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崖上山风很大,吹得晨雾如流云一般西去。
白乘归观察了山崖下,踢下去的石子儿没有回音,又高又陡,确实很难有存活的机会。
阿适跪坐在山崖前撕纸钱,铜币状的白色纸钱被风刮起,竟然显得莫名的阴然而凄凉。
阿适眼含泪水,点燃香烛,缭缭细烟在云雾中拉出细长的白痕。
白乘归看着阿适,轻叹一口气,带着默然离去。
走了不过几步,就听见那个孩子不再压抑的呜咽哭声。
断断续续,像是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不论许叶最开始与阿适交好怀揣着什么心思,至少最后,他保护了阿适。
那过去的一切,皆可一笔勾销。
白乘归纵容了阿适的多愁善感。
白乘归在吴肃的客店待了十多天,见阿适的伤好了许多,决定启程继续赶往南边善有所在之地——汾泸城。
多亏了常知府对白乘归的忌惮之心,天天派人明说是看望白乘归伤势,实际上是打听白乘归什么时候离开,一听说白乘归要走,立刻让人送了一顶马车过来。
乌黑发亮的顶棚,雕花精美的车身,拉车的马也颇为健硕,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比之前白乘归的青篷马车好得多,白乘归面不改色地收下了。
李飞鹏仔细检查了马车上下,确保没有暗格机关什么的危险才放下心,毕竟这位常知府实在是表里不一,面上叫你好兄弟,转头就能派个山匪来劫掠一下。
不过,常知府这举动实在多余,也难怪李飞鹏多心,就算希望白乘归早些离开,也不必如此撒钱,但马车价值不菲,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白乘归哪里知道卞星洲在某人的指示下,天天对着常知府一顿输出,什么白公子风姿卓越,秦王必然喜欢此等人才,现在白乘归还未走,不如把他叫回来一起效忠王爷……他要走了?没事啊,购置车马也还需要一些时日,不如……
最后,卞星洲的商行卖出了一辆马车,常知府也成功拿钱消灾了。
白乘归一行人这次倒是没有再遇见什么麻烦,顺顺利利地出了盛阳。
眼见夏日的光景鲜丽,鸟鸣上下,阿适的心情也逐渐好起来。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在马车在快到达汾泸城的半道上,他们遇见了一辆华丽的车架,两匹神俊拉着一辆红柚木制的车厢,垂挂着银质风铃,赶路时叮铃作响,垂挂的流苏也掺了金银丝线,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几个梳着丫髻、穿花戴锦的侍女跟随在马车边。
前后还有数个穿着齐整的佩刀侍卫跟随,一看就是高门朱户的女眷出行。
白乘归让李飞鹏靠着路边停下,让这位夫人先过。
阿适钻出马车,好奇地打量华丽的车架。
绣花的车帘随着风晃动几下,那辆马车居然停了下来,一个拴着银腰带的侍卫打马过来,李飞鹏等人心中一跳,握紧了腰上的刀。
那个侍卫似乎并没有恶意,在离白府众人几米远的地方就勒马而立,开口询问,“敢问这可是桃李酒坊的人马?”
李飞鹏没有应声,示意阿适进去请示白乘归,阿适在得到白乘归的指示后,钻出车厢,在马车上挺直腰背,面对那个侍卫威风凛凛的气势也毫不畏怯,朗声回答,“正是,敢问阁下有何见教?”
那个侍卫得到答复,下了马行礼,又对着身后的人挥手示意,不多时,那些簇拥的护卫都散开,一个小厮跪倒在马车下,以腰背做马凳,等待车上的人下来。
一只带着金银镯的白皙的手掀起轿帘,一身碧色罗裙便从繁荣中流落出来,只见一个娉婷女子避过侍女的搀扶和小厮的跪俯,自一旁轻巧的走下。她穿着与车马格格不入的清丽衣裙,眉目如黛,带着秋水温润的气息,正如美玉内敛。
“阿适……近来可好?”女子对着呆立的酒坊众人笑道,亲近感油然而生。
阿适呆愣地看着眼前人尽力保持着风度、一瘸一拐的往这边来,几名侍女低眉顺眼地跟随在她身后,两边的侍卫也肃立着护卫她,“你是……善有姐姐?”
李飞鹏等人浑身一颤,立刻垂头行礼,“善有姑娘。”
善有,位居白乘归身边的四人之首,自小跟随在夫人身边伺候。她如今掌管桃李酒坊大大小小的事务,有时连白乘归也得询问她的意见,待人亲和,手段果决,自来就让酒坊上下又敬又畏。
“善有。”白乘归走出车厢,站在车架上,俯瞰着这位面带微笑的女子。
善有恭顺地福身行了一礼,“坊主,善有来迟,请坊主责罚。”
“你是谁?你怎么敢责罚善有?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一个声音叫嚣着,带着二世祖的气焰。
白乘归皱起眉头,看着眼前人不解的询问“善有,这是……如今流行的什么穿戴吗?”
