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落木起来时,黄昏早已吻过她的全身,垂在地平线。
落木没有管自己的发型,匆匆跑向同样被黄昏亲吻的人间。
雏菊在落木奔跑时掉落,像是灰姑娘落下的水晶鞋,落在了草丛,投入了泥土的怀抱,不肯让王子找到,和童话有些不一样。
“南南啊,怎么了?”一位老人给乔南盛上了饭,看着女孩儿盯着眼前的饭菜,忽然有些担心,“是饭菜不好吃吗?”
“不不不,怎么会!”乔南双手接过饭碗,看着面前丰盛的饭菜,实在是想不到为什么她的外婆会问出这种问题。
“那就好,我看你一脸愁,还以为是自己手艺不行了呢。”外婆打趣,又夹了一筷子菜到乔南刚接到手的碗里,混浊的眼里透着明显的慈祥,“不嫌弃就多吃两口,啊。”
“嗯嗯。”乔南扒了几筷子饭,投入到了吃饭伟业里。
乔南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离开学越来越近了,舍不得假期,亦或是别的,她总是在一些时候感到力不从心,谈笑,玩乐,吃饭……都是。只要逮住了发呆的空隙,那种感觉就会攀上她,从脚踝到头顶,将她包裹。
或者,是想念一个人?
瘫在床上的乔南滚了两圈,觉得失眠不是个好东西。
夜深了。
外婆家在乡下,家里也种上了几颗树,很多花和更多的菜。
老人家总是更偏爱清静,但是又不能让人无事可做,在乡下正正好,老人家在带到乔南能自食其力好好吃饭了之后,就又搬回来了,说她更喜欢种菜,讲老伴儿一个人肯定不行。
是的,外公只是偶尔来看看,虽然也很喜欢乔南,但是他的爱偏向物质,他不喜欢城里,更不乐意上来。
“外孙女肯定也不想我来看她的时候不开心。”理所当然,是外孙女来看他。
树是外公年轻的时候栽的,讲老了好乘凉,其实是想要在长大了的树下放上棋盘,和别人下象棋的时候倍有面。
树生的很高大了,老人腿脚不便,不好打理,叶片在这个算不得暖和的季节里也褪不尽,只随着屋外的风,轻轻拍打窗户。
枝叶间相互摩擦,哄人入睡一样,一阵阵磨着乔南,好像有人邀请乔南在梦中相会,催人合上眼皮。
可是……我好像还不是很困。乔南无端想着,拒绝入梦,翻了个身,将床头的夜灯打开,穿上棉拖,走向了窗边。
“呼——”
窗外的风很大,到不像是刚刚敲打窗户的力道,刮的人脸颊也生疼。
“啊……”乔南的头发被风吹起来,她仰头看着天上,是一片夜,没有星星的夜。
路灯普及到了乡下,在也夜里能看得清路,好像没人再会谈论天上的事情了,现在抬头有什么好看的呢?只看得见一片黑色,边缘还带着点灯光染在天上的颜色,还不如低头看地上的石砾是不是被风吹走了些。
是谁在希望自己快快入睡呢?
乔南抱住自己的双臂,还不是很冷。
明天能不能睡个懒觉啊?乔南又想。
“怎么不睡觉呢?”有一片阴影从窗外拢下来,遮住了大部分地上生长的路灯照下的灯光。
乔南的视线从低头看地面上的石砾,到抬头望向天上下来的星星,她弯了唇,怕惊醒别人,也怕吓到面前的天使,轻声回答:“不知道。”
星星会被吓回到天上吗?
落木的落脚点在那一簇摩挲窗户的枝叶上,她的重量实在是不够看,连一片叶都压不弯,风一吹,那一簇还是这么摇,发出“沙沙”的声响,摇篮曲一样。
“你怎么不送我入梦了?”乔南问落木,一只手搭在窗户的边沿,另一只手支着下巴,身高差了好多,风吹起了落木纯白的裙摆,覆上了乔南抬起看落木的脸,遮住了乔南眼睛里的情绪。
落木这次背上没有那双巨大的白色翅膀,被风充盈的衣裙看起来空荡荡的。
“来得迟了些,对不起。”落木匆忙拢起裙摆,蹲下,又使了些力气,将那簇枝叶往下压了压,总算能平视乔南了,那双翠色的眼睛,雨淋过的新叶一样,被歉意浸满。
乔南能说些什么呢?乔南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面前的女孩儿,看她的眉眼。
看起来实在是很急了,头发松松散散的,看起来精心梳起来的发型现在快散架了,头发里还夹了几朵雏菊,小小的,白色的花瓣,还悄悄掉落了三两片,搭在发面上,居然也没有掉。
“我也没有很困,倒是你,看起来好急。”乔南看落木有些疑惑的眼神,终于开口了,搭在窗户边沿的手想抬起来,好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顿住,“我能摸摸你的头发吗?”
倒是同乔南想的不一样,落木没有什么犹豫就回答了,没经过大脑思考一样,脑袋同落木说话的时候朝乔南移过去,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你想的话,那当然是可以的。”
“是吗?”乔南那只顿住的手又有了动作,拂过落木的头发,让这朵炸毛了的蒲公英看起来不太急着被风吹走,又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开心,就问去了落木,“你这次来,想做什么啊?”
“只是来看看你,看你开窗吹风,怕你冷,想让你关窗户……”落木顿住了,她捉住了乔南的手,把人往房间里推,“等会再摸头发,先进去吧,我们进去聊。”
“好吧好吧,你不要急。”乔南退后了几步,让落木把自己慢慢往后推,看落木一只手牵着自己,另一只手关窗户,突发奇想,“我给你梳头吧,你头发刚好乱了。”
“啊……可以的。”落木嘟嘟囔囔,同意了,她看着乔南,有些怀疑一样,又不放心地问,“你会梳头吗?”
