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怨有多深重,鬼差的煞气就有多浓烈。
尤其是拘魂鬼,一旦现了真身,能使方圆百里兽铤亡群,鸟飞不下,轻易抹除所到之处的一切生命迹象。
生灵的肉身物理性死亡后,也会因煞气而加速了腐朽程度,轻飘飘的魂魄自行脱壳,不仅很难再次附身,也会被煞气所定住。
冥吏鬼差都称这个为“中煞”。
整间屋子已被黑气所缠绕。
周遭一大片黑色浓雾逐渐扩散,依稀辨见一抹身影伴随冰冷而沉重的铁链曳地声渐渐逼近......
梨珈低声暗骂,不住的后退几步,对着周围的各色杂魂喊,“靠啊!疯子来了,大家快逃!不要被误伤!”
这说得正是她的哥哥,温墨万。
冥府曾有一段为鬼所津津乐道的轶闻,兄妹二人生前感情甚笃,从小到大形影不离,一起出生入死,死后更是一齐跨进冥界的门槛。
生死殿阎王感念其兄妹情深,为他们谋得拘魂鬼差一职。
他们在无尽的死亡中得以永生,任由漫长的光阴蹉跎殆尽最后一点温情。
梨珈和温墨万的相处方式越来越像个上升式螺旋:我们谈谈吧,谈不拢,掰了,我们再谈谈吧,真他妈谈不拢,掰了……
长此以往,温墨万一直坚信永远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妹妹不听话只要揍一顿就好了。
而梨珈心中早已敲定温墨万就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
如今,梨珈只不过想去人间看望心心念念的师父,温墨万气得差点背过去,不仅狠狠揍了她一顿,还把她五花大绑丢进“小黑屋”关禁闭。
梨珈在里面没事儿就开始思考鬼生,她越来越觉得温墨万像冥府特地造出来秉公办事的机器鬼。
机器一样的生活作息,机器一样的严丝合缝的表情,机器带她去拘魂,机器带她回家......
有时候她都产生错觉,温墨万也许会把自己身上的肢体零件拆卸下来,没事儿擦擦生锈的地方。
总之,梨珈现在一点儿都不看见他,温墨万这回上来绝对是想重新把她绑回小黑屋去!
一群阿飘挤破了头似的从门窗,墙缝……一切能钻的空隙之处争先恐后的逃命,就怕被定住,若是中了煞,很可能是要被带去地府听候发落的啊!
由于行走于人界的工具是肉身,有些鬼差出于方便也会从冥界皮肉司拿上一具落地实感的皮囊。
“姨父”和“姨母“因着煞气太过于浓烈而承受不住,灵魂从肉身中飘出,已经被迫显露了真实面貌,一个顶着牛头,另一个是马面。
“徐梓瑞,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啊......”梨珈欲哭无泪,见状使劲往徐梓瑞身后躲。
“你奶奶个罗圈腿!”徐梓瑞忍不住破口大骂,“我救你那谁来救我刚从皮肉司花600冥币忍痛买下的肉身?”她咬牙说着,同梨珈一起忍不住后腿,这煞气太重了,牛头马面的肉身惨遭腐烂,能遭住真有点悬。
“哎呀!我帮你买新肉身就是啦!我哥这玩意儿你往死里打就好,他就是个危险品,你要小心点!”梨珈急忙把徐梓瑞往前推去。
“特么快点滚下去啊!就知道你一来准没好事!”徐梓瑞骂道。
只见煞气中飞出的缴魂链锈迹斑驳,锁链足足有四指之宽,铁锈的气息随着链身所环绕的嘶嘶黑气在空中飘荡,骇龙走蛇之下,闻起来有点血腥,其间一个低沉的声音盛满了怒意:
“回不回去?信不信我现在立刻揍死你!!”
梨珈退至大门,猛然打开,转身飞奔逃去。
......
外头已是铺天盖地的炽盛烈阳,跟着逃出来的阿飘成群结队,魂魄沉浮进明澈的赭色光辉。
梨珈跑了很久,见没谁跟上来,彻底松了口气。
她又抓了几只阿飘问了路,二话不说前往了沈褚蓝的学校。
此时,教室里还在午睡,头顶风扇转动下,正午闷热空气在周围阒然流动。
沈褚蓝头脑昏沉的趴在课桌上,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耀眼而晕眩的光亮笼罩下,茂盛浓绿的树叶纹丝不动。
几秒后,窗户玻璃碎裂声彻底打破了宁静——
教室里数道目光纷纷在睡梦中醒来。
沈褚蓝瞪大眼睛,坐起身,“喂,这里可是四楼。”
“太阳可真毒辣,日游神今天不会要摆烂吧......”梨珈不确定的腹诽,她戴着白色鸭舌帽,整个身子从破窗口中探进来——
“姐姐,走吧。”梨珈脚若无其事的踩上课桌,伸手将面前沈褚蓝拉了起来,“我带你去见见另一只鬼。”
根据昨日奈老师给出的地址,沈褚蓝和梨珈来到一处住宅区。
路边排排浓荫蔽日的香樟树很好的消磨几分酷暑的杀伤力,一人一鬼正走着......
头顶那一片枝繁叶茂中迅速窜出一抹黑色影子,如利箭咻然划破长空的寂静,俯冲下来准确击中梨珈的后脑勺。
梨珈立刻回过头,“谁?!”