善有眯起眼睛,脸上的笑几乎没有波动,淡定地一只手抓起脚上人的头发,“回禀坊主,这就是我遇上的麻烦。”
善有脚边的人惨叫,却丝毫没有松开手的打算,两只手紧紧抱住善有的左腿,任由善有拖行。
这就是善有行动如此艰难的原因。
眼看善有嘴角含笑,额头青筋都快爆出来了,阿适等人集体闭嘴,丝毫没有上前叙旧的打算。
白乘归沉默一瞬,最后开口,“这位公子,能麻烦你松开我的侍女吗?”
“侍女?你的?善有是我的!”那个公子被善有扯得脸都变形了,嘴里依旧骂骂咧咧,“你是她的前主子?我要她!把她给我!”
这位公子大概是有什么特殊的爱好,酒坊众人如是想。
“这位公子,胡搅蛮缠是没有用的,”白乘归看着善有的腿部挂件,叹了一口气,对着众人挥挥手,“把这位公子与善有分开。”
“住手!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居然敢动我,找死是不是!”眼看着李飞鹏等人狞笑着活动手脚,这人立刻警惕起来,“当我的护卫都是死的吗?”
身后安静站立的侍卫整齐露出半寸刀锋,杀气逼人。
原本只是要吓吓这人,没想到他的护卫也是如此蛮不讲理。
白乘归看着两边的对峙,连风都带了几分冷厉。
真是难办。
“既然不能动这位公子,那,善有,就把你那条腿送给这位公子吧。”白乘归冷漠地开口,示意李飞鹏将手中刀交给善有。
“啊?”李飞鹏看了一眼白乘归,又看看善有,两人都没有出言反对,只有阿适张张嘴,欲言又止。
那公子见状,还在满口乱言,“你这人好歹毒的心肠!善有!善有你看看!你主子就是这种薄情寡义之人!不像我,只会心疼姐姐。”
这一番话,听得在场的人都陷入沉默。
李飞鹏一步一停,犹犹豫豫地走到善有面前,将刀抽出递给善有。
善有微笑着接过刀,仰头对着白乘归谢恩,“多谢坊主,善有领命。”说完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被抱住的腿砍去。
那公子直接被吓得松了手,吱哇乱叫,“你,你,你来真的?”
在要砍到腿时,刀被什么挡了一下,善有眼里露出一丝温柔,将刀在手中转了个圈,背到身后,毫不留念地往白乘归身边走去,“这段时间多谢齐公子照顾,就此别过。”
“善姐姐!”阿适蹦下马车,围着善有打转,“我和公子都好想你!”
善有摸摸阿适的头,顺手将刀归还给李飞鹏,抬头对着白乘归笑道,“公子,我回来了。”
白乘归不言不语,沉默的伸出手,善有了然地握住,借力站到马车上。
齐公子一见善有跑了,立刻不哭不闹了,撒开腿就冲过来,“把善有还给我!”一挥手,护卫立刻分散在四周拦住他们的去路,“不准走,除非把善有留下!”
“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堂堂……”
白乘归看着那个胡搅蛮缠的齐公子,询问善有,“这就是你迟迟不归的原因?”
“是。”善有笑着,但笑意并不达眼底,白乘归敏锐地从那个笑里看出了烦躁,“这位是……”
“来州知州的小公子,齐宣。”
来洲位于靖国东南部,有十四个城市,汾泸城是其中之一,商业繁华,不论是海运还是陆运都非常发达。
桃李酒坊在此处建设了分坊,一是为了酿造独特的海酿酒,二是因为此处交通便利,有利于售卖酒类。所以汾泸城算是桃李酒坊比较重要的战略地点,每年都会派信任之人前来巡查。
没想到如今竟然惹上了来洲知州的小公子,若是处理不好,桃李酒坊恐怕很难在汾泸城经营下去,怪不得善有迟迟不敢离开。
领头的侍卫对着几人眨眨眼,白乘归见了,明了的冲那人点点头。
“走吧,先进城再说。”白乘归一甩衣袖,返回马车内,阿适和善有紧随其后。
没想到齐宣冲上前扒住马车的轮子,死活不让开,边扒拉边高声哭喊,“来人啊,抢人媳妇儿了!善有,我的善有啊!”
白乘归听着车外的鬼哭狼嚎,面不改色地转头询问善有,“齐公子贵庚?”
“虚岁二十七。”善有微笑,带着隐隐杀气。
“欸?他二十七了怎么还这样又哭又闹的?”阿适一听,震惊了,“那他比公子年纪还大呀。”
善有保持着温柔,笑意盈盈道“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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