怀疑我?乔南折身回去拿木梳的动作停住了,干脆又朝落木走了几步,“怀疑我的技术?不是说你总是在我身边吗?不知道我看了多少编发视频?嗯?”
“你……长大了,大天使长说,要注重每一个孩子的**。”落木解释,自己也朝乔南走过去了一步,黄昏留在了落木的头发上,有阳光的味道,还带着点雏菊的香,“我总在你身边待着的话,对你来说不大好。”
“**对所有人都很重要。”
“看来你的承诺有时候不大管用。”乔南闻到了味道,让人觉得舒服,她又去找她的梳子背对着落木,皱了皱鼻子,声音有些闷闷的。
“好了,过来坐下吧。”乔南坐在床边,朝落木招手,另一只手拍了拍柔软的床,让她过来,“给你编头发。”
“漂漂亮亮的。”
落木往床边走了几步,又停下,有点不大乐意:“我今天在花园睡了一觉。”
“没事,我明天就回家了。”乔南没什么所谓,她看着落木身上还挺干净的,也不大介意落木身上干不干净这件事,“今晚我们还能一起睡呢。”
“要是你不走的话。”乔南想了想,还是补充。
落木走过去,坐上了床,但是没有真爬上去:“我不知道,不过你要是想的话,我可以陪你一晚。”
“哇,真的吗?”乔南开始给落木的头发松绑,那几朵雏菊被她放在了床边的矮柜上,连同在床边被她摘下来的落木头上粘上的几片花瓣也放在了一起,“我想的话你就会陪着我吗?”
“嗯,至少今晚是的。”落木老实回答,头也跟着点了几下,好在乔南有给乔女士梳头的相关经历,才没在落木点头的时候伤害到落木的头皮。
“好吧。”还怪遗憾的。乔南有些可惜,才一晚上啊。
乔南对这位朋友实在是感到好奇,莫大的好奇。
真正意义上的见面才两次,其他时候他们或许见过面,但是总不是面对面的。
那并不在乔南的计算范围之内。
可莫名的,乔南却对落木有好感,极大的好感,很多花在春天里开,乔南是朵花的话,大概也会随大流,在春天开出最美的花,因为落木像春天。
“你以后想做些什么呢?”落木忽然问。
“我还没想好。”乔南回过神,摇了摇头,在发现落木看不见自己后才反应过来,张嘴说话,“最近就是在为这件事烦着,怎么?你有什么建议吗?”
“没有。”落木说,乔南梳头的力度很合适,落木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想着很适合睡觉,“我只是问一下。”
“啊。”乔南应着声,实在是没什么头绪,只能又问,“你觉得我能做些什么呢?在长大以后。”
“很多啊。”落木侧了下头,又被乔南固定住,才歇了转头的心思,专心回答乔南,“父说,女人能做的事有很多,只看她们想不想。不过我不能提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那是你的事情,你的想法才应该摆在首位。”
“可是我没有想法啊。”乔南有些烦躁,但梳头的动作还是轻轻的,不忍心加重,她陈述一样对落木讲自己。
讲自己的从小到大:事事都顺利,她也足够乐观知足,能烦着她的事情没多少,也烦不了她多长时间。
那是很顺利的十几年,顺利到让她不想思考以后。
“我好像没有什么目标。”乔南开始给落木编发,把自己的故事也编进了落木的头发里,等光阴掠过。
“我觉得你有。”落木否定了乔南对她自己的看法,语气很坚定,“说不定是只忘在了哪个角落,等着你去找。”
“是吗?”乔南笑着说,随后又拍了拍自己的手,用相当满意的语气说,“好了!”
落木照上镜子的时候也愣了愣,确实在感叹乔南的手巧:“你编的真好看,和黄安奶奶编的一样好看。”
“好啦好啦,你夸我我会骄傲的!”乔南笑着说,她的头落在了枕头上,又拍了拍另一边的枕头,“快快,睡着吧,我们躺着聊天。”
落木有些犹豫:“头发……”
“应该不会很乱的,我编的可牢固了!”乔南自夸,有些迫不及待,“躺着吧,大不了等你醒了我再给你编一遍。”
但落木还是舍不得,一只手撑着床,另一只手小心抚摸头上的发型。
“睡吧,明天给你编一个更好看的。”乔南掀开了一边的被子,做出邀请并给出承诺。
“真的吗?”落木看向乔南,翠色的眼里有些期期艾艾的,林子里的鹿都没她这么无辜,那份无辜逼着乔南再次做出承诺。
“明早醒过来的时候,我一定会再帮你编一次头发的。”
“比现在这个发型还好看。”
甚至还美化了这个承诺。
落木终于肯睡下了。
干燥软和的被窝里躺着两个漂亮的小姑娘,里面好像装满了鲜花,哗啦啦的,一抖就是一千个美梦,一落就是一万种怡人的香气。
睡梦里的人总会无意识的做些什么,乔南挪了又挪,最后呼吸和落木同频,一只手抓住了不属于自己的另一只手。
窗外的风声又变小了,装睡的落木一点点转身,看向旁边熟睡的人。
黄昏时分才睁开眼睛的人总是不会那么想睡的,天使也一样。
但是夜已经很深了,我还是要睡的。落木坚持着,最后又靠近了乔南一点,被抓住的那只手也勾住了乔南的手指,在已经熄了灯的夜里,对着已经熟睡的人说了声。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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