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那么久的训练她都能活下来,说明她是最出色的一个,可是现在却忘记了自己的天职。
她被那个叫善有的女孩将她带到那位夫人面前时,还没缓过神来。
夫人端庄典雅,只有金色的凤钗鸟喙尖尖,像是要啄下谁的肉,她正坐在书房处理事物,看着牵拉着进来的两个女孩儿,冷漠地说道“既然还没自尽,看来是不想死了,是要留下还是要走要自由,以后自己决定吧。”
二十一没有多言,转身离去。
善有松开她的衣袖站到夫人身旁,没有出言阻拦。
她用了三天时间,找到一具身形相仿的尸体。她对着女孩儿的尸体磕了三个响头,为她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投入火海。
尸体烧成焦炭面目全非,也烧掉了二十一右臂上的刺青以及半边身体。
她瞎着半只眼,拖着满身烧伤回到了山上,跪在夫人面前。
“你倒是下得去手。”夫人多看了她一眼,点头吩咐道“还不错,吾儿乘归身边还差一个侍女,你去吧。”
“适节有度,善刀而藏。”
“不管你从前叫什么,以后你就是藏刃。”
二十一用自己的半身加一只眼赔给了从前的主人,又将余生抵给了新主人。
她永远是条狗,辗转在不同主人之间。
藏刃如此想到,只是这条狗现在有了一根骨头,她偷眼看身边的女孩儿。
善有将她带到一处院落,“走吧,坊主正在等你。”
一个雪雕玉琢的小孩儿出现在她眼前,雪白的衣袖绣着圆鼓鼓的麒麟,将他装点得像个小神仙。
“藏刃见过坊主。”她沙哑着嗓音跪在还没自己高的小主人面前,因为害怕吓到主人,她穿着厚厚的斗篷,盖住大半张脸。
可是她那还不会遮掩自己心事,如雪一般的小主人,犹豫挣扎了几番,终于还是伸出手,无视她僵直的躲闪,触碰她已经结痂的伤疤,问道“还疼吗?”
没有想象中的殴打和辱骂。
她将被火烧得崎岖的手掌覆在那只娇嫩的手上,抬头看见那个孩童,有着一双如月的眼睛,含着丝丝没来得及藏住的悲悯。
善有站在小主人身边,笑意盈盈。
藏刃忽然有了家。
暗卫往往拥有一个悲惨的过往和一个死亡的结局。
像逐秋这般活泼伶俐性子的暗卫,通常活不到长大。
“因为逐秋是暗卫之中最小的一个。”不知何时,白乘归已经把心中疑惑说了出来,谢晖仔细为他解释“他的师长都宠着他,平日里他也都在我身边当差,鲜少出去做什么。”
“这样很好。”白乘归躲过灼人的目光,不肯再看一眼。
“白公子,热水来了。”许叶敲响了门,打破二人之间暗涌的潮流,谢晖下意识闪身进入屏风。
“进来吧。”随着一声吩咐,几个健壮的仆妇抬起热水走进来,后面陆陆续续几个侍女捧起瓜盘果走进来,放在桌上便垂手侍立在一旁。
最后进来一个管事,许叶落后半步跟随着他。管事带着一顶半旧不新的帽子,脸上攒出一个谄媚的笑,“白公子,府中诸事繁忙,照顾不周,还请勿怪。”
“无妨。”白乘归见管事这副殷勤做派,又暗瞥一眼面不改色的许叶,“幸苦了,下去休息吧。”
“是、是、是。”管事搓搓手,看了一眼仆妇,两个仆妇知趣地跟在身后退下。
“等等,”白乘归唤住要走的人,又指指还站在一旁的侍女“将她们也带下去吧。”
“啊这,公子你夜晚无人端茶倒水可如何是好……”管事看着白乘归,劝道“这两个丫头都是伶俐之人,公子不如留下她们,也方便些。”
“不必,我自来不喜人多。”白乘归婉拒,“我的家仆会照顾我,许叶也是个聪明的,何况,今夜还有小小。”
正说着,谢晖配合的从屏风后面拉长声音,含娇带嗔地说“公子——她们什么时候走呀,奴家刚解了衣裳,还没换呢——”
故意拉细的声音听得室内的人集体一震,对白乘归探究打量的视线突然多了起来。
“……就是这样。”白乘归恍然不觉,一本正经地说道。
“好的。”管事伸手擦擦头上莫名流下的冷汗,招呼着众人“我们就不打扰白公子了,许叶,好好照顾白公子。”
“是。”许叶低首应道。
一群人哗啦啦的进来,又哗啦啦离去。
“公子!我回来了!”阿适这才姗姗来迟,看着室内已经布置好的东西,对许叶更加感谢“许叶,谢谢你照顾我家公子。”
许叶推谢,“分内之事,阿适大人客气了。”
白乘归看着二人,暗叹了一口气“阿适,你拿些赏钱给外面的人,许叶你来,我有话问你。”
