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夏只静静看着邝飞阳的神色几度变幻。

他判断不出他又想到了什么，不过看他状态越发不好，还是拉着人停了下来。

“先休息会吧。”他说。

被打断的邝飞阳第一时间做的却不是平复心境，而是突然看向闵夏，问，“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石窟吗？”

怕自己描述得不够清晰，他又细细回忆起那里的布局。

“很高，顶部又很多倒垂的石钟乳，地上也有很多，有些已经完全钙化，呈现出灰色，有些却是透着光，能看到一些青色透影，大概在中间的位置有个平台。”

“你找那里做什么？”闵夏听完他的描述，先前些微显露出来的关切蓦地冷淡下来。

“不知道，或许到了那里就知道了。”邝飞阳道，他并没有注意到闵夏的细微变化，而是带着仓惶和茫然。

“我现在很混乱，我可能是真的要疯了。”

他看向远方，突然有了想向人吐露一些私事的冲动。

他并不在乎对象是谁，只是想将那些毫无头绪的混乱排解出去。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大概从十多年前起，我这里总是会比别人多出一些记忆，”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有些是梦里的，有些却又像是本来就存在的”

“可偏偏当我向别人问起那些事的时候，大家总会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然后这些事再被人事无巨细地从学校传回家里，再次引发一些很…难以言喻的事情。”

邝飞阳说到这里顿了顿，才抬起头继续。

“时间久了，我大概也就知道了，哪些事是能提的，哪些事是不能提的。”

“变回正常之后，事情果然简单了很多”

邝飞阳笑了笑，“只不过，得除去我独自一人度过的那些深夜。”

“现在到了这里，我好像又开始分不清，哪些是对的，哪些是不对的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小声又说了句，“我明明只是单纯地想要找回我的狗的。”

“可现在，”他歪着头看了看唯一的听众，然后把被风吹乱的头发重新梳理整齐，“好像有些进退两难。”

说完，他又笑了笑，“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大概是这几天没吃药，又有什么指标超了？都是些专业的词汇，我也不太懂。”

邝飞阳认真地看着他，像是已经在这场单方面的倾诉里梳理好了思绪，恢复了他一贯的冷静。

闵夏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黯然的、低落的、脆弱的、坚强的、隐忍的、张扬的、冰冷的……他曾无数次雕琢过眼前的这个人，从十五六岁到如今的二十**，脸庞的位置却因为无法想象，所以迟迟不能落笔。

如今他再一次亲眼见到，便明白，这人果然是比自己想象中长得还要好。

他端正而漂亮的眉眼并没有因一时的失态而有损该有的风度翩翩，比起少年时的青涩，已经逝去的岁月让这个人更添了几分青年男子的成熟魅力。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不是早就领教过了这人的无情无义，满心算计。

就连这场看似脆弱的的心事吐露，他也遏制不住地想要去怀疑用意。

所以，他背过了身，轻声道：“我不知道。”

“啊，那可能又是我记忆出错了吧。”邝飞阳像是本就没抱多大希望。

“那么，狗是不会吃木耳的，对吗？”他又问。

“狗不会吃木耳，只有人会。”闵夏依旧是一板一眼地回答。

“我知道了。”邝飞阳视线垂了下去，“还是再找找吧。”

不过，眼下还有一个要紧的事，他们需要先解决一下午餐。

本来山中点火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但邝飞阳的身上带了打火机，吃熟食的问题便好解决了很多。

等闵夏寻了盛水的器皿回来，邝飞阳已经烤好了在这山里寻来的野果。

见人回来，他嘴里吃着，顺便把烤好的推了推，“吃吧，我在野外生存的纪录片上看到过，能吃，没毒。”

闵夏沉默着接过邝飞阳递过来的东西，眼前的场景是分外地熟悉。

当年十五六岁的那个人也是这样，把烤好的东西推过来，然后解释着，吃吧，我在书上看到过，没毒。

曾经，他无数次想过，如果当时没有找过去就好了，又曾无数次庆幸，幸好那时找过去了，幸好……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握着烤好的野果，问，“你要去哪里找你的……”他停顿了一下，才道，“狗。”

