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室风筝。”郭芙歪头盯着牌楼上四个大字诵读出声。

杨过大步迈过门槛，店里的小厮还在啪嗒着算盘清昨日的账，惫懒招呼他们，只说随意瞧瞧。

郭芙自小就爱玩乐，更是放纸鸢的一把好手，在桃花岛上占个山头便能玩个半日，大小武就从不如她，放不高远。郭芙乐着想：“这可好，倒叫杨过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杨过看这玲琅满目的风筝不知如何下手，他自小饥一顿饱一顿，哪有空来放纸鸢消遣？亏得幼时在嘉兴那等繁盛的地方到处折腾，今儿才能碰巧讨了郭大小姐的好。他微微侧头欲问询郭芙中意哪个样式，谁曾想郭芙那仿若老鼠偷油的小表情就闯入了眼里，杨过心里宽慰又觉好笑，道：“芙妹，你来选一个。”

郭芙进来时便已想好，必然得买一张精细威武的雕儿，飞起来煞是好看。于是她兴致勃勃蹦跳着去寻雕儿，结果兜兜转转一圈也没看见，当即苦着张小脸，嘟囔道：“这破落地方，便寻只小雕也没有。”

杨过细细摸过一对鸟儿，它们额部颈部羽冠艳丽，头顶缀有纯白的眉纹，外羽片扩大呈扇状，余下羽翼呈栗黄与棕灰斑驳色。他听郭芙这样说便放下手中物件不冷不热道：“这宋室风筝是内宫贡物，个中精品可不比你那珠子差。”

“满嘴胡诌，你又知道我这珠子甚么来历，何等价值？”郭芙对这两个问题也是懵懵懂懂，但就是心中梗了口气，不愿让杨过小觑了去。

“我怎知道，只你既瞧不上这里又何必眼巴巴进来。”杨过的声音渐沉，也不看郭芙，只一心摸着这绢质的一对鸟儿。

郭芙纳闷，稀里糊涂地问：“我又怎么瞧不上这里了？”郭芙心想，这杨过竟还同小时候一样古怪。

杨过心中恨恨骂自己两句，脸上又换了颜色，嬉皮笑脸地与郭芙道：“你日日看两只雕有什么意思，今儿你就寻个新鲜，把这对鸟儿放天上去，绝不比那雕差。”

郭芙心想也是，只是这两只鸟实在长得陌生，她左右端详也不见分毫熟悉的样貌，于是问杨过道：“杨哥哥，这对鸟儿我怎么从未见过？”

杨过眼睛骨碌碌转一圈，指着不远处裱起来的瘦金体字联颂道：“春暖玄鸟归，宋室风筝起。大抵是对玄鸟吧。”

郭芙本不想信，哪能叫着玄鸟却连根玄色的毛都没有？但看杨过说的信誓旦旦只得自己琢磨：“许是杨哥哥在外面日久，见多识广罢。”

郭芙捡起一只便要走，杨过偏说要带上两只，郭芙又纳闷了：“我同大武哥哥、小武哥哥一直便玩一只大雕风筝，咱俩不能也玩一只么？”

杨过又是没好气地冲她：“我偏要两只。”

郭芙今日本可以安生待在陆家庄，但赶个大早被杨过揪出来不说，路上还遇了不少糟心事，此时更前前后后受足了杨过的气。郭芙自小被人捧着长大，哪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俏脸一沉，大叫：“你爱要几只便要几只，我稀罕搭理你么？你自己个儿去玩罢，我这就回去。”

郭芙说罢也不挪脚，等着杨过反应。

往日里若是她生气发作大小武，兄弟俩此时也该软下声音细细哄她了。只是这该死的杨过，他居然也像是极不耐烦似得背过身大叫道：“你便回去找那大小武同你玩罢，我这就走，省得碍你们一家的眼。”

郭芙听了这话更是怒火中烧，就差指着杨过的鼻子骂他：“你这人好没良心，说这样的话是拿刀子往人心上划拉么？我爹爹妈妈待你那么好，你作甚说这样的话作践别人！”

杨过被骂得呆住，转过身看着郭芙生动的脸，水润的凤目将她泡在里面，他轻轻问：“芙妹，我说这话你心里难受么？”

倘若此时杨过绷着脸，扯着嗓子与郭芙掰扯，郭芙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丢盔弃甲。她心跳得像捂了捧小鱼苗般，外头的金乌升空了一半，恰好将这金灿灿的光铺在杨过完美无瑕的脸上，郭芙从未见过这般好颜色的少年郎。

“我……我自然……自然是难受的。”

“那便好！那便好！”拨了半晌算盘的小厮已隔岸观火多时，眼看生意要没，心里焦急得厉害，哪知转眼间又雨过天晴了。于是他连忙出声打断，免得这两人下一刻又吵吵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对一人捧一只鸳鸟的少男少女，心中有了数，开口劝和道：“这和和乐乐的生哪门子气？往日里吵吵闹闹得过日子，可若是要说出些刺人的话教人放在心上，那可有后悔的嘞。”

杨过与郭芙听后齐想：“我竟还没账房先生想得明白。”

两人买了纸鸢出了门，身后那小厮咧着嘴满意地嘟囔：“这才不错！好好对小鸳鸯，干么吵得跟那炮仗似的。”

大胜关地处关隘，地势曲折险峻，竹竿河顺势流经，山川交汇处自是风暖水热，鸭鱼成群。杨过那日潦倒地从华山往大胜关赶的路上就发现了这处谷地，地势开阔且花草丛生，那日糊弄郭芙说来“寻乐子”时下意识就想到此处。

