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请回吧。”阿度伸手拦住想要闯入的族老们,身后的护卫分列两侧,将去路严严实实地堵住。
一群长眉白须的老头只能对着眼前苍白阴沉的少年吹胡子瞪眼:“把坊主叫出来!叫女子掌权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把坊中酒方赠予外人,也不怕天打雷劈!”
阿度不为所动,依旧沉静地看着众人,重复着:“诸位请回吧,坊主已在房内备下宴席,还请诸位入席。”
有个矮胖的老头站出来,衣裳上绣着桃枝,在坊内任职的品阶不低:“滚开,我们是坊主的长辈,你一个奴才有什么身份拦我们!”
“就是!没大没小,如今桃李酒坊真是没落了,叫这些小子尾巴翘上了天,真是愧对列祖列宗!”
“滚!”
“坊主有令,请诸位大人回宴。”阿度不卑不亢,面对这些人的指责没有露出丝毫动容,依旧只是恭敬且强硬地注视着众人:“请回吧。”
“你!”场面一下僵持下来,阿度寸步不让,族老们几次试图硬闯也被护卫强硬地挡回来,愣是挤不进去。
“诸位,且听我一言。”一声苍老的叹息在身后响起,阿度抬起深沉漆黑的双眼,与众人一同望去,一个灰衣花发的精瘦老人出现在路的尽头:“乘归如此做,必然有他的缘由,酒方如今已经送出去了,再如何反对也无济于事,不如听听坊主与夫人的解释。”
“姜世兄!”“姜老弟。”“姜老。”族老们看着那个人,不禁唤出声,来人正是如今族内的主事长老姜伯,也就是白乘归的世叔。
“姜世兄,坊主这次当真是胡来,等我等百年后如何有脸面见列祖列宗!”“酒方乃是我们桃李酒坊的至宝,怎可拱手让人?”“姜兄……”只待他露面,族老们立刻蜂拥上去告状,要知道姜伯辅佐了两代坊主,便是白乘归也不可轻易无视他的意见。
果然阿度一挥手,众护卫随之行礼:“见过姜伯老。”
“哼,”白胡子老头冷哼一声,正要洋洋得意地推开阿度进去,没想到这一推居然没推动:“你这小子还敢拦?!”阿度依旧弓腰低头,礼数周全,可是口中一成不变地复诵:“请诸位回宴。”
“姜老弟,你看他!”白胡子老头立刻转头期望姜叔的支持,可惜他打错了算盘,姜叔自然不会在外客皆在的时候驳了白乘归的面子:“乘归无论如何,都是我们的晚辈,必然是要来拜见诸位,不如先入席缓缓,好好想想要问些什么。”
说着他瞥了一眼阿度:“至于阿度,冒犯诸位长辈总是要罚的。”
“是。”阿度并没有辩解自己是遵奉了坊主的命令,只是低头领罪。
一番话有理有据,压下了众人的气焰,只能骂骂咧咧地甩着袖子回院:“好,我就看看坊主到底要如何填补这个篓子!”
阿度一直躬着身子,静待众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始终没有抬头。
墙外的这头冷然对峙,墙内的那头正是喧嚣。
阿适坐在轮椅上,他现在瘦了实在太多,整个人如同一把白骨,唯独那双眼睛依旧神采奕奕,他笑着注视着被侍卫按住的莽汉,抬手微微往下按,安抚下周围躁动的人群:“诸位还请稍安勿躁,我等并无恶意。”
“你这鸟人,快松开你爷爷,不然你爷爷扭断你的脖子。”那黑脸莽汉还叫嚣着,几次挣扎都被护卫牢牢按下去:“放开俺!狗仗人势的东西!有本事和俺一对一比划比划!”
