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学?”虞晚凝视着他,眼中的冷意非但未消,反而更盛。

虞晚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可下一刻,手指乃至手腕又被更多的泪水烫到。

她沉默了片刻,语气稍缓了些,但仍旧冷淡:“那你先学学,怎么把眼泪收回去。”

苏子衿想偏开头,但下巴被虞晚死死捏住。

他用力咬住下唇,努力眨眼将那点水汽憋回去,可那湿漉漉的睫毛越是扑扇,水光越是聚集得多。

眼尾越红,眼泪越是断线地落。

他的泪水滚烫,砸在她的手背上,顺着皮肤滴落在地上。

虞晚手不由得轻了些。

面对这张酷似裴瑾、还哭得眼睛通红的脸。

那份被冒犯的愤怒,竟悄然散去许多。

苏子衿刚进来时,虞晚有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将阿瑾寻回来了,活生生地寻回来了。

当被拽回现实时,立即就发觉面前这人在模仿。

恼怒是半分不假的。

可这人,是水做的吗?

虞晚拇指轻抚过苏子衿脸颊的泪,冰凉的,比砸在手背上的泪要凉得多。

那湿意将所有恍惚都打散了,她突然无比清醒地将两人彻底区分开。

阿瑾从不爱哭,连她都只见过一回。

阿瑾哭时,眼眶刚红些,眼泪刚冒出些,就会立马被擦去。

哪像面前这人,眼泪就像不要钱似的,一颗接一颗地落。

若是拿盆接……

虞晚走了神,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正在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处肌肤。

苏子衿刚才尽数豁出去的决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打碎。

他身体彻底僵住,脸上是她微凉的指腹,很柔软,正在一点一点擦着他的泪。

那手指擦得毫无章法,偶尔还会蹭到他的唇。

被触碰的肌肤骤然升温,连带着呼吸都微微滞了几拍。

热意从脸颊迅速蔓延,身上也开始发热,尤其是耳朵,更是烫得厉害。

之前被锤碎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好似又重新生了根。

她……

眼眶的泪还在不受控地落下。

可心底那份几乎要将他撕碎的难受,忽然变得不那么难以忍耐了。

苏子衿透过朦胧的视线,望向虞晚。

轮廓模糊着,看不真切,她是在走神吗?

怎么连走神,都这么冷冰冰的。

她在想谁?那位阿瑾吗?

还是说……她也分了一点点心神给他?

药汤在地上漫延成大片的浅洼,浸润宣纸,透过空气,苦味散的更厉害了。

莫名还有些,不属于苦药的甜味,腥腥的,涩涩的。

鞋面上有些压感,好像是碎瓷片,一动就会落在地上。

若是落在地上,就会发出很清脆的声响,足以将人唤回神。

他就这样僵站着,一动不动。

时间好长,又好短。

虞晚终于回过神,发觉眼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止住了泪。

她收回手,目光从他泪湿的脸上一掠而过。

“收起你的眼泪。”

虞晚声音恢复冷清,身体后退半步,拉开些距离,拾起桌上的帕子擦拭着指尖的湿痕。

“我这公主府,不缺只会哭的废物。”

那沾染了他温度的手指突然抽离,连带着胸口也忽然空落起来。

对比起那份空荡,她那句废物的杀伤力都被削弱。

苏子衿也后退一步,鞋面上的碎瓷片终于落在地上,落地时声音不如他想的那么大,只有些许几不可察的呲声。

“是,公主。”他垂下头,抬手去擦面上残留的泪痕,不经意间触到刚刚她摸过的地方,指尖也开始发烫。

心像是突然活了,扑通扑通的。

还有那份需要极力克制才能压下去的身体本能——他在渴望。

虞晚坐回椅上,刚刚的动作对她来说消耗极大。

她平复着呼吸,余光却看见旁边的人傻站在那。

她不禁有些头疼。

目前调查而出的种种线索都指向了一点:苏子衿不是裴瑾。

长得再像又如何,只要不是阿瑾,就没有任何意义。

至于他说的学?

她的阿瑾,无人能代替,更无人有资格去代替。

替身?

