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五

早该当初一瓶驱邪水一浇而下,不然事态也不用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鬼蛇临时起意,要从今天开始杀人。

白日在校园里,沈褚蓝倒是没有看到这条蛇有太多出格动作。

她不是很想待在学校,尤其鬼蛇最近和她杠上,老是针对她,制造太多麻烦逼她接委托。

为了回避,沈褚蓝是尽可能早点回家,今天自习课是最后连着两节,沈褚蓝向老师请了假,很早就回来了。

背书包走出教室时,她感知到身后的不详气息。何茜雯整个人就像是被那条蛇吸干了阳气,浑身散发着阴湿气,身子僵在原地,并无多言,只用幽暗讳莫的目光注视她的离开……

沈褚蓝遇见的阿飘多了去了,不接它的委托就以纠缠大骂或者恶作剧作要挟的数不胜数,以为这事也同样简单好解决。

回家后,她放心不下,所以打算重返学校看看,并多捎上几瓶驱邪水。

还有既然黑莓想去,也一并带上。

黑莓已不同以往,她从冥火之中重生,说不准火焰对阿飘会起到某种伤害效果。

沈褚蓝让黑莓试试能不能喷火。

鬼火“啊呸啊呸”吐口水,好不容易才吐出几粒转瞬即逝的晶蓝火星子,抬头骄傲的问她,“厉害吧?”

沈褚蓝点头,貌似有点用处,将火焰装进了口袋……

……

结果她一去就出事了。

来到学校四楼廊道。

从外头就能听见某班级里传出的骚动,隔壁班已经乱成一锅粥。

现在自习课才刚过一半,全班听见课椅翻倒的动静,纷纷回头,数十双眼睛此刻皆被教室后方那个人的异常行为吸引。

那个叫何茜雯的女生,耷拉着脑袋,突然有气无力的站起身,她的四肢快要散架,动作像在打醉拳,小鸡啄米般点头不已,时不时睁眼又闭眼,绵软无力的往墙壁上一下下撞去。

就好像在进行某种“神秘古老的祭祀舞”,她又将座位上的课本作业胡乱揉皱又撕碎,砸碎了旁边的窗户,全给丢了出去,差点波及旁人。

沈褚蓝从走廊窗户望进,她看得一清二楚,鬼蛇打定了要附身的主意,正与何茜雯的魂魄对着躯壳争破头,撕来扯去。

癫狂许久,何茜雯精疲力竭,一下子靠墙跌坐在了地上,安静的垂首阖目。

三秒左右过后……

何茜雯顿然双眼圆睁,扶墙站起身来,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将嘴张到了最大,机械式卡壳般缓缓扬起头,神情痛苦至极,仿若快要窒息。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表情皆见了鬼一般,有同学想去叫老师。

沈褚蓝深感不妙,立即从前门直入,从书包中掏出自制驱邪水,边拧开瓶盖,边径直走向一时中邪的女生。

在一片惊呼声中。

沈褚蓝抓过女生,将整一瓶全部淋在她的头顶,浇在那条正在从她嘴里钻进的如黑烟般的蛇身上……

没想到这只阿飘蛇真的这么不知死活,要去抢别人家的身体。

沈褚蓝听其它阿飘说过,冥法有规定,死去的游魂不得随意抢夺人界的普通躯壳,并附身在肉眼凡胎的生灵身上。

一旦抢到了躯壳,本属于该躯壳的灵魂会惊扰到生死簿,比较该生灵寿命数字,误以为是提前死去,定会引来拘魂鬼。

拘魂鬼若得知被骗,白跑了一趟,会对该阿飘稍加一顿痛扁并严厉警告。

所以大多数阿飘都很识趣,不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行当。

此时,何茜雯的魂魄从躯体中遗落而下,像片落叶安然飘地,陷入了昏迷。

而站起身的“何茜雯”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显然这狗屁驱邪水对它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刚才脸上痛苦的神色已完全褪尽,它一把抓过了沈褚蓝的胳膊,裂嘴狞笑着重复先前的话:

“中咒者,我说过的,我要从今天开始杀人……”

