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问

十几分钟后,叶如莺、薄云笙、许桃和姚奇序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两人组变四人组,座位根据性别对分,男挨男,女挨女。

上司,上司的上司,上司的上司的关照对象,许桃自觉这场合不该自己主持,规矩坐正,眼观鼻鼻观心。

叶如莺好奇许桃来这里做什么,也好奇现在坐在薄云笙右边的人是谁,但许桃不敢说悄悄话,她也不便直接问“你是谁”,显得不太礼貌,尤其这个人似乎和薄云笙有亲属关系,难道薄云笙除了妹妹还有弟弟?

可长相并不相似啊。

叶如莺看着薄云笙,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困惑的目光有多像讨好的祈求或者拜托,仿佛一捧花瓣软软地投进怀里,薄云笙想起不久前掌心娇小细瘦的触感,一朵根茎还未坚硬丰满到抵抗所有威胁的花,一只翅膀还没长大长宽却出来走南闯北的雏鸟,差一点就真的完全被他拥住,让他……进退失措。

差一点。

薄云笙端起水杯,喝之前淡声道:“说话。”

不需点明,姚奇序盲猜也知道这喊的必然是他,咳了咳道:“大家今夜相聚在这里都是缘分,就不兴公司那一套了,私下当当饭友,千万不要拘束,放轻松,畅所欲言,认识的再加深下认识,不认识的聊聊就认识了——我叫姚奇序,环盛现任执行总裁,这位许桃许秘书的直属老板,这位薄云笙薄董事长的直属打工仔兼没有血缘的亲弟弟。请问小姐你是……?”

叶如莺拿不准称呼,只好套用模板,说“姚先生好”,又说自己叫什么。

薄云笙好像拧了拧眉,但一瞬即逝,如落水无痕,而且姚奇序下一个问题让叶如莺无暇关注薄云笙的神情。

“哦——你就是叶小姐,幸会。叶小姐,你和我哥……你们,是有工作?”

姚奇序恍然大悟,眼珠移来移去,在薄云笙和叶如莺两边反复倒腾,克制了音量,但没克制住像烧开的水一样咕嘟咕嘟冒泡的八卦之情。

哼哼,偶遇好偶遇妙,哪怕明天被灭口也值了!

姚奇序炯炯有神地盯着叶如莺,叶如莺不理解这股热情从何而来,但忆起许桃说过姚奇序人不坏,勉强没有如坐针毡。

更意外的是薄云笙竟然已经跟姚奇序说过她,说了什么?

叶如莺之前都忘了问许桃当初薄云笙介绍她用的什么说辞。

稳妥起见,叶如莺删繁就简,选择性地描述事实:“对……薄先生邀请我合作。”

这部分姚奇序早听过了,他一只手肘撑在桌上,激动地前倾,想挖点更猛的料:“你觉得跟我哥合作怎么样?我哥对你严厉吗、有没有凶你?”

“挺、挺好的,薄先生没有很凶……”

“真假?那你们住在一起,没发现我哥的缺点或者你不喜欢的……”

“行了,说说你。”薄云笙睨向单独占了一张凳子的大包装袋,口吻俨然一位严肃的兄长,“又买了什么?”

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警告,姚奇序心内扼腕,着急上火吐槽一百零八遍也还珍惜小命,继续挑战薄云笙的底线那肯定没他好果子吃,退一万步讲,许桃还在呢,丢面也不能这会儿,能屈能伸量力而行才不失当代事业型男的威猛形象。

“我喜欢的一个IP联名周边今天首次发售,限量两千件,一人只能买一个,哥你懂我的,早拥有早享受,我一点都忍不了,所以中午就来排队了。”姚奇序一会儿说话像鹌鹑一会儿又像大型犬,竖起四根手指,“四个小时,整整排了四个多小时,中途水都不敢喝,去了卫生间回来就得重新排,你说惨不惨,简直惨绝人寰啊!”

不用搭戏台子姚奇序自问自答也能磨掉一天,薄云笙习惯了,不多作评价。

叶如莺还不习惯,不过她有点领悟为什么许桃会喊“姚妈妈”了,迟疑又迟疑,慢吞吞和许桃耳语:“买两份做什么?”