郭芙嗅着空气里不知名的花香，水声潺潺，顿感心旷神怡，竟像是又回了桃花岛。她一时大乐，欢快地奔向前面一丛花，纵身一跃就要扑进去，惊得杨过使出轻功掠身过来，揪着她的后领将人提出来。

“你干么这么莽撞！这野草野花若是有刺有毒，我可不救你！”杨过凶霸霸道。

郭芙这时哪有心思与他置气，只挣脱他的手，璨着星眸，伸展双臂，微挺起胸膛夸赞他：“杨哥哥，想不到大胜关还有这好地方。你真厉害！”

杨过心里砰砰的，看着郭芙懒懒展腰的动作不由从她细长莹白的脖颈一路往下看，不一会红着耳垂撇过脸去回她：“这有甚么了不起？这地方虽好但可远远比不上临安？”

“真的么？”郭芙眼中星光更灿，她拍手转着圈，清脆娇美的笑声盈满山谷，她说：“杨哥哥，以后你带我去临安玩玩罢！”郭芙此时觉着杨过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倒也没那么惹人厌了。

杨过自去了终南山就整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古墓里，哪还知道临安什么模样？

只看郭芙这么快活，想起了那年在桃花岛上黄蓉教他读诗。那时他倚着窗框，远远就看见郭芙在林子里轻盈地扑蝶，他一边看一边神不属思地念：“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又是一蹦，将那粉蝶扑倒在地扣在掌心，小郭芙小心翼翼地移开掌，空无一物。她生气地跺脚，又蹦蹦跳跳着跑开了，杨过看她蹁跹的发带，错眼间笃定那也是只蝴蝶。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杨过移眼看书，又念道：“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那时杨过就觉得，这诗里写的临安盛景定是人间哪一处都比不得的。

他也不觉得自己是胡诌，心里得意，脸上却表现得为难道：“过两日我便走了，芙妹你怎能跟着我到处流落？”

郭芙听他说这话，想了想自己爹爹妈妈，脸色微黯道：“你说的也是。”

日头一晒，杨过立时像是被晒成了肉干，口干舌燥间郭芙就拉住了他的手，杏眸一眨不眨地看他道：“杨哥哥你就不走罢，爹爹这么多年日日念叨你。”

柔软的小手刚刚触碰就离开了，杨过用拇指摩挲着发烫的掌心，心道：“反正也寻不到姑姑，这大胜关热闹非凡，指不定姑姑听闻后也会赶来？左右不过多呆两日罢，不碍事。”

心里打定主意，倒也没应郭芙的话茬，只快活地迈开步子从马鞍上取下来只鸳鸟递给郭芙，眉眼间嚣张狷狂道：“芙妹，那赛马不作数，咱再比比谁的纸鸢放得更高！”

郭芙怎能让他降住，当即掐着腰迎战：“比就比，你若输了就趴在地上当小狗，还要汪汪叫三声！”

杨过教她孩子气的话逗笑，展开风筝翅膀，挺拔着身姿偏头眯眼笑道：“你可见过这么俊朗的小狗？”杨过天性风流，此时得意又故态复萌，他舒朗的眉眼本就生得动人，此时又露出这样一副春意熏人的表情。

郭芙红了脸，梦中那双爱重她的眼睛与眼前这双竟慢慢重叠，她再没办法，只能娇嗔道：“好不要脸！”

杨过却也不生气，朗声大笑道：“我杨过自小不要脸惯了，倒是芙妹说说你输了要怎么办？”

“哼！我也当小狗在地上叫。”

杨过更是乐得直不起腰来，他躺倒在地上打滚笑着大叫：“我作甚要你当小狗。”

郭芙觉得他不可理喻，一跺脚怒喝：“那你要甚么？”

杨过这才蹲坐在地上缓声道：“你便给我做身外衫罢。”

“那怎么成？我又没做过。丑了你定是不肯穿的，岂不是白费我辛苦？”

“我一贯有衣就能穿，怎会嫌弃你做的衣服丑？”

郭芙本极不乐意，只是杨过这样说，她便不禁眼中涌出些热流，烫得眼眶发酸，于是她点点头道：“那你要等我和妈妈学学。”

杨过乐道：“那是自然。”

天不遂人愿，这比赛最后也没分出胜负来，两人均憋着口气较劲，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高，进了云层里就再比不出高低来。郭芙耷拉着脑袋一边收线一边意趣尽散：“又分不出胜负来。”

杨过看她垂头低眉，也收线道：“那便当你我都输了罢。”

郭芙奇道：“干么非得都输，怎不是都赢了？”

杨过吊儿郎当笑道：“那必是我想给郭大小姐扮小狗了罢。”他说时不觉甚么，只反应过来又恼又急，生怕郭芙又说出些刀子似的话，急得脸色都涨红起来。

郭芙却没想那么多，只高兴地喊起来：“好哇，好哇，杨哥哥你扮小狗我瞧瞧！”

杨过此人嘴上功夫了得，出言恣意起来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但若真教他捏着鼻子当只狗在地上给姑娘赏玩，他又是一百个做不得。

他正懊丧郭芙怎么说什么便听什么的时候，不远的山坳处站起个紫衣道姑，她面露嘲讽，将拂尘甩在臂弯处闲闲开口道：“你倒是好福气哇。”

谢谢宝宝的评论和营养液，我都看到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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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