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照片看着有点不对劲?”梨珈两指捏起残缺的相纸,抬至头顶,透着光亮看过去,眯起眼睛,她笃定没看走眼,就是不对劲。
“我看看。”沈褚蓝抽走相片,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这只诡异的手没有消失,从坐在秋千椅上的女主人身后,慢慢爬升至她的右肩处,掌心朝下的轻轻扣了上去。
沈褚蓝眨了眨眼,确保自己没有看错,那四指明晃晃的露在女人的前右肩,而她笑靥如常。
女孩惊魂未定,垂首而立,眼睛定定然往上盯着什么,愈发攥紧了手中残破的相纸,整个身子不停地颤抖,口中喃喃自语着,“鬼、有鬼……她来了……一定是她来了……”
“谁来了?”沈褚蓝转而看向她,叫了她的名字。
女孩猛然一顿,与她目光交接的一瞬间迅速低下了头,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一般……
“……”沈褚蓝见她不说话,瘪了瘪嘴,无意间又见那位日游神还没有离开。
谷梵灰神情恹恹的呆在一边,很少关心周遭事物,一直颓丧不语。
沈褚蓝见他主动充当引路者的份上,骨子里想必是热心肠的,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别的,“你受了阎王的指示吗?“
谷梵灰抬起头,慢吞吞的开口,“地府十殿阎王,不知你说的是哪位?”
“这是之前奈老师的帮助,才收获了一条线索,奈老师受了阎王嘱托才来见我们。”沈褚蓝说着将那半张相纸递了过去。
谷梵灰恍然,一时半会儿没有接,怏怏不乐的神色间浮现出几丝不快。
这说的正是夜游神的顶头上司,艳春婵。
他脑海中不禁浮现起那位身穿Lolita洋装的阴险小萝莉,“噢,她啊……我跟她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
对话间,一旁梨珈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二位脸上,跟着来回游走好几遍,此时终于坐不住,颇有些狗腿的冲到而二位中间,“姐姐,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去过了,下面差不多已经快忘了有这号鬼了,有问题不如问我啊。”
她忙抽回沈褚蓝手中的相片,塞给谷梵灰,又拉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带到自己身后,行云流水的做完一整套动作之后,伸手朝两边做出制止的手势,“好啦好啦,你们已经来来回回共说了七十一个字,我已不愿再听。”
“你又想干嘛?”沈褚蓝看着她。
梨珈凑近她的耳朵旁,捂嘴压低音量,很小声的说,“我跟你说,他这种鸟非同一般,会给人带来噩耗,万不可接触过多,会倒大血霉的!”
谷梵灰向来耳尖,他朝梨珈狠狠投来一记眼神:“无效悄悄话。”
梨珈撇过头去,撅着嘴不再说话。
沈褚蓝于是将她的头掰回来,看着她的眼睛随即正色,“梨珈,姐姐遇见你已经够倒霉了,不介意再多倒霉几次。”
“你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呢……”梨珈一惊,委屈巴巴的看着她,“我真不骗你,这只鸟自带不祥之兆,还是害怕着点为妙。”
“她说得对。”那少年一听,快速扫了二位两眼,大方承认,然后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作起了自我介绍:
“像这种品种的鸟,别名噩耗,哪里有倒霉事哪里就有我……就像辰小草,她曾经也看到过我。”
“辰小草?”沈褚蓝皱了皱眉,她望着那个从头至尾只顾低头,只言未发的女孩,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梨珈也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女孩,刚刚没太注意,这才认真打量了一番,“她吗?”
那女孩模样狼狈,浑身是伤,看上去还神经紧张。
她见状,转身迅速窜进家中,“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我现在倒觉得,她应该不是辰小草……”沈褚蓝猜道。
“欸?这还分盗版正版的吗?”梨珈面带不解的挠挠后脑勺,又看向鸟神,“造孽哟,一见你就跑,肯定没少在人家门口的树枝上瞎蹦跶吧。”
“我第一次来这里。”谷梵灰一字一句的纠正她的脑回路,“还有,不是因为人遇见了我才倒霉,是因为人要倒霉了,才遇见了我。”
他说着,突然单手去掏背在身后的棺材板,然后一个抡起砸到了地上。
沈褚蓝被这一声猝不及防的巨响吓一哆嗦,迅速跳到一边去,险先被砸到脚。
这偶然的举动,又让她想起每个清晨醒来时那一声声熟悉而“亲切”的问候,她指着那位已经缓缓滑躺进棺材的少年,忍不住发问,“他何方神圣?”