说玩,它面容转瞬间变为狠厉,右手暗持一把美工刀直直朝她面中刺来——

沈褚蓝吓得往一侧偏过身去,小刀刀锋划破她的脸颊,划出一小长条伤口,待沈褚蓝再反应过来,那刀尖直指悬停于鼻梁约五厘米处,握刀的手正被她死命按住,一点点的掰离……

一时间只觉心脏快要跳离胸膛,根据以往应付阿飘的经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伴随美工刀袭来的冲力,“何茜雯”整个身子的重心都朝她倾压而下,脸上连肌肉都在控制不住的兴奋颤抖,这条鬼蛇想杀人很久了,它只记得它想杀人,既然忘记要杀谁,那现在谁的都可以,它只想杀人解瘾。

沈褚蓝感觉到右脸颊的血从伤口出渗出,流至下颚角处,她只得一直后退,直至右脚后跟抵至墙边借足力,双手死死紧握女生的手腕,使出全身力气往外推去。凝视眼前那把近在咫尺的尖刀,只觉得无比尖锐锋利,盯久了叫人晕眩,一旦注意力松懈半分,怕是会将整张脸捅穿。

疯鬼。

她阅飘无数,第一次见如此疯癫的飘。

黑莓听闻动静,从沈褚蓝口袋中飘出,见状大叫,“大师!怎么办大师!”鬼火晕头转向的飘来飘去,急中生智,对着持刀人吐“口水”爆火星子。

可这显然无效。鬼魂得到了一具肉身之后,就相当于有一层盔甲作为防护,黑莓所吐出的那么点冥火连躯壳都上不了,更别谈灵魂。“大师!我去叫人来啊!你等我,我还会回来的!”鬼火好不容易从阿飘们的缝隙间挤过,飘了出去。

而这危急关头,还好空中直直砸过来一重物救人于水火……是有谁扔来一绿色盆栽,正中“何茜雯”后脑勺。

将它砸愣几秒的空档之际,沈褚蓝用尽力气推开它,得以从墙边迅速抽身脱离,还未来得及喘上半口气,就见黑板前刚刚扔盆栽的那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生,是隔壁班的班长,记得叫唐诺菲。

唐诺菲正朝这边焦急疑惑的喊,“何茜雯!现在自习课呢!你想干什么啊!”

“我?”这还不明显吗?鬼蛇偏过头去看,理所当然的答,“杀人。”

鬼蛇于是亮起了手里边的美工刀,只看了沈褚蓝一眼,转身却朝众人冲去。

班级里现在没几人能好好坐在座位上自习,同学惊吓不已,彻底看清“何茜雯”手中所持的是一把刀,有些抱成几团往墙角躲,有些要往教室外逃出——可诡异的是,这下门窗竟全部封死!连砸都砸不开。

料是沈褚蓝身边所带来的阿飘搞出的恶作剧,想看难得一遇的好戏,便拿身体封死全部门窗,谁都不许走。

所有人一时忙着纷纷躲窜,好比鸟入笼中插翅难飞,整间教室鬼哭狼嚎声此起彼伏……

“何茜雯”手中持一把不太起眼的美工小刀,乱杀气势拿捏十分到位,加上变态般的桀桀狂笑,砍伤了好几名同学,跟何茜雯玩得要好的一位女生首当其冲。

那个丸子头泡面刘海女生见她持刀过来,面露难色,想着玩伴应该不会伤害自己,斗胆没跑,还上前去拉了一下它的胳膊,“何茜雯你……”那把美工刀可不会等她将话说全,无情的往她大腿处戳进,划拉了下去,噗呲噗呲大腿边瞬间冒出了好多的血。

痛楚袭身,丸子头泡面刘海女生面色惨白,膝盖失力,右腿一折靠着墙边坐下,捂着伤口哭嗷。

“何茜雯”见有人上赶着过来送命,满意的揪起那名女生的衣领……一手按着头,让她别乱动。

它面露狰狞,正当美工刀对准了喉间,要狠狠扎下去之时——

后方袭来一拖把棍,十分干脆的从背后往她头上打去,一声闷响过后,“何茜雯”整个人往一边偏倒在了地。

班长唐诺菲手持从卫生角拿来的拖把,全身后怕劲未消,表情又像出了一口恶气似的,她大喊道:“快点按住她啊!”