旁边另外几个汉子也是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把阿适祖宗十八代都请出来再死了一次。
若是在从前,阿适肯定也要气鼓鼓地骂回去,似乎是因为死过一遭,他只是粲然一笑,没有计较这些人的粗鄙,而是抬头巡视众人:“今日是我桃李酒坊坊主的大喜之日,所以还请诸位侠士不要在此动武伤了和气。”
说着他对着侍卫点点头,侍卫会意干净利落地将手下人劈晕。
几人一下软绵绵地倒下来,诸人见状立刻警觉地盯住阿适,要知道在场的众人都是赫赫有名的江湖豪杰,桃李酒坊广发请帖邀五湖四海之友来此,大家也是冲着桃李酒坊在江湖上的义名才来的,没想到阿适三五几下就拿下了几人。
“你们桃李酒坊这是何意?”有人出口便是审问。
江湖侠客或多或少都有武力傍身,身手自然了得,随着目光沉沉压到阿适身上的,还有那无形无影的内力,阿适未曾习武,何况病体未痊愈,自然抵挡不得,冷汗打湿了他单薄的白衣,他手指抓紧轮椅的扶手,强逼自己挺直腰背,指尖已经用力至发白。
“诸位不必惊慌,这几人曾与黑白双煞一同冒犯了我们坊主,今日只是恰好碰见怕他们心怀不轨所以拿下罢了。”黑白双煞劫杀桃李酒坊的行商队伍被拿下这事在江湖上已经传遍了,众人倒是不觉得惊讶,只是说是拿下仇人,可这明目张胆的做法总是有些挑衅的意思。
阿适自然不会让这愤懑的情绪继续蔓延,随着大院的嘈杂声响起,一列白衣侍从也捧着盒子走了出来:“众所周知,桃李酒坊一身上下最值钱的便是酒方,今日坊主广邀诸位侠客便是要将此物赠与诸位。”
木盒一个一个送到众人手上,总要有冒失的汉子问出声:“俺们要这酒方有什么用?”立刻被人按下:“你这呆子,你一辈子走南闯北不要紧,你的妻儿总要有些安生的活计吧。”
没错,这是一份安稳。“坊主曾说江湖路远,若诸位在江湖上飘摇久了,想要过回平淡的生活,这也是一条活路。”阿适灿烂一笑,光透过云层恰好洒到他身上。
他弯起眼角,真心诚意地对众人祝福道:“愿诸位此生也可有所皈依、有所后悔,不必再沉浮于江海,不得归路。”
这番话他曾想告诉一个人,可惜那时他自己尚且不太明白,最后他终于明悟时,一切都已晚了。
许叶,愿你不必再在污泥中摸爬滚打,愿你也有归途。
“今日不可舞刀动枪,请诸位侠士海涵。”
“好说好说。”
“就是,你们都送上这等大礼,俺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今天谁敢闹事,就是和我东关龙枪过不去!”
“袖里剑复议。”
“……”
充满火药味的席面忽然变得和谐,众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起来。
不稳定的因素都被一一按下去,藏刃静静地躲在暗影里,注视着院内红衣凤冠的女子八面玲珑地应对四方来客。
宴席过后还有戏班子唱曲,坊内热闹得不可开交。
不过许多贵客自己也有要事在身,白乘归领着善有将梁公公与赵深送至院门口,拉车的马神采奕奕地站在路边,一看便知被照顾得不错。
“白公子,”梁公公纤细的嗓音响起,他转头打量着红衣灼灼的少年公子,头上的麒麟冠腾云驾雾,垂下两缕红色的丝绦混入乌发间,额勒赤红提亮了他淡漠的双眼:“您是一个剔透人,圣上已言,江湖浩渺,您只管乘风骑鹿。”
小皇帝的意思很明确,白乘归的好意他已然心领,日后他不会拿桃李酒方开刀,请白乘归只管放心。
白乘归垂下眼睛,规规矩矩地应下,并没有因为这番话改变谨慎的态度:“谢主隆恩。”
一个白脸小厮躬身上前,低头扶着梁公公离去,暗红色的衣袍被簇拥着上轿而去。
看着缓缓离去的马车。
“哼,虚情假意。”赵深站在白乘归身后冷哼一声,看着白乘归恭敬的模样更是一气打不出来:“亏得王爷对你如此青睐,居然区区几句话就被骗过去了?”
白乘归这才转过身,眼中无波无澜:“赵大人,圣上恩典,还请慎言。”若说虚情假意谁又能比得过秦王呢?能一边欣赏白乘归的风采,一边毫不留情地赐下毒酒。
赵深闻言大怒:“王爷真是好心当驴肝肺!那小皇帝蜂蜜裹毒药倒是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蠢材,朽木不可雕也!”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蓝布小册子甩到白乘归脚边,扬长而去。
白乘归平静地抬头,眼神平淡,并没有被这番言论激怒:“多谢赵大人赐教。”善有上前捡起小册子,只稍稍翻开一页,发现其中全是熟悉的人名。
一个猜想浮上心头,善有讶异地抬头看向白乘归,白乘归对她微微点头,示意不要声张。
这一场婚宴,来客是朋是友,一切尚且未有定论。
“知县大人他们可在?”白乘归侧头询问。
阿度小步上前禀报:“知县并诸位大人说今日坊主您诸事繁杂,便先行一步,过几日再请您过府一叙。”
“好。”白乘归点点头,转头看向善有,善有会意,勾起一个温柔的浅笑:“坊主,族老们已在室内等候。”
家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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