许桃眼皮一翻,用手遮住嘴道:“一个收藏一个用。”

……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叶如莺不问了,薄云笙却是不用问也知道姚奇序的想法:“买几份我不管,记得好好感谢许秘书,环盛没有公私不分的传统。”

“百分百分清的!”姚奇序扬扬下巴朝许桃寻求支持,“我们俩每次都是钱货两讫,互不相欠,绝对够低调、够隐秘,不会在公司多生是非,那些人除了能打听到我们是校友,其他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他挤眉弄眼地跟许桃使眼色,麻烦归麻烦,拿人手软,许桃给面子地作证道:“是,薄董,您不用担心,姚总有给我辛苦费,我是自愿的。我不帮忙,姚总还会去找别人,反正总归有人要赚这笔钱,不如给我赚了,好歹我也算姚总的师妹,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还得谢谢姚总给我机会让我早日发财呢。”

许桃话说得漂亮,薄云笙满不满意都不重要,出门在外讲究的就是体面,他轻轻提杯向许桃举了举,“阿序任性,许小姐不必客气。”

许桃连忙回了一杯。

姚奇序忿忿喊“哥”,却不见怒意,笑嘻嘻的:“你这么说我可就有样学样了。”他也拿起杯子往前敬,目标面向斜对角的叶如莺,“对不起叶小姐了,我哥看着脾气不大实则从小有主见的很,决定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今后麻烦你担待,他要是惹你生气,告诉我,我和你一起谴责他。”

“……”叶如莺没喝酒也晕了,觉得礼貌上应该说点什么,但某些字眼却像将薄云笙沉甸甸地交托给她,她不敢接,瞧薄云笙,薄云笙与她对视了,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没有任何暗示。

叶如莺只好硬着头皮说:“姚先生说笑了。”

姚奇序得逞似的,趁喝水偷偷观察薄云笙,结果猝不及防收到薄云笙冷凝的斜视,不怒自威,立刻夹起尾巴做人,干笑两声:“哈哈,我没说笑……不是不是,我是说我说笑的,好笑吧,哈哈哈。”

薄云笙没笑。

许桃没憋住笑了。

姚奇序飞出一记眼刀,许桃当没看见,姚奇序还要再飞,薄云笙道:“安生吃饭。”

姚奇序:“哎好的。”然后起身给每人添满了茶。

话好不好笑另说,这副景象倒是别有一番笑点。

抛开总裁这层身份,叶如莺对姚奇序的第一印象就剩下相貌招摇、怕薄云笙和好笑了。

用来热场拉近关系成效显著。

哪怕接下来席间姚奇序转而正色和薄云笙谈起公事,叶如莺也不再拘谨地直着背一动不动,对面聊对面的,她和许桃聊她们的。

“薄董请你做什么工作啊?”

许桃压低声音纳闷,完了又悔自己嘴快,“算了算了,不方便的话别告诉我,领导的秘密少知道为妙。”

叶如莺回想合约中似乎没有保密相关的条款,薄云笙也许不介意别人知道两人的合作内容,但也从来没有四处宣扬过。她左思右想,竟然生出一丝难为情,近若蚊蝇地道:“薄先生请我为他唱一首歌。”

“歌?”许桃吞一筷子菜,像为了避免惊动另一位当事人而企图把要顶出肺的高嗓门硬拽到底,“如莺你不但会弹琴还会唱歌?”

“唱得好吗——不对,我多余问了,一定唱得很好薄董才会那么重视你……”许桃双手捧心,眼泪没流出来但营造了以假乱真的眼泪汪汪的氛围,“我能听吗?我能有福分看见你边弹琴边唱歌吗?”

叶如莺发觉许桃能和姚奇序合拍的确不是无缘无故。

言行时不时就带有几分戏剧性的夸张。

之前忍在心里的笑混着还不适应善意吹捧的羞涩吐露到脸颊上,叶如莺说:“薄先生要我唱的不需要边唱边弹,而且还没有正式演出过,所以可能暂时不行……但你可以告诉我想听什么,我改天学了单独唱给你听。”

许桃:“!”

许桃瞠目结舌,欣喜若狂,二话不说把叶如莺两只手合握住,哽咽似的:“如莺你也太好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第二个偶像!”

“第二个?”