邝飞阳想了想，挑起了一根燃烧着的木柴，将前头的火焰抖熄了，然后在地上画了起来。

画得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而是他梦里的那条总在关键时刻摔醒的路。

几下画完后，他问“这种间隔的山路，有看到过吗？”

闵夏平静地扫了一眼，待看明白画的是什么之后，他看了邝飞阳一眼，然后把视线重新转回地上。

“你确定那里能找的你的狗？”他问。

“试试吧，”邝飞阳不确定道，对那里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

如果它真的存在，那至少证明有些东西是真的。

以及，或许，他过去被某段被遗忘的经历并不简单。

不然，也不足以影响那么多人的记忆。

就在邝飞阳淡淡思考着接下来要面对的事，可能会影响自己一生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闵夏突然开口问道。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突然想去寻找？”

邝飞阳便接着这个问题，开始思考，然后轻叹一声，目光放远，道;“你的问题也是我想知道的，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现在才想要去寻找？”

“也许，只有找到了才知道吧。”他说，随后收起目光，看向闵夏，“我们真的不认识么？”他问，“总觉得我们之间不像是状态呢。”

“是吗？”闵夏笑了笑，“大概是我太久没和正常人接触了，所以不知道什么是正常人之间的交流。”

“吃好了就走吧，太阳下山前，大概能走到。”他转移了话题，

邝飞阳听了出来，不过也没想追究。

耐心，有时候正是挖掘真相的关键。

他将最后几口吃完，然后将火堆熄灭，填埋。

跟着闵夏，走进高大挺拔，层层叠叠的藤蔓和古树。

弯弯绕绕的山路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

如果是邝飞阳一个人，独自行走在这样的空间地界，不免还是会有一些紧张的，不过眼下有了人结伴，紧张感倒是缓解了不少。

于是他便问道，“之前听你说，你在这山里待了挺久，有没有见到过这山里平常会出没的野兽吗？”

“没有。”走在前方的闵夏，气都不喘一声地答。

“不会没有的，正常山里都是会有野兽的。”邝飞阳低着头躲闪突然垂散下来的藤蔓。

”没有。”闵夏依旧是这样的回答，不过这回他拨开藤蔓走的时候倒是记得等后面的人也走过再松开了。

“或许，你再想想？”邝飞阳歪着头，看向还帮他拨着藤蔓，等他走过的闵夏，“一种大型的，奔跑速度很快，大概喜欢夜间捕食的食肉动物。”他补充着细节。

前面的人却是步履不停，还是那句，“没有。”

邝飞阳便换了种说辞。

“那有没有什么大型的，食肉，奔跑速度很快，大概喜欢夜间捕食的，不明生物？”

“不明生物？”对方垂眸看了他一眼，笑笑，然后重新抬了视线，“没有。”

邝飞阳便停了这个话题，将心思放回了赶路上。

在日头完全西沉，天上挂着几粒星辰，月亮将升未升，晚雾四起的时候，邝飞阳跟着闵夏终于寻到了地方。

“到了，”闵夏道，随即让开了身前。

邝飞阳便越过前方身影，看到了那条在晚雾中延伸出来若隐若现的小道。

那条曾数次出现在他的睡梦中，让他无数次摔倒，摔醒的小道。

邝飞阳像睡梦中那样，再一次踏上这条小道，原以为的恐惧、慌张、害怕亦或是释然，却都没有出现。

他从前走到后，又从后走到前，这条曾经需要他竭尽全力才能与追赶在后面的不明生物拉开稍许距离，获得片刻喘息的小道，现在看起来，其实并不长，却偏偏困住了他不短的时光。

然后，他看到了那处自己“曾经”摔倒的地方。

他越走越慢，直至最后，停下脚步，侧过身，慢慢转向另一个方向。

他记得梦中的自己在最后的摔倒前，依稀冲着这个方向，喊了一句什么。

是什么呢？邝飞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