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公子。”阿适目瞪口呆地看着抱作一团的人影,那妖怪舞娘像一只熊一样将白乘归抱在怀里,好像怀里是什么宝贝似的。
见着阿适茫然又震惊的表情,白乘归心中一凛,咬牙小声斥道“松开!”
那怀抱听话地缓缓松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立在身后。
白乘归疲惫地扶扶脑袋,招呼阿适,“走吧,我们先去休息。”阿适呆呆的哦了一声正想上前扶他,却被另一个人抢先一步。
“欸?”阿适见自己的工作被人抢了,立刻反应过来,正要说什么,话还没出口就被白乘归打断“阿适,你去叫个人领路。”白乘归沉眼看了看认真扶着自己的手,“我这里有他照顾就行了。”
“可是!”阿适还想辩解几句,就见公子已经眼睛半闭,显然是不想再有人多言,只能愤愤不平地看了一眼陈小小,转身叫人。
灯笼朦胧地照着前路,阿适跟在两人身后气得像个河豚。
这妖怪果然有些迷惑人的本事,看看看看,把我们坊主迷成什么样子了。
“白公子,到了。”前面的侍从恭恭敬敬地推开门,“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唤我。”
在一众趾高气昂的侍从里,这人的恭顺倒是难得,白乘归心中暗许,开口询问“你叫何名?”
“小人许叶。”许叶低眉顺眼地回答。
“你不错,阿适,拿些赏钱给他。”白乘归吩咐道,阿适走上前,掏出两吊铜钱放到许叶手上。
许叶不卑不亢地低下头,“多谢公子。”
白乘归摆摆手,直身走进厢房,谢晖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气得阿适跺了跺脚,转身向许叶招手,“麻烦你叫人备些糕点和热水来。”
“阿适大人放心,我方才已经去厨房吩咐了,想来很快就会送到。”许叶回答。
阿适倒是没想到这人做事如此周全,眼见现在公子也不需要自己在跟前儿,就和许叶攀谈起来。
“放开吧,谢公子。”厢房内,白乘归看着还抓着自己手臂的手,语气有些生硬。
谢晖一根一根松开手指,怔怔地看着眼前人。
白乘归这才发现,谢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双眼下的乌青连雪白的脂粉都遮不住,想来这几天他也没能睡个好觉,心中又不免有些胀痛,只能转头避开他的目光。
“白乘归,我……”谢晖不自觉地开口,夜色沉沉地压下来,像是要压垮他的脊背。
白乘归没有理会,抬步就要往内室去,“谢公子来常府要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只当不知道。”
谢晖伸手拦住白乘归,忽然开口道,“白乘归,我们逃吧。”
“逃?”白乘归眼中闪过讶异,俄顷,他伸手温柔地抚摸过谢晖的脸,沾着他的泪水搽开他脸上的红妆,“好啊,谢晖,我们逃跑吧。”
“我们一起逃,听闻南地临海,白沙覆堤,月下常有海妖跃出水面,掀起一片波光。或是塞外,”白乘归的声音像一缕冷香,叙述着构想的未来,带着蛊惑人心的吸引力,“胡歌羌笛,自来就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说,再或者江南烟雨断桥、北国千里冰封,皆是人间绝色。”
“我们可以观雪、看海。”
“天下如此之大。”
谢晖环抱着他,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将他紧紧地锁入自己的身体里。
“可是,谢晖,我们能逃到哪里去?”白乘归话锋一转,眉宇间带着如皑雪般的冰凉。
“你的仇不报了?你的父亲、你的哥哥,你死去的亲人都在看着你,谢晖。”谢晖看着怀里的人,四肢逐渐冰冷,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晦暗。
白乘归嘴唇翕动,吐露出残忍的现实,冰凉得像一条白蛇。
“谢晖,我们逃了,你怎么办,我怎么办?”
“你没有处理干净的尾巴,会追上来,将我们的身体蚕食殆尽。”
“你流着血泪的族人,会永远蒙受不白之冤,夜夜在你的梦中呻吟。”
“而我的家人,会在因为你的牵连中,通通死去。”
白乘归攥住谢晖的衣服,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询问道:“谢晖,我们可以逃到哪里去?”
谢晖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安静地看着他。
最后,白乘归松开手,自言自语一般,平实地盖棺定论“谢二公子,我们逃不了,这是我们的命运。”
谢晖脸上的妆已经花了,如此狼狈不堪,白乘归却比他更像一只恶鬼,撕裂了自己的心还不够,还要将别人的爱意也一同曝晒。
白乘归挣开谢晖的怀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对着直直站立的人说:“谢公子,到此为止吧。”
他们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山与海,他们永远无法拥有彼此的未来。
谢晖在沉默中捏碎了自己的妄言。
白乘归拉开房门,发现一旁侍立的竟然是许叶,心中警钟大响,“许叶?阿适呢?”