“啊,好!”阿适放下手中的包袱,转身蹬蹬蹬跑出去了。
许叶掩上门,走到白乘归面前“大人。”
白乘归看着眼前的人“许叶,你是个聪慧的人,你若有所求,不妨直接告诉我。”
没想到许叶直接扑通跪地,匍身而下,白乘归只能侧身避开。
“许叶只愿生生世世跟随公子,为公子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说完,就以头靠地,不曾动弹。
这个许叶很聪明,何况不知道他与谢晖的谈话被此人听去了多少,若是可以放在眼前盯着自然是好事。
白乘归思索片刻,只能斟酌着说“你有如此诚心实属不易,明日我会向常大哥讨要你,是否能行还需看常大哥意见,你今日还是去休息吧。”
“是。”许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却也只能压下不快答应。
他需要尽快摆脱常府。
可惜白乘归没能让他如愿。
“好了,下去吧。”白乘归见此,挥了挥手,“叫阿适进来。”
许叶退下,阿适开开心心的进来,帮白乘归收拾东西“公子,水温正好,可要现在沐浴?”
“阿适,今夜你守夜,让许叶去休息。”白乘归扯过阿适正要给他脱下的衣服,瞟了一眼已经许久没动静的屏风,“少与旁人说话。”
“欸?公子,许叶也算外人吗?他说他想和我们一起去酒坊生活呀。”阿适说着,又嘟囔起来,“公子不也和那个陈小小卿卿我我吗?”
“阿适,他们不一样。”白乘归看着跟随自己长大的天真浪漫的侍童。
终究是太天真了,分不清善与恶,容易被人欺骗,被人利用。
“阿适,这件事等善有跟你解释,今天起,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不准再说话。”白乘归最后给阿适下了通牒。
还好阿适自来就是最听话的,听见白乘归严肃的吩咐,没有再抗拒。
白乘归不免松了口气,此次出行,善有在南边未归,阿度留在坊中执掌诸事,藏刃不便出现在外人前,唯有阿适可以随侍左右。
阿适烂漫天真,圆圆脸蛋说话时总是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旁人见他总会先生出三分欢喜,其实是行走在外最合适的人。可惜他常年生活在安逸的环境里,过于单纯,轻易就会交付真心,平日有少年老成的阿度约束着他还好,此次单独出门真是让白乘归头疼不已。
白乘归将自己沉浸在热水中,看着阿适为自己忙前忙后,一会儿拿梳子为他梳洗头发,一会儿又去拿包袱里的澡豆给他搁置到桌案上。
不免又生出些许宽慰。
若阿适单纯,就让他每天开开心心的活在单纯的环境里便好,待和谢晖别过,桃李酒坊依旧是个安逸的世外桃源,本就无需这个小孩子去劳力费神。
“公子。”阿适拿起干净的衣物递给他,“那个陈小小呢?怎么没看见她。”
谢晖已经好一会儿没出声,怕是已经溜出去了,白乘归只能不做声色的在这傻孩子面前编一编,“嗯……她方才说有些腹痛,出去了。”
“哦……”阿适没有怀疑,只是仔细为他擦干头发,“那今晚我在外面守夜。”说着又犹疑了一下“公子你……喜欢那个陈小小那种……嗯……壮硕的姑娘?”
看得出来,阿适已经很努力地没有用奇怪的词语形容谢晖了。
白乘归哑然失笑,拍拍他的脑袋“阿适,这件事很复杂,等善有到了,让她和你解释。”
“善姐姐要回来了?”阿适眼睛忽然有了精神,闪亮亮地看着白乘归,把才生出的烦恼抛之脑后。
“对。”白乘归任由阿适摆弄着。
阿适开开心心的收拢东西下去了,白乘归独自躺在床上盘算着今日的事。
不知底细的赵大人是某家的管家,对卞少东家或者说南安银庄仿佛有所求。
常永丰的突然升迁富贵与赵大人脱不了干系。
谢晖冒险来常府必然是有要事,他出现在盛阳并非单单收拢兄长旧部那么简单。
至于那个许叶之事,处理起来也是麻烦。
暗潮涌动的常府,连月亮也照不进来。
白乘归闭着眼睛,没能安稳睡去,无数心事缠绕在他身上。
木窗轻微晃动,好像有只夜猫潜了进来。
谢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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