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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没有开灯。
沈褚蓝躺在床上,在黑暗中,耳边萦绕一堆阿飘的细碎闲话,听着像一段段从喉咙中掐出的气音,语调还带着几丝交头接耳的意味,像在神秘兮兮的讨论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她光睁着眼,还能看见鬼魂在空中变换出可怖嘴脸,一只只眼睛眨巴眨巴,还有几张嘴巴漂浮在空中咧着对她不怀好意的笑,图案像黑暗中的一个个白色气泡冒出又破裂,乍一看以为走眼了。
但沈褚蓝知道这些是用来吓人恶作剧。要是换做小时候,一定会被吓哭,但是现在她都看腻了,甚至认为有些过时,多少年了阿飘的恶作剧怎么还在原地踏步。
她看着阿飘发呆,越看越觉得,阿飘好比鬼差的眼线,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中咒者的一举一动。
就像人界逃不开日夜游神的眼睛一样,一切都逃不开鬼差的眼睛。
这时候,卧室的门被一点点的推开了。发出轻微的声响,有谁在刻意压制推门声。
阿飘们明显察觉出一股稍大的煞气,从门缝中冒了进来,这才有所收敛,收起正准备展开的恶作剧,飘远了一些。
只见那只鬼蹑手蹑脚的,悄咪咪摸了进来,又不忘转身带上了门,沾沾自乐以为没有被人发现。
沈褚蓝躺在床边,一直注视着那抹鬼鬼祟祟的熟悉身影一点点走近。
“谁啊?”沈褚蓝明知故问。
那身影有猛然一惊的迹象,未曾想人还没有睡,她在犹豫要不要走进来,静声叹了一气,平缓了一番心情后,就从身后掏出书来了,四周传来清脆的纸页声。很快,她用书捂住了脸,就像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慢慢凑近。
沈褚蓝见她一点点蹭了过来,佯装猜,“飘甲?飘乙?还是飘丙?还是......?”
“无常。”她煞有介事的回答,清了清嗓子,“你,你可知罪呐?”
沈褚蓝心下一紧,起了身,神色镇定的靠坐在床边,“噢......原来是无常大驾光临,请问我是犯了什么罪吗?”
她瞥见阿飘已经往四周的墙壁飘去,流速明显朝着门外,有些还是贴着墙壁乖乖飘出了去......
而那抹身影的长发张牙舞爪着,虽带着躯壳,走路却像飘似的幽灵。
越来越近,就这样飘至到床前。
她一字一顿道:“不理我的罪。”
“......”沈褚蓝重新躺了回去,整个人从头到脚缓缓裹进被窝里,心知肚明这是鬼要作妖的前兆。
“等一下!你先别睡。”被子外,那只鬼见状立刻喊道,有些焦急的双手放下了书本,凑上去扶住肩,不停摇晃她的身躯,“沈褚蓝,你今天去哪里了,都忘记带上我了……”梨珈越说越委屈,沈褚蓝生无可恋的被她摇晃,被晃了好一会儿,才从被子中露出脸来,坐起身正要开口......
瞄及有只阿飘没忍住想干恶作剧,装作不经意的左顾右盼,飘呀飘,飘至墙边.....
“啪嗒”一声按了开灯开关,迅速从门缝流了出去。
灯这么无故一亮,梨珈着实吓了跳,原形毕露无所遁形,赶紧拿书捂住脸惨叫一声。
沈褚蓝又跟着被她那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倒嘶一口凉气闭起眼,耳膜发疼,“你玩够了没有啊?”
“姐姐……”梨珈吞吞吐吐的说道,“你可别又赶我走了,我可以自己看着滚的。”
“......”沈褚蓝一时没再说话,视线反而落到挡住二位的书皮上,
梨珈立即将书收回去,讪讪一笑,“那我们要和好吗?”
沈褚蓝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落至她的手腕,那截红绳铃铛还戴着,梨珈并未取下,还是和梦中所遇到的一样。
不过自那以后沈褚蓝很少再遇到个梦魇,可能是生死纸让她将一个多月的份量提前循环掉了。
沈褚蓝见铃铛中被塞了东西,所以这会梨珈走进门的时候,她才未能听见铃音作祟。
而这招魂铃对于梨珈来说,不仅是点缀,也是曾经重要的信物,她前几日听取了鸟神的建议,在铃铛中塞上棉花,这样铃铛在不用取下的同时,也不会发出缠人的声响。
“对不起。”想了一会儿,沈褚蓝突然道歉。
梨珈一惊,呆呆的把书放下,“你可以再说一遍吗?我的耳朵有点不敢相信你的嘴。”
“对不起。”沈褚蓝看着她的眼睛,又说了一次,“招魂铃如你所说,在很久以前,是很普遍的物件,今天遇上的一位驱鬼师,她的手上也有着一模一样的手链。而且,在我曾经其实是被这样的铃铛救过的。只是太害怕,一时不愿面对,不愿记起。对不起,我不该随便怪罪你,不能只凭借一只铃铛,就证明你是曾经的仇灵,也不能证明身上的追缉令就是你下的。”
如果,那场梦是生死纸改造过用来迷惑人的谎言,那么现在或许是中了那张生死纸的下怀了......