“日游神啊。”梨珈拍了拍沈褚蓝的肩,早就见怪不怪的说,“他就这样爱摆烂,习惯就好啦。”
“既然是白天巡逻的冥吏,那肯定也知道一些关于辰小草的事情了?”沈褚蓝问他。
“真不巧,那位阎王可没拜托我干这种助人为乐的蠢事……”谷梵灰扯了扯嘴角,声称自己的午休时间已到,便在棺材里调整了一下睡姿,躺好后将双手叠在胸前,十分安详的阖目:“我唯一的毕生心愿,就是少去祸祸别人,最好的办法是躺尸,什么也不用做,不用吃饭,不用喝水,不用呼吸……当一具尸体。”
眼见那棺材板的盖子正在缓缓合上,梨珈迅速上前用双手抵住。
二位双双围在棺材口处俯视而下。
沈褚蓝率先开口问他:“那女孩不是辰小草对吧?你既然见过辰小草,那她在哪里?”
“关我鸟事,关你鸟事,是本鸟行走世间所奉行的八字真言,可以省去不少麻烦。”那少年半睁开一只眼,答完又闭上了。
“那你就说我猜的对不对?”沈褚蓝问他。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女孩的反应颇为古怪了。当cue到辰小草的时候,女孩的表情和肢体动作看上去那么的恐慌和不安。
为什么一个人会对自己的名字如此战战兢兢?
若常人听到自己的名字,总该会有些条件反射的举动吧,就算不应声也会下意识抬头去寻找一下声源。
尤其是当谷梵灰说,他曾看见过辰小草,那她就不好奇吗?就不想第一时间抬头看一眼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之类的情况?
可叫她名字的时候,她的反应很慢,更多的是看上去有些像是神经兮兮的想着什么。她又不肯透露更多,又不干脆走掉……
“我猜,她不是辰小草。她也不愿意听到这个名字,不第一时间澄清,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辰小草更多的详细情况。
而她对这个名字感到明显的恐惧,虽不是本人,但跟本人一定有关。如果奈老师给的地址信息没有错……再来,她的模样年纪一样也可以对得奈老师她的描述的话……”
“告诉你,”骨鸟跟着开口,懒洋洋的指了指那扇大门,“门里的,是辰小花。她的姐姐,才叫辰小草。”
“可奈老师说过,辰芸一家只有一个孩子。”梨珈反驳道。
“奈奈九遗漏的信息太多,辰小草出生的时候以及辰芸怀上她的时候都遇上了我的巡逻时间。”他说着又觉得很麻烦似的重新躺了回去,“这件事很一言难尽,不如睡觉。”
“说说看吧。”沈褚蓝示意他继续。
梨珈已经徐徐拔出了桃木剑,眼神不善。
他只好不紧不慢的透露:
十五年前,零镜酒吧,晚上七点左右,辰芸喝得酩酊大醉,上了一辆车。意外怀孕后不敢与任何人声张,也不敢打掉孩子,这件事连父母都不知道,她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几近抑郁。
那段时间,谭禀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他追求她好久了,每天都在想办法哄她开心。不久后,二人结婚,这个孩子取名为辰小草。
但这件事终归是纸包不住火,秘密被揭露,谭禀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亲子鉴定报告,大发雷霆。那时的辰芸正怀着二次身孕,身心再一次崩溃,孕期心病开始加重。
至此以后游神很少再见到她露过面,卧室也是常年紧闭门窗,又一年,她生下了第二个孩子,辰小花。
“等等,奈老师不可能不知道第二个孩子的存在。”沈褚蓝思索了片刻说道。
“那如果辰芸当时正被困在地下室呢?”这个是他猜的,九成把握,辰家是有一个地下室类常年不见天日的地方。
要知道人界的一切都逃不过日夜游神的眼睛,除非是六尺之下的地带,因为往下就是人鬼交界地,属于很大的盲点。”
骨鸟继续说,“反正我觉得她自从那件事情被丈夫知道,就差不多精神崩溃了,从怀上孩子到孩子出生,始终闭门不出,谁也不见。我隐约记得......那时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稳定,生下孩子后,病情更加严重,几乎是将孩子一刻也不离身的抱在手上,如果在可见范围内见不到自己的孩子,她就会崩溃,然后疯了似的砸东西,拿头撞墙。”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奈老师说,传言他们家那一带附近闹鬼。”沈褚蓝轻叹一声。