“怎么了?”沈褚蓝见她正一惊一乍的左顾右盼,好奇道。
“没什么,被一只鸟袭击了,劲儿真大,还以为谁朝我背后开了一枪呢。“梨珈揉了揉后脑勺,示意继续走。
二人跟着路线七拐八绕,上了其中一幢联排别墅的台阶,走进一扇门前郑重其事的敲了三下,几秒后,门开了。
“请问辰小草在吗?”沈褚蓝问。
开门的人看模样扮相应该是一位女佣,她瞪大双眼大吃一惊,“谁?”
“辰芸的女儿。“一旁梨珈又解释道。
她的身后是装横豪奢华丽的大厅,一位珠光宝气的富太太体态雍容的走上前,厉声质问它们,女儿?什么女儿?谁有女儿?!
随着富太太陡然变得高昂尖刻的嗓音,沈褚蓝明白的这个地址是错误的,赶紧关门,转身就走。
未曾想线索这么快断了,此时已经不知该去哪里,沈褚蓝和梨珈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儿。
正想着对策,便听见那片茂密的树枝丛中传来恨铁不成钢的叫骂声,“笨蛋,笨蛋。”
二位不约而同的抬眼望去——
一只红喙灰羽鸟正在枝头上明晃晃的跳着脚。
梨珈眼疾手快的上前一跃,将那只骂笨蛋的鸟抓了下来,一脸惊喜,“你果然在这,鸟神!”
小巧的鸟身仿若柔软无骨,竟然轻飘飘的展翅飞了出来,紧接着不知从哪冒出大片的灰色羽毛在空中纷扬飘落。
依稀可见其中正站立一位神情阴郁的少年,黑色的刘海半掩双眼,身着单薄的灰色长袖,他慢慢拂去落在肩上的几片羽毛,而身后依旧背着那一口喜庆的大红棺材。
“你为什么啄我脑袋?知不知道啄多了,鬼也会变傻的!“梨珈说。
“你傻是天生的嘛。“鸟神有气无力的看了她一眼,不忘解释,”刚刚是在提醒你们,别白费力气。“
“早就搬走了?“沈褚蓝问。
“都已经过去八年了,辰家早已破产,现在怎么可能还住在这里。“鸟神低沉着嗓音,语速慢得像蜗牛,“随我来。“
沈褚蓝见他赤着一双脚,模样扮相也绝非常人,动作又从容不迫,轻车熟路的替她们引路,便问他姓甚名谁。
“谷梵灰。”少年边走边作自我介绍。
沈褚蓝正欲开口……
“我知道你叫沈褚蓝。”他不忘补充一句。
“……”好吧,沈褚蓝彻底没话讲了,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背后的那口棺材。
三位走了一路,日游神对她们透露,那女孩的幸福童年早在六岁之时就戛然终止了,现在等待她的只是姑母家里无尽的冷眼与压迫。
而谭禀和辰芸至今都杳无音讯,加之辰芸的父辈老弱病残,辰氏集团之后很快就落到了谭家手上,谭禀的妹妹和她的丈夫两个废物,很快被对家所设圈套给套了进去.
没过多久家底败光,姑母一家现在清贫如洗。
听说,十四岁的女孩继承了一小笔财产,姑母那一家子之所以留下她,不过是千方百计想让她多吐出一点儿钱来用来还债。
他们来到几所平房旁,不远处一位穿着初中生校服的女孩身形瘦小而羸弱,气色憔悴,正在一点点吃力的挪动有她一半高的红色水桶,水桶里注满清水,应该是搬到家中打扫用。
“相片上被抱着的孩子是你吧?”
沈褚蓝她将泛黄的全家福照片拿给她看,并询问她爸妈的下落。
女孩盯了照片好久,神情木讷,她觉得连警察都找不到的人,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这时,门里传来她姑母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耐烦,问她在跟谁说话。
她身体突然一顿,像受惊般的猫一样连忙说,没有人。
“把水抬进来!”
女孩赶紧低声让她们别来了,姑母要是知道她见了陌生人一定会打她。
沈褚蓝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女孩立即打断她,诚惶诚恐的交代,“别再问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失踪好久了,原本爸爸是想带着妈妈和我一起去度假。但是我当时不想去,就去了姑母家暂住一段时间,之后……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接我回去了。”说于此,声线逐渐颤抖,带着明显的哭腔。
“那除了你们一家三口,是不是还住过别的人?”沈褚蓝在一旁问。
此时,屋里传来急促脚步声。
“再见。”她匆忙转身,拎着水桶一瘸一拐的走进家门。
没过多久,屋内传出了打骂和哭喊。
沈褚蓝默默在门外听着,就见女孩被痛打一顿后,像个破布娃娃被丢出了门外,她艰难的开口:
“那张照片我想再看一眼。”
沈褚蓝将相片递给她。
女孩捧起相片,忍不住哭泣。
她在这里等啊等,无望的等待有人能接她回家。一直等到姑母改变往日笑脸相迎的态度,等到快要忘记父母的模样。
她成为了寄人篱下的受气包,姑母一家子将生活中一切的不如意都发泄到她的身上......
女孩看着相片,渐渐地……神情变得惊恐。
梨珈瞧出了异样,一把将照片夺过来。
女孩尖叫了起来。
照片在推拉中被撕扯成了两半,由于惯性,女孩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梨珈拿着手中的一半相片,十分抱歉的掏出地府特产无痕胶水,无意看向相片,一时愣住。
只见那位女主人辰芸的右肩处,竟悄然搭上了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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