“啊啊,别误会,只是表示时间先后。”许桃打开手机,翻出一个相册,“看,你知道雪辛吗?她是我第一个偶像,是位歌手,长得好看业务能力又好,她刚出道我就喜欢她了,到现在七年多,目前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去现场看她的演唱会,可惜她一年只开两三场,票超难抢的。”

许桃神色向往,叶如莺虽不太认识,不禁也打起精神细致地端详照片。上千张图,许桃挑了一些个人非常爱的展示给叶如莺,除去妆容影响,图里的女生大概也是二十多岁,容貌身材都很出众,风格百变,但清冷的气质融入骨骼,目光总有淡淡的倦懒,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正应了名字里的“雪”,随性独成,在月光下无言生光。

却并不像是任人揉捏的样子。

越看,叶如莺越觉得那双眼睛里有一道折不弯的力量,不尖锐,也不生刺,稳当地立着,或积或消,是软是硬,自有不容侵扰的态度。

是和薄云笙祖母不同又都极致的美。

似乎……在哪里见过。

叶如莺一怔。

她怎么会这样想?

分明对她来说两人都是今天第一次见。

“如莺你听,雪辛的新歌。”许桃拿出耳机献宝一般递给叶如莺,叶如莺戴好,音乐淌进耳膜,抒情的曲调和特别的嗓音相互配合,**部分尤为丰沛,可见演唱者实力不俗。

叶如莺深感佩服,赞同道:“好听。”

“那是!我们雪辛可是新生代实力原创歌手,不仅唱功了得,编曲作词也不在话下,好多歌都很出圈,入股不亏。”许桃骄傲地咧嘴笑,“她去年还出了两首摇滚风格的,帅得没边,你也听听也听听。”

摇滚和情歌就像麻辣烫和下午茶的区别那么大,听完叶如莺只有一个想法,“辛”字也是实打实的当之无愧,和冷然形成冲突又和谐的巨大反差。

不过反差也正是造就魅力的公式之一。

许桃积极推荐自家女神,叶如莺收获了一份长长长的歌单和聊天框装不完的视频链接,还有许桃挪动椅子靠拢过来叽里咕噜科普的事关雪辛发展前途的一箩筐基础信息,包括家庭神秘、在国外上学生活多年、不炒CP不闹绯闻、不喜欢被关注私生活、工作之外等同于隐身状态。

虽然声音不大,但同在一张桌上,这边聊得旁若无人似的,另一边很难完全不留意到。

“你们……在说雪辛?”姚奇序忽然插话,“是她的粉丝?”

许桃想回“关你什么事”,但转眼一见薄云笙也在朝这边看——准确点是看叶如莺——掐起一抹笑讪讪道:“嗯……对,我喜欢她挺久了。如莺不认识,我在跟她介绍。”

“原来你是‘雪花’啊,”姚奇序摸摸下巴,眼尾挑高,斜着瞥一下薄云笙,薄云笙一派泰然,姚奇序不觉碰了钉子,更耐人寻味地歪起一侧唇笑道,“啧啧,早说我不就懂了吗。”

“懂什么?”许桃满腹狐疑,“你认识雪辛?”

“不认识。”

许桃:“……”那你说什么。

“今天不认识,明天可不一定。”姚奇序耸耸肩,“你早说我不就早点去认识了。”

总裁认识艺人统共就那么些原因,许桃护崽一般眯了眯眼:“认识了然后呢?”

“然后——”

姚奇序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故意卖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许桃深吸气,忍!

叶如莺拍拍许桃的手作为安抚,下意识向薄云笙看去,不料薄云笙似乎一直看着她,与她分毫不差地对上了眼睛,那眼里的银灰有时让叶如莺驱散烦扰归于平静,有时却又让她身处心潮波乱的中心,平静不得。

“对了,林姨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姚奇序说出一个新鲜称谓,叶如莺脑海还没浮现陌生的认知,薄云笙已经开口了。

“上周她说刚到南半球,近期不回。”

“啊?”姚奇序大失所望,“难怪我妈最近工作和催婚的架势如狼似虎,闺蜜不在,精力要么用来鞭策自己要么鞭策儿子,可是她撑得住,我快撑不住了,我现在回家都担心我妈哪天一冲动直接雇人打包把我卖了。”

薄云笙:“小心我告诉姚姨你在背后编排她。”

“别啊哥,你是我最亲最好的哥,弟弟求你了,被我妈知道了她不得真称重论斤明码标价把我送到某个八字天作之合的女生床上,那没爱的婚姻不是耽误人家吗。”姚奇序唉声叹气,忧伤地饮水作酒,“还是林姨好,从来不催你和小……你和你妹妹,如果薄叔叔……”

