就是数字变了变,每一页右下角都印着那只睁着大眼的卡通青蛙。
一道题记两遍,这个本儿里外透露着它的主人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沈昭也跟着凑热闹:“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有事说事,没事走了。”秦淮一把那小本儿顺手往兜里一揣,说话的声音像是在沙漠里走了三天那么沙哑。
刚刚沈昭在手机里连番轰炸,说有天大的事,十万火急,今天不来可能以后就都见不着他了。
结果人在麦当劳“十万火急”地吃汉堡。
“叫你打球。”沈昭抬了抬下巴,“你嗓子怎么了。”
“上火。”
这句像走了四天。
沈昭笑了:“你卷子不写名字成绩班里垫底,汪校长还没上火你上什么火啊。”
秦淮一默不作声地看过来,有些冷飕飕的,他脸上没有太大表情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知道秦同学这两天心情不佳,沈昭笑完也迅速的收敛了。
“打球,和实验那几个,咱们初中班的。”沈昭视线往下一瞥,问了一个非常傻缺的问题,“你表妹,会打球吗?”
双马尾的女孩儿安静一会儿,又重新仰起头看他:“皮球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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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毕竟是带着个拖油瓶,秦淮一和沈昭到底还是没打上球。
秦淮一一路上被那小祖宗支配着,要玩摇摇车,他付钱,要吃冰激凌,他付钱,要印着魔仙女王的彩色笔,他付钱,堪称一个背着粉色书包的移动支付宝。
这天结束下来,秦淮一深刻觉得带娃比打球累的多。
晚上到家时家里没人,闹腾了一天的双马尾难得安静趴在沙发上看书,没看两页就睡着了。
秦淮一外套都没脱在沙发上靠了会儿,坐到觉得口渴才慢悠悠起身去冰箱里拿瓶可乐,胳膊一抬一放,口袋里有东西掉出来。
是那个大头青蛙的错题本。
向上翻开的那一页只有两行字:
2015.11.10
可是妈妈,我其实并不开心,我也想做个聪明的孩子。
冰镇可乐连带着指尖漫出凉意,秦淮一捡起本子,翻到了首页。
高一(7)班,宋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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