对她,对阿瑾,都是一种玷污。

将人带回来,是一时冲动,也是顺手而为。

虞晚没有任何将人留下来的想法。

她斜睨一眼地上被药汁打湿,字迹都晕成一团的宣纸,然后从桌上抽出一张新的宣纸,执起毛笔重新落笔。

这次没有像先前那般写许多戏班,宣纸上留了大片空白,只有寥寥一个戏班的名。

“这是专给公主府唱戏的戏班,府内承担戏班的日常开支以及报酬。”

虞晚说完,抬眼望了眼苏子衿,又补了一句:“很安全。”

苏子衿怔怔抬头,手垂在身侧。

他目光落在案上虞晚新写的纸上,上面字迹虽有些力度不足,一笔一划却行云流水,恰到好处。

三个字不大,却异常清晰:怀瑜班。

她……还是要送他走。

苏子衿脸上的泪痕半干,热气暖过后,面上的肌肤拉扯着紧紧绷着。

心底仅存的暖意又被抽空,身体的力气开始消褪。

他身体细微地晃了一下,很快又稳住。

刚刚止住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再次涌出,无声地滑落。

他的声音很轻,本来清润的嗓音带些低低的哑,却异常清晰:“公主殿下,您不要我了吗?”

“我连留在这里的最后一点价值……都没有了吗?”

虞晚刚要收笔的手一顿,她不用抬头,光听声音就已经知道,这人肯定又哭了。

他怎么像个要被抛弃的……小动物?

虞晚心底有点说不清的情绪,一时间理不顺。

她眉头轻蹙,没有立刻回应。

“您把我从那里带出来,”苏子衿声音发颤,偶有些细微的抽气声,努力稳着声线:“现在,您又要把我送回去吗?”

“就算,就算是送去另一个戏班……”

“就算,真的如您所说,很安全……”

“可,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向前挪了半步,试图靠近虞晚一些,却在即将可以触碰到她时生生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我很没用,”

“可是殿下……”

虞晚终于将笔落回了笔架上,迎上苏子衿的脸。

他垂着头,泪水又淌了满脸,却意外的没有糊成一团,反而颗颗分明地顺着颊边线条落下。

她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连哭都哭得极漂亮,非但没有破坏这张脸,反而带着一丝破碎后,无意识展露出来的勾人劲儿。

虞晚即将二次分神之际,苏子衿哽咽着继续说着:“除了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他的肩膀细微地颤抖着,原先压着的那股子戏腔彻底抖落出来,每个字念得清晰却又带着明显的泣音。

“您如果厌弃我,可以把我关起来,也可以当我不存在。”

“但别把我送走,求您……”

虞晚眉头拧得更紧,常年如被大石压着一般的胸口,此时更是滞阻,直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理智和感性仿佛脱离了这副病弱的身躯,交缠着打起架。

像,又不像。

那不断掉落的泪和那如念白般的腔调,都在清晰地将面前的少年与记忆中的裴瑾分割得更开。

可是莫名的,内心深处居然有个声音开始叫嚣着答应他,疯喊着哄他。

理智上,在不断分析,用一条条证据将所有可能性都尽数拍死在犹豫前。

虞晚吐出一口气,好像要将所有郁气都尽数从胸口排出。

她斜睨着身子几乎要软倒的苏子衿,声音听不出半点波动:“留下你?”

“可你有什么用?”

苏子衿眼中的雾气更浓,他极慢地跪在了她的脚边,挺直了背,还在拼命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我,我会唱戏,您喜欢听什么戏,我都给您唱。”

“只给您一人唱……”

良久,他没有等到虞晚的回应,本就低垂的头又落了下了些。

视线糊得什么都看不清,眼睛哭得都开始发酸了。

只能看见那一抹雪青色的衣角,近在咫尺。

苏子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拽上那裙摆,手指都不敢用力。

又有泪落下。

果然……还是不行吗?

绝望重新席卷而来,比先前的每一次都要汹涌。

太医的药很好,身上的伤被养得极好,一点都不痛。

明明没人再逼他了,明明她也说了那个戏班很安全。

去那怀瑜班,应该是他最好的结果了。

他曾经奢求而不得的,不正是去皇家的戏班,寻个庇护之处吗?

可是为什么,他反而更痛了。

手指尖传来那丝滑面料的触感,又软又厚实。

好像他只要这样待着,哪怕只能触到与她有关的一点边角,心就会安定下来。

为什么?

明明才见过两次而已……

他不想去深究了。

他只知道,他宁愿被她的冷漠刺到遍体鳞伤,也不要去一个安全却与她无关的地方。

再痛也没关系,因为痛,才活着。

苏子衿眼眶仍然红着,泪水不再下落,而是噙在眼中:“我知道您若想听戏,这京城的戏班会争先恐后为您献上表演。”

他眼神透出些清亮与决绝,雾气却更浓。

“可是我与他们不一样。”

“嗯?”

头顶终于传来她的声音,仿佛只是在回一个无关紧要的应答。

苏子衿俯身,竟轻轻笑了一下,泪还挂在睫毛上:“殿下,您捡我回来,我便是您的了。”

“要听曲,要取乐,要如何……”

“都随您。”

“您便……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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