同学们见准时机,及时围拥而上,刚刚从“何茜雯”手边掉落到地上的凶器被人及时用脚勾了出来,死死踩住。又将“何茜雯”从地上拉起,使其双手反扣在身后禁锢,并将整个身子按住在课桌边,脸侧贴于桌面,令它再也无法行动。

还有同学将女生扶起,手忙脚乱的帮她按着伤口止血。教室中还有几位被划伤的同学,被他人搀扶照料着。

一时间,人群望向“何茜雯”的眼光中满是愠怒、讶异、疑惑、不解……众嘈杂声间,“何茜雯”一直低着头不语,指责声渐起,同学还没问清她到底在发什么病。

“何茜雯”被众人的簇拥间低声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嘴中叼着一张纸样的黄色东西,不怀好意的视线直接跃至到人群之外的沈褚蓝身上。

鬼蛇的口型像在说:

[你完了。]

……

沈褚蓝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心下如临大敌。

怪不得,鬼蛇这几日仅仅只是胁迫她,并不敢随意上她的身。为何这几日她耳中空空如也,却还能安然无事。

那是梨珈上次给她画的驱鬼符,上面的字迹由鬼血所写就,血中所含煞气可以驱散一定数量的阿飘,符纸这几日被她放在衣兜了太久了,她差不多快要忘记了。

可当鬼蛇抢了一具肉身来撑腰,灵魂便不怕符纸中所含的煞气。

“何茜雯”偷偷顺走这张符纸后,在她的注目之下,将用来驱鬼的明黄符纸一点点吃进嘴里,嚼碎嚼烂,吞进了肚……低声吃吃笑了起来。

那种没来由的笑让几位正牢牢看守住它的同学心中一顿毛骨悚然。

防止“何茜雯”再有其它反常行为,同学将她扶到了墙角边。

此刻教室里吵嚷声一片,众人聚成一块,正在想尽一切办法踹门砸窗,想要逃离这间教室。

教室外也站着一大批人,见特殊状况,叫来的老师内保正在尝试能否从外面打开……

沈褚蓝却一步步走到最近的座位上,缓缓坐下,心底萌生出“人之将死”般的平静感。

阿飘仍然堵死在了门窗缝隙间,愈发来劲,像恶作剧得逞般嬉笑玩闹。

该死的。天果真不渡沾了阿飘的人。

这下还赶上了鬼魂暴动期,她不知道等会儿光临的将会有多少只阿飘……

……

有风。

鬓角发丝拂摆过她的脸颊,骚挠着伤口,泛起细微的痛痒。

阿飘流速明显有变。

一只只的烟色人形充斥在教室空间,目光却化为虎视眈眈,不约而同的转向了她,似是各自小声低语盘算着什么。

她闭上眼,安静等待教室内的喧哗声在耳边一点点褪尽,逐渐听不见任何,好像世界变为连白噪音都没有的真空……

门窗忽然全部被一股流冲开——

众人吓了一跳,如释重负,赶紧从教室里逃散至外面长廊,又是慌乱成一团,在四楼望去,天色已渐渐暗淡……

正好是放学时刻……可是总感觉周遭有些不对劲,令人心下莫名紧张,是天空的颜色吗?还是捕捉到的一股摸不清头脑的气息。

几秒后,突逢一股强劲的“风”跃至教学四楼,扑面而来像要给人一拳似的划过走廊的喧闹人群,以无可抵挡之势穿裂身后的窗户玻璃。

玻璃应声碎裂,一些人往身后回看去——教室剩了三三两两的人正愣在原地,正中风的吹拂……

这股邪风单单盘旋于教室之中,吹得叫人头脑发昏,肩膀发酸,教室里学生的身上随之开始隐隐不适起来,离开教室时走路都有些重心不稳了。

“何茜雯”正要被几位同学押着出教室,头发凌乱像个疯子,神志不清的低声絮语着什么,没走出几步,双脚就软去了,昏倒在地,沉重的躯体只好被几人先留在了墙角边。

众人都没有发现,这是鬼蛇扔下了何茜雯的躯壳。

鬼蛇已经随着那股风一起马不停蹄的涌向了中咒者,和无数的阿飘一样,它是必须要去争得中咒者耳边唯一的“席位”,去寻回曾经遗失的记忆碎片。

阿飘也收起了恶作剧,有意涌向了那个人。

教室里只剩沈褚蓝没有走,因为走不掉,这股风专为她而来。

她狂倒抽着气,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撑着桌面,起身……已经明显感觉出了耳边的症状,她听见一种极其空洞的异响,像要将整个人包裹吞噬,越来越近,近至耳朵里,沉了底。