“回公子的话,阿适大人说您恐怕穿不惯旁人备下的衣服,他回去马车取了。”阿适回答得毕恭毕敬,让人挑不出错来。
“许叶,你去厨房看看,热水为何还没来。”白乘归不动声色地打量此人,心中暗自琢磨。
许叶并没有多做推拒,躬身应道“是。”
眼看着许叶转身离开,白乘归盯着院门,舒了一口气,却又皱起眉。
是该把善有叫回来了,阿适终究年幼,做事也不够妥当。
“怎么了?”白乘归关门,耳边传来谢晖的询问声,“那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见谢晖恢复了理智,白乘归垂下眼睛,若无其事地回答“我们刚才说的那些话,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刚才他几次唤了谢晖的名字,如果流露出去,恐怕会给桃李酒坊引来灭门之祸。
“我派人去盯着。”谢晖沉吟一声,走到窗边招招手,一只夜枭悄然划破夜空,不一会儿,一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出现在房间里,“你去看看,那个许叶有没有什么异动。”
来人领命,闪身消失。
白乘归眼尖地发现,这人身上穿着的夜行衣制式与初见时逐秋的衣服很相似。
谢晖见他心有疑惑,解释道“这是谢家絭养的私卫,我的护卫在逃亡中几乎全部覆没,只余下逐秋一人跟随,这是我兄长留下的暗卫,我此次来盛阳也是为了联系他们。”
想着先前无缘无故感受到的窥视感,白乘归有了些了然。
世家暗养私卫在过去也是常事,只是如今少了,这些暗卫通常身怀绝技,白日盯梢,入夜杀人,神出鬼没,而且对自己的主人忠心耿耿,在任务失败后往往主动自裁,绝不透露主人的一丝一毫信息。
白乘归对此还算了解,因为藏刃曾经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培养暗卫的手段及其残忍,往往十不存一,只有在乱世时才能俘获这么多孩童用来培养暗卫,也有主人会安排暗卫如动物一般繁殖,将他们的孩子继续培养成暗卫,堪称丧心病狂。
藏刃便是被繁殖出来的卫,那时候她还不叫藏刃,她叫做二十一,她的前面还有二十个死人。她被洗脑着,被教育着,要做自己主人最忠诚的狗,她因为主人而生,也会为主人而死。暗卫不需要思考,他们只需要遵循主人的命令,二十一如此信奉着,直到有一天,小小的二十一任务失败,在树林边苟延残喘。
二十一应该自杀的,可是她年纪还小,还残留着生存的本能。
一个身着青绿的女孩儿发现了她,那时二十一好像见到了仙女,血流过她的眼睛,一片模糊的血影中,女孩儿似乎散发着光。
她大概是落到某个仙境了,二十一这样想。
“夫人,这里有个受伤的人。”最后昏过去时,二十一只听见女孩儿清脆的声音。
等二十一醒过来,她正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这不是暗卫应该睡的地方,暗卫应该睡在树上、在屋檐上、在木板上……反正不该是这个柔软得像云一样的床上,她惊惶地跳起来,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蜷缩在屋子的一角。
“哎呀,你醒啦。”拎着食盒的女孩儿走进来,见怪不怪地看着角落里的人“你怎么就起来了?夫人说你伤得重,要多休息。”
女孩摆出简单的食物,却是二十一从未尝过的珍馐——二十一年纪小,还没出过几次任务,得到的赏钱待遇什么的自然也少。
“快来吃吧。”女孩对她招手,“我叫做善有,你叫什么?”
暗卫不会被诱惑,二十一咽咽口水,没有开口,眼睛却紧盯着食盒。
“哦,对,夫人说了,你们这样的人都比较奇怪。”善有点点头,对二十一说“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这些饭菜就是你这个任务的奖励怎么样?”
暗卫不会听从主人以外的命令,可是二十一被饥饿折磨得忘了,她说“我叫二十一。”
“二十一?你这名字真奇怪。”善有眼角弯弯,任由她抢过食盒。
二十一狼吞虎咽地填饱肚子后,才发现女孩儿一直在桌边支着头看她“你看我做什么?”
“嗯……”善有露出狡黠的笑,“因为你该走了呀,小、暗、卫。”
二十一这才记起自己的身份,她是任务失败的暗卫,她现在不该活着,也不该吃饭,更不该直愣愣地盯着女孩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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