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不耐烦同他们多费口舌,只清喝道:“休要多言,看剑。”剑锋凛然,突刺至面颊,三人慌乱躲过,郭芙素腕翻转又是一招,直劈其腰,三人齐齐举刀抵抗,镰刀应声而断,越女剑“刷”地刺入其中一人腿股,鲜血横肆,汩汩而出。郭芙收剑翻身回旋一脚,将那出言不逊的汉子踹出丈许之外。郭芙自小承袭精妙武功心法,然越女剑讲究无形化之,以流于变化著称,郭芙武学领悟尚且薄弱,杨过看她虽能制得这些草莽,在江湖上却必得吃亏。
郭芙却没这些考量,得意地昂起小脑袋,那据说是东海蚌打磨出来的桃花制式的簪子晒着太阳显现出属于大海的波光粼粼。红袄军众人跌跌撞撞、相互搀扶,无一不目露凶光,恨极郭芙,嘴里却战战兢兢一般求饶:“女侠大义!女侠大义!求女侠饶命!我等必感念您的大恩大德!”郭芙轻哼一声,心中满意,笑盈盈道:“今儿就饶你们一命!快走罢!”
郭芙自出了桃花岛后与武氏兄弟行走江湖,遇过不少这样的事情,往日里大小武总是殷切称赞或伙同她一齐教训恶霸,今日这两兄弟不在近前,杨过又面色淡淡,郭芙觉得有些无趣,但转念一想,杨过却比大小武二人加起来都聪明,轻而易举瞧破这些人真面目。郭芙拍手跳到杨过面前问:“杨哥哥!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红袄军。”
杨过心中早已有数,这些人身形虽壮但脊背佝偻,武器也不同江湖正派,随便捡些农具便当兵器,虽未穿标志性的红袄但衬带均是红色,又听闻那李全几年前身死魂归,红袄军流落边境,他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正是那伙农民起义军?但这些说起来零碎又复杂,便只说:“这些年四处零落,见得多了罢。”郭芙本就对杨过这些年的日子有些猜测,此时听他这么一说又来了兴致:“杨哥哥,你这些年做小叫化子可还有什么稀罕事?”
杨过浑身一颤,心头火大,想道:“好哇!你非但不对我有半点怜惜,竟还嘲讽我是个叫化子!”他面上不显只淡淡笑道:“哪有什么稀罕事,便是有也入不得郭大姑娘的耳。”郭芙虽听着他的话有些刺挠,却也说不出原因,但她总是能看懂他眸子里起起落落的潮涌,于是她仰着白嫩圆润的小脸蛋问他:“杨哥哥,你又生气了么?”这下轮着杨过刺挠了,他又是狠狠一颤,狼狈移开眼睛转移话题道:“我没生气,芙妹,只是这小孩既是那速不台的孙子,你何必救他。”郭芙瘪嘴,心想:“你就日日骗我罢,我倒要瞧瞧你装蒜甚么。”
经杨过这么一提醒,她才记起来那小孩还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忙回头去寻那孩子。郭芙快步过去就看这小娃面色转得红润,嘴巴微张,气息平稳,她正要招呼杨过来抱,这小孩便猛地睁开双水润黑亮的眼睛,惊得郭芙向后仰倒,杨过忙将人扶正,再不敢多手多脚。
那小孩嬉皮笑脸盘腿坐起来道:“倒难为你们还记着我,哥哥妹妹半晌,我要真被方才那几人捅上一刀,你两这时便给我收尸罢。”他年纪小,汉话倒是流利,一番话说得郭芙气红了脸,拔剑大叫道:“你个小鞑子!嘴里不干不净说些什么!”岂知那小孩浑然不惧,倒是将脸转向杨过混不吝地问:“她往日里就这么暴躁粗鲁么?你也受得了她?女子还是温柔小意些好。”
郭芙像是在五脏六腑里生了团火直烧到脑袋,当即举着剑不管不顾地要劈了他,谁料这小子来回乱窜,躲在杨过身后大叫:“你瞧瞧,你瞧瞧,她这样娇蛮不讲理,你以后可莫要被害惨咯!”杨过教他说得在原地愣了一阵,心里不由琢磨:“若当真娶到了,整天陪着这般娇纵蛮横的女子,苦头多些还是乐趣多些?”郭芙怎能想到他呆着琢磨这些东西,大喝道:“杨过你躲开!教我杀了这污言秽语,不通教化的小鞑子!”