话到半截,姚奇序忽地噤声,略为慌张地疯狂眨眼,眨一下朝薄云笙偏一下,见薄云笙正常回视,没有皱眉,才结结巴巴补道:“既然林姨暂时不回来,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应付我妈吧。”

连叶如莺和许桃都看出不对劲,关键词就在最后那一句,薄云笙却像没听见,不疾不徐嘱咐:“把握分寸,别惹姚姨伤心。”

姚奇序这会儿活似哑火的炮,啥也不说了只敢点头再点头。

之后饭桌上也没有继续聊到相关的话题。

出来时商场差不多要停止营业,姚奇序和许桃各开各车回家,和薄云笙叶如莺不顺路。

下车前的问题没解决,上车又多了新的问题,若比较轻重,叶如莺以为大概后者更紧要,虽然她并不清楚为什么姚奇序提到薄云笙父亲那样讳莫如深。

小事她尚且没问,这种敏感的情况自然也不是她能探究一二的。

叶如莺不问,薄云笙却要问。

“和许秘书聊了什么?她好像很高兴,像要把你供起来。”

车外星月高照,窗户开着一点缝隙,风凉凉地贴面而过,薄云笙的嗓音有些不真切,不真切的低,不真切的玩笑。

叶如莺盯着手指,没来由地绷起心,不抬头,不转向左边看薄云笙的神色。

“就……关于雪辛,还有,请我弹唱给她听。”

“我没有说我们那部戏和戏里歌的内容。”她又道。

“说也没关系。”薄云笙仿佛由鼻腔沉闷地应了一声,默然几秒,说,“她见过你弹琴?”

“上次薄先生你让桃子陪我逛商场那天……商场有一台表演钢琴,我弹了一段。”

薄云笙知道那里有台钢琴,还知道那台钢琴不算便宜,放置钢琴一是为了提升商场的文艺格调,二是方便演出活动使用,三是为了娱乐顾客。

“我还没见过你弹琴。”

修改调试戏里用的那首只是断断续续摸了摸琴键,不完整,所以不能作数,薄云笙陈述起来不觉得亏心。

“……没见过?”叶如莺小幅度地偏过头,五官像小兔子惊奇古怪地皱了皱。

薄云笙:“难道我该见过?”

许桃和薄云笙有工作往来,应该加了联系方式,许桃发了视频在朋友圈,薄云笙却没见过,因为截掉了她的脸没认出来——还是压根看不到?

一个大胆又合理的念头冒上心口,叶如莺当然不能戳破,支吾一阵,忍受着尴尬的煎熬道:“不、不……我以后弹给你听吧,薄先生,好吗?”

“我不是强求,毕竟我们这次合作不涉及弹琴。”薄云笙喉结轻动,手搭在方向盘上,若无其事道,“只是顺便聊聊。”

仿佛为了印证“顺便”二字,接下来薄云笙就聊起明天给叶如莺布置的任务,天气晴雨如何,去大学认识同龄人不要害怕,等等。

总之避开钢琴,避开今天一切云里雾里令人在意的事宜。

冰山露出一角,水面下才有潜伏的本质。

晚上躺在被子里,叶如莺闭眼要睡,片刻,蓦然睁开,在黑暗中静静适应视力的变化,看见紧紧合拢的窗帘,她坐起身,下床拉着两面长布,撩开不到一只掌宽的间距。

月光倾泻而进。

叶如莺想,私事不好问,其余事不好问也不能查吗。

她打开手机,在网页搜索栏输入在春还大剧院匆匆扫过的戏剧名,搜索。

现代科技造福人类,结果条目跳出来,打头第一条就是一目了然的概况一览。

一部合家欢大团圆喜剧,除了导演编剧是同一个人,似乎也没什么格外值得深思的。

Steven。

叶如莺点进链接词条跳转。

没有人像照,只有代表作品目录和一些从各平台媒体摘取的书面访谈。

叶如莺又挨个把目录里的作品点了一遍。

然后得出模糊的结论,Steven入行不长、作品有限,但低调谦逊,潜力不凡,假以时日定然能在业内取得足够的荣誉。

男性,背景深厚,不爱抛头露面,似乎把戏剧当副业,或者是某个成名大师套马甲搞创新,不愁钱,也不愁作品是不是被大众指责批判。

合作过的演职人员嘴都很严,网上没有任何确切的线索指向,小道消息倒是多如牛毛。

但……

叶如莺无端地有了人选。

薄云笙?

还是……她想多了?

这晚叶如莺梦里是西瓜手拉手跳返场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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