沈褚蓝还想要继续往下说,梨珈已经一把冲过去抱住了她,力道没控制好,沈褚蓝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她心一怔,觉得鬼的身躯冰冰凉凉的,搂上去的时候是一点温度都没有。
“姐姐,以后你可别把我推太远了,这一世我就是为了与你重逢而来。只要能留我在身边,怎么样都行。我听徐梓瑞说了,你要去接厉鬼的委托帮它杀人。没关系,我帮你杀。”梨珈说。
“……”沈褚蓝她着实不太理解前世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让她死心塌地成这样。
一碗孟婆汤算是直接把白无常拉回了重新出厂设置。
梨珈见身下的人过了很久也一动也不动,怕是被压麻了,赶紧起了身,将沈褚蓝从床边拉了起来。
沈褚蓝缓了一会儿,坐在床边徐徐问她:“你刚刚是说要帮我杀人.....鬼杀人?那会怎样?”
“嗯......得看看那人在生死簿上的寿命吧,要是提前几十年杀死了TA,鬼差就要受罚去投胎啦,不过我巴不得去投胎呢,想想最近大到离谱的工作量,都快不想当鬼了,我可以投胎去陪你......到时候我们生生世世,同生共死。”梨珈拉着她的手,开心道。
“......”沈褚蓝摇了摇头,语气坚决,“不,你没必要替我这么做。虽说答应了鬼蛇的委托,杀人只是假意,到那时我一定会灭了它。”
梨珈给了她一个笑容,“好,姐姐想怎么做都可以。”
沈褚蓝说完重新靠回了床边,闭上眼睛休息......
耳边却响起了鬼蛇的嗓音带着几丝戾气,它在笑:
[你不会真要找个机会灭掉我?你的确是这么考虑的。]
沈褚蓝心想。
[你错了。这根本很难实现]
摆蜡需要很大的时间空隙,且思在行前,如果想要灭掉鬼蛇,它必定会第一时间知道,在囊息被毁前将一切宣之于口。
但若替鬼蛇杀人,沈褚蓝也能顺势达成所谓目的。
真到了最后,是说不准沈褚蓝会怎么选的。
耳边的声音沉寂了几秒......
[行。]
[我要你帮我.....找出那个还在世的贱人!给我杀了!]
这已经由不得她了。
毕竟,它让她想起的一件事,比杀人更严重。
沈褚蓝睁眼。
梨珈一脸乖巧的坐在床边疑惑的望着她,“姐姐,你困了吗?”
沈褚蓝的视线一时移到床边遗落的书籍,她将那本《傲慢与偏见》拿在手上翻了几页,翻了许久,突然抬头说道:
“梨珈,为了避免之后遇到的危险,你能帮姐姐一个忙吗?”
梨珈惊喜,还是那句话,“可以啊!“
......
据说,人的一些行为是由无意识驱动,尤其是熟悉、频繁的日常细枝末节,更加会渐渐变成人的无意识行为,类似梦游,无法意识到自身在做什么。
一天二十四小时,人不能够精确到分秒的将所见所闻所知所感在脑海里回忆一遍。
除却以摆弄囊息为生的鬼差,生灵都不能的。
当然,个体只是不能去主观的完整记忆起来,但那些所见所闻所知所感,由个体感官与世界交互,生发出的信息必定会被精确到分秒的记录,化为记忆碎片,客观存在于魂魄容器中,藏在不为人所知的角落。
除却外力因素,二十四小时精确到分秒的记忆信息,只是不能被个体完整回忆,不是不存在。
那么从冥界的角度看人界,生灵高低的区分之一,在于能从「自身魂魄容器」里「自行回忆」起的「记忆碎片量」。
能感知到过去,是因为魂魄中含有“活过”的碎片,感知到现在,因为自身“活着”的碎片,能感知到未来,因为正在“想象”。
由此看出,“活”不过是一种唯心体验。
好比比干被挖去心脏,当他心以为心在,将“活过”的记忆碎片遗落在某个角落,还能纵马长驰,只有被“空心菜”“无心即死”之言提醒,碎片被翻出,不慎回忆,落马而下。
对沈褚蓝来讲,自己只不过是一根人界的“柴”,她先前自认为没什么特别的,还比普通的“柴”要悲惨。
直到鬼蛇像个喊“空心大白菜”的杀手,溜进她的耳朵,翻找出一块还挺特别的记忆碎片,兴致勃勃的亮给她看......
但是,她却并未由此走向死亡,反而却由死转生......当埋藏着的无意识行为被一览无遗,她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活,仿佛她在大多数时候是一具正在梦游的死躯壳。
她突然知晓了自身在无意识的时候都做过什么。
那一块记忆碎片中只写着只言片语,正在向她诉说着:这个世上,没有谁比她更无比期待,末日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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