谁料这小孩趁着郭芙忌惮伤了杨过的当口,对郭芙做了个鬼脸一股脑儿跑了,郭芙拔脚要追,却被杨过拦下,她甩开他的胳膊,恨恨道:“你作甚拦我!这小鞑子如此轻贱我,你便还帮着他?”不由又想起月前杨过与陆无双一齐讥讽、作怪自己,心中立时生出八分炙怒掺杂两分酸楚,混沌着难受。
杨过看她红着眼睛怒极瞪他,心中也是莫名难受,只能好言劝道:“芙妹你莫生气,这小子若当真是那速不台的孙子,你打杀了他岂不徒生波澜?”杨过看郭芙不再生气,只是迷瞪着双大眼睛等着解释,他暗舒口气道:“郭伯伯不日便要驻守襄阳,教人知道了他的女儿以大欺小害了那蒙将的孙子,郭伯伯怎能安心?”郭芙方才知晓他的用意,心中已全然谅解,只噘嘴委屈道:“那便教他那样说我。”
杨过一边牵过两匹马的缰绳递给郭芙,边道:“来日他若犯我手里,杨哥哥帮你教训他可好?”郭芙不屑道:“你武功平平,这小子回去定是前拥后呼,你又去哪教训他?”杨过知她瞧不起自己,顿时傲气横生,心中暗想:“哼,我姑姑授我的武功不说天下无双也是卓绝精妙,你个小姑娘懂得些甚么?”嘴里越发不着边际:“那可不错,自是不如大武兄龙章凤姿,也不及小武兄武林翘楚。”郭芙听他盛赞大小武却摇头道:“大武哥哥和小武哥哥虽是我爹爹的徒弟,却没你说的这般好。”
“哦?”杨过来了兴趣,急于知道郭芙的评价。“爹爹说他二人功力平平,来日在江湖上行走没有护佑可是万万不行。”郭芙说着又耽心杨过看轻了自己师兄,只得补了句:“但他二人也绝非等闲之辈,往日里对招打斗也只略逊于我。”郭芙不知大小武为哄她开心往往有意溃败于她,由是洋洋得意地看着杨过等着她吹捧自己。
杨过想着大小武那两个脓包,又看郭芙这娇憨又傻气的小表情不由得噗嗤一笑,心情也豁然开朗,破天荒地愿意顺着郭芙的期待捧她一句:“原是如此。倒是做师妹的胜于师兄许多。”郭芙愈发得意,笑魇如花地道:“杨哥哥,咱们还未用早膳,我知道有家炊饼烤得甚好,你同我一齐去吃罢。”杨过自无不可。
于是两人又打马回城,找了早市摊位坐进棚子里。杨过见郭芙喜滋滋地小口咬饼,一路上像是早忘了那小鞑子,不由纳闷道:“芙妹可后悔救了那小鞑子?”郭芙被问得一愣,口里吞咽下去才道:“作甚后悔?”杨过见她的懵懂茫然不似作伪,心中一动,耐心解释道:“你救那小鞑子,他非但不知感恩还出言不逊,你方才不是还气怒之下要杀了他么?”
郭芙不以为然,且不知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呆呆说道:“那又如何?我救他又非为了教他感恩于我。爹爹说做人要无愧于心,我救他便是为了我的心。他出言不逊自是没有教养冒犯了我,我也不见得非要杀他,但总要教他长长记性。”杨过脑中嗡嗡作响,来来回回只那一句“为了我的心”,如钟磬长鸣,半晌他才找回声音不甘心地问:“可他是蒙古鞑子。”郭芙看他神色惶然,不知所以,却还是回他:“那有甚么,我爹爹昔日还是蒙古的金刀驸马呢。”她撇嘴,实则不甚喜爱这个称号。
郭芙本厌恶至极那小鞑子,然她性子憨直,于万事无甚琢磨,便也忘了。此时杨过却多番提醒,教人好不心烦,于是她嗔怪道:“杨哥哥,好端端你提他作甚,没得教人厌烦,那小鞑子跑便跑了,来日战场上遇见我定教他付出代价。”这话并没有将杨过从这漩涡里揪出来,他反而问道:“可那速不台坑害宋人,死不足惜,他的孙儿岂能清白?”
杨过自己也不知为甚非要问个明白,只是觉得郭芙浑然不似往日里同他调笑打闹的女子。姑姑脱出世俗,冷若冰霜,她万事不萦于怀而显淡漠。那陆无双嬉笑活泼,刁钻古怪,完颜萍则楚楚可怜,娇柔可怜。然而郭芙,杨过记忆里她总是骄肆自恣又全然瞧不上自己的桃花岛公主,此时她轻飘飘说了这些话竟让杨过生出许多恨意:“你自然谁都能原谅,你自是时时刻刻能为着你的心。那我的心呢?我又凭什么能为着我的心?你自是因为你爹爹,你妈妈;我自也是因为我爹爹,我妈妈。”他越想便越觉痛苦,恨不得仰天长啸或是一掌拍烂手下的木头,可他又全然不知自己为何忍了下来,只笑意盈盈看着郭芙等她回话。
郭芙正低头吃饼,没有瞧见他眼里令人心惊的风暴,只道:“杨哥哥你是在怪我么?可爹爹是爹爹,孩儿是孩儿,若爹爹犯错就是孩儿犯错,那天底下要有多少冤头账?”杨过听见了却不以为意,心道:“这傻丫头总说些歪理,不过也同我没关系,过了明日我便辞别郭伯伯和郭伯母回古墓去,再也不出来。”郭芙此时吃完饼,乖巧地端坐等着杨过,她又耐不住性子向杨过打探:“杨哥哥,咱们去哪寻乐子?”
杨过喝了两口热汤,心中的焦灼和暴躁稍被熨平,笑道:“你跟我走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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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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