顷刻间,这股“风”如一把利刃从她左耳灌向了右耳,遽然在脑中炸出尖锐凄厉的鬼哭!响彻不衰,尾音不绝,却只有她听得见。

无数阿飘蜂拥而至,争先恐后的想挤进她的耳朵里,凄绝的叫声从整个脑子震荡至脚底。

在众阿飘的吵嚷里,耳边有有一抹幸灾乐祸的声音尤为突兀,显然没有驱鬼符的庇护,鬼蛇还是率先钻进了她的耳朵里,嘲笑骂她蠢,

要是先前就答应了委托,鬼蛇就不会撕了你的‘平安符’,沈褚蓝也不用遭这大罪,

……兜兜转转,鬼蛇不还是到了她的耳朵里么……看来沈褚蓝命中就欠它一个委托。”

沈褚蓝心想,她并不会答应。

[我说了,让你去帮我杀掉一个人!听见没有?!]

鬼蛇在她耳边吼道。

她不会帮你杀人的,无论那个人是谁。沈褚蓝看着像在自言自语。

鬼蛇在她耳边“啧”了一声,不停地问候祖宗十八代。

沈褚蓝埋头蹲在地上,努力维持清醒,如果现在晕了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而在这宛若群魔乱舞的声音间,她又依稀辨见了那抹悠长清扬的招魂铃音……

是梨珈吗?梨珈来了?

铃音听得沈褚蓝心下发紧,像极了梦魇再现,脑海浮现两具悬于房梁的尸首,她放不下,当初他们到底是不是因她而死的?

沈褚蓝蹲在地上,无比绝望的捂住耳朵。

为什么什么都做不了,她必须做点什么的,可什么都做不了。每个轮回都写好了相同的答案,逃脱不开的宿命。

所谓命运好像从来不是由她说了算。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好好地、谨慎地走在阴与阳的交界,最好别去拖累了别人。

阿飘的叫喊声在她耳边绵延不绝。现在该怎么办?在如此数量的鬼魂之中,还有谁能够走得掉。

……

不知过了多久。

那凄神叫苦的杂音终于像是带了加速度般快速从耳边撤离出来,声音愈来愈远,愈来愈细,直至消失成一个点不见,最终全部戛然而止。

意识渐渐开始回温,半晌,沈褚蓝耳边响起了一个清晰明了的人声。

班长唐诺菲跑过来,在身边已经摇她很久了,“沈同学,沈同学?”

耳边阿飘声音皆莫名其妙的安静了下去,沈褚蓝睁开眼,神情入梦似醒的对上了唐诺菲略微尴尬的目光。

“你认识她吗?她站那看了好久了。”唐诺菲的手往教室门口指去。

沈褚蓝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右耳正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不断往外泄……但不妨碍她听见周遭纸张声音的纷乱清脆,她蹲在地上环顾周围。

就在极短的时间内,教室的窗门、四面墙壁以及天花板处已被贴满了层层叠叠驱鬼符,黄色的符纸上面都被人涂上了血,每一张驱鬼符都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的伺机贴在四周摆动蛰伏着……

沈褚蓝发觉身上还有头发上也被贴了好几张符纸,她一一摘了下来,往教室门口看去——

门框旁正站着一个打扮精致而醒目的女人,正摘下墨镜,她烫着大波浪及腰金发,戴着一顶宽大帽檐的卡其草编遮阳帽,长相极美,眉眼间极具异域风情,面容中又透出肃静的意味。

她一手持一盏烛台,另一手的食指中指并起在眼前,正夹着一张燃烧的鬼符,符纸点燃了烛火,她轻轻抬手将符纸上的火苗挥去,“我找人。”

沈褚蓝缓缓起身,知道她是来找她的,见了那人,心底有一股说不清的熟悉,逐渐浮现起一个称呼来,江师父。

江黛陌右手拎起脚边的白色单肩行李包走了进来,她身材高挑得有些拔尖,那截手腕上戴着的红绳招魂铃铛跟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褚蓝微睁大双眼,除了熟悉的铃音,她还看见了一股萦绕飘荡在四周的黑气。

这股煞气比她以往所看到的都要浓厚,就连梨珈、徐梓瑞、牛头马面这些鬼差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都无法与之比拟。

为什么驱鬼师身上,也会有着和鬼差同样的煞气?

而这股煞气一出,周围多数的阿飘一时间已经无所遁形,被定了身。

教室内的光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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