“夜游神想必是不知道辰小花的存在,她的巡逻时间是在深夜八点至次日早上八点,这个时间段,常人出门活动的频率减少,尤其是一两岁的孩子。虽说辰小草和辰小花的模样天壤之别,但奈老师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日游神说着。
“她只认得鬼火,对人脸盲。”梨珈举手抢答,“和人一样,有些鬼差多数时候只能准确辨别出同类。奈老师很有可能把辰小花当作了辰小草。”
“那真正的辰小草呢?”沈褚蓝问。
谷梵灰静默了许久,半晌他缓缓开口道,“至于辰小草,她就更少露面了。”
日游神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某个下午,她独自一人走到家中庭院里……看向树梢的时候举起了弹弓。
他告诉她们,能遇见噩耗鸟的人,身上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他们总是怀抱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宿命,飞远的时候他就在想,可能是那个女孩快要死了。
沈褚蓝见他抱着膝盖坐在棺材办里黯然神伤,听完才发觉这事严重之处,完球蛋,她特么现在也看到这只鸟了,“那……我是不是也快要死了?”
“中咒者已经够倒霉了,如果你死了,我就是你的恩人,也是一种解脱,不是吗?”谷梵灰说着,将手边的照片递过去。
什么歪理……沈褚蓝伸手正要接过,梨珈深知晦气,忙凑上前去,抢着替她接过,可相纸用力抽却怎么也抽不出来。
谷梵灰两根手指紧紧捏住相片的一角,很明显这一时半会儿也不想给她。
梨珈瞪了他一眼。
“仇白头,你应该说什么?”谷梵灰丧气逼人的盯着梨珈。
“幸苦你了,同事,我代表地府全体鬼差感谢你今天大发慈悲说了这么多话。”梨珈朝他鞠一大躬。
“大可不必。”谷梵灰显然没有受用,“如果你真的感谢我,请你把欠的四百冥币还给我,我等你还钱就像在等死。”
“哈?我什么时候欠过你钱了,搞笑呢吧你!”梨珈另一只手插起腰,她向来就是有恩必报,有仇必较,有钱当然也是会还的。
“你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也忘记了……”谷梵灰面色变得凝重而阴郁,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后,“那你现在老实巴交的把钱还了,我就再帮你们一个小忙。”
梨珈听了一口答应下来,随即掏了掏自己身上的所有口袋,发现她是真的没有钱,又转念一想,表情迷惑的看着他,“桥豆麻袋,我直接一刀砍死你,是不是就不用还钱了?”说着,她又徐徐拔出了身后的桃木剑,“这忙你别帮了。“
谷梵灰长叹一声,“还是和以前一样啊,那么不讲理。”
他抽过了那张相纸,以为她会很快察觉到这张相片的异样之处,还是高估了。
只见他将相纸撕粉碎后,碎纸之间胶着一团粘腻物体,看上去像黑色麻薯,他一手揪住,那“麻薯”弹性极好,被拉成了一条直线,用力扯出后,在上空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地之刹那,消散成了一只灰蒙蒙的阿飘。
原来刚才照片上的那只手就是这只阿飘在作怪!
阿飘餐风饮露的从地府匆忙赶了上来,这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显然憋气憋了许久,大口深呼吸了几下,语气十分焦急,“梨珈,快,快回冥府去!”
“什么事?“梨珈一惊,“难道我的好哥哥他终于摔进幽冥火湖里死了吗?!”
不错,除了参加温墨万葬礼这等好事,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值得让她回地府的理由。
“不是,是梦胚胚,她说,那边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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