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拉米苏放进冰箱冷藏后，江湛悠悠然走进客厅，“至少两个小时才可以吃。”

然后，他摆出笔记本电脑，非常自然地坐在餐桌边，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游走。

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明桐凝视他。

“你不走？”

“为什么要走？”对方十分赖皮。

江湛的声音明显有些憋笑，“骆明桐，你有没有搞错？说请我吃提拉米苏的人，就是你啊！我至少要把提拉米苏吃完才走吧？”

“……”

倒也没错。

明桐也不理他，打开zotero软件，视线转向屏幕的英文文献。

一时安静下来。

房间里只听得见两人不时敲打键盘的声音。

明桐刚做完文献小结，实验室的助理索菲发来群消息：「为庆祝三一基金会与本实验室的合作，下周滑雪季请所有研究人员去采尔马特滑雪，温馨提示，可以带家属哦！」

「好耶！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江先生太慷慨了吧？」

群里诸人瞬间乐得炸了锅。

明桐抬眸看向一旁的“始作俑者”。江湛的视线，如迷雾般，完全笼罩着她。

“江先生，你很闲吗？”

明桐本以为江湛请大伙儿去滑雪的事，是他饭桌上的说笑而已，没想到这么快就落实了。

“不算闲。”他声音发冷。

明桐低下头，给索菲发去消息：「下周我就不去滑雪了。还有些实验要补。」

「这不好吧？所有人都去了。」索菲很快回复。

明桐专注在对话框中与索菲拉扯，江湛猛然站起身，走到沙发边，“骆明桐，你少自作多情。”

“骆明桐，你以为我千里迢迢来洛桑，是为了你？”

江湛拎起笔记本，打开很多资料网页，“去年，贵实验室发了一篇关于二氧化碳转化的催化研究，这是不止停留于实验室层面的研究，而且极具工业规模化的应用潜力。我以三一基金会的名义，投资贵实验室，完全是商业考量，与你无关。”

“我知道，你来不来瑞士，与我无关。”

“知道就别躲。”

江湛太阳穴隐隐显露青筋。

他指着一连串滑雪的照片，“去滑雪的安排，也不是为了你。我的公司每年团建都会去滑雪，这是员工福利。你别多想。”

“我下周是真有实验要做啊。”

明桐打开工作日历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下周的安排与计划。

“骆明桐，你可真会忽悠。”

江湛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从周一到周五，明桐大部分的安排都是写小论文，唯一跟实验有关的是，她需要指导本科学生的毕业课题。

“据我所知，这个实验，你昨天已经提前示范过了。”

“……！”

他怎么知道的？

江湛懒洋洋地斜睨她，“胆小鬼。”

他随即嘟囔着，“真不知道，当年跟我回邮件的勇气，从哪里来的？”

声音很轻，但明桐听得无比清楚。无明业火腾的冒起来，说不清是因她谎言被拆穿的窘迫，还是因江湛旧事重提的难堪。

明桐一把拉开冰箱门，拿出装着提拉米苏的玻璃盒子，“这个提拉米苏，你拿回家吃吧！”

玻璃盒子冷藏不到2小时，却也携带着冷气。明桐的指尖都是凉的。

江湛接过提拉米苏的盒子，气急反笑，“骆明桐，你可真是做得出来！”

不愧是狠人，骆明桐。

“砰”的一声，江湛拎着包和玻璃盒子，摔门而去。

明桐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

过了半小时，又响起一阵敲门声。

是江湛。

他手心捧着玻璃盒子，没有戴手套，外面正是寒冬，他在冰天雪地站了半小时，整只手都又青又紫的，格外瞩目。

“你没走？”明桐发愣。

“我找米娅。”江湛眼眶发红，看上去被冻狠了。

米娅正好路过客厅，看见门口的江湛，笑得无比热情，“湛，这就要走？明，你也不多留人家一会儿？”

江湛瞬间笑了，“米娅，下周请你一起去采尔马特滑雪，一定要去哦！”

米娅一向玩心重，顿时兴奋得要江湛拉进屋再喝一杯酒，“那肯定去，我超爱滑雪。”

江湛看了一眼明桐，挥手表示就不留下了。

“我先走了。”他说。

所以，江湛返回来，就是邀请米娅一起的？

明桐转头看向米娅。

米娅眉开眼笑，挽起明桐的胳膊，“明，我们能一起去滑雪了！去年就想叫你一起了，你今年说什么也要跟我一起！”

明桐：“……”

……

那年，大一，也是冬天。

“没，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回消息。”明桐盯着满屏的邮件发呆。

“哦？有情况？”大萌的双眼瞬间被八卦之魂点亮。

“说不上情况的情况。”

明桐也不知道这算什么情况呢？

那些表白，隔着时空，也能掀起惊涛骇浪。

“你还是回吧。凡是犹豫要不要去做的事，还是做了的好。”大萌故作深沉状。

“很有道理的样子。”明桐点点头。

“再说，我可从没见过骆明桐失魂落魄的模样？还是回一下比较好，也算对得起自己吧？”大萌继续劝道。

明桐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谈起。

满腔纠结犹豫，心如擂鼓，她点开最新的邮件回复。

「江湛，你好呀。

伦敦想必很美，你应该会很享受那边的生活。我在F大一切都挺好的，加入了一个科幻世界社团，全是一些科幻迷同好，不过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去，找了个家教兼职，到时候再看吧。祝好。」

她很久没有跟江湛正常交谈。写邮件完全信马由缰，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等到明桐洗漱完毕，就收到他的信息。

「给你看一下下午的伦敦。」附上照片，天空蓝得清澈，阳光灿烂，映照着校园里中世纪建筑。

「真的很美。」

两人绝口不提江湛从前轰炸的邮件，粉饰太平。

明桐好奇：「听说英国是美食荒漠？」

江湛骄傲显摆：「是的，我现在自己做饭了。」

他的字打得飞快，回复得很快：「所以你是科幻迷？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就这个暑假，打完工之余的间隙看看，就非常喜欢。」

明桐深陷令人疲惫而琐碎的流水线时，广阔神秘的宇宙星系反而给人无限的慰藉。

江湛追问：「你都看哪几本？银河帝国？阿西莫夫的系列？」

明桐：「他的书我很爱，但我的启蒙是很薄的一本，《银河系漫游指南》」

她尤其喜欢书里那个患抑郁症的机器人。

「说到这个，《银河系漫游指南》被谢朝借去看，一直没给我还回来！」江湛激情打字。

明桐感叹着：「你借的书太多了，是不是好多都没收回来？」

两人出奇地聊得非常顺畅，好像从未生过什么嫌隙，好像两人本该如此默契。

「像你这么好的借书人，当然少。」江湛作此感慨。

明桐不知如何回复，就愣在那里，终于憋出一行字：「我要睡觉啰，拜拜。」

落荒而逃。

一连几天，明桐和江湛都在网上聊天。有时聊上一两句生活日常，有时聊到某个感兴趣的话题，会聊到深夜。

明桐从他发来的照片远程参与了他的生活，食堂的饭菜、草坪上晒太阳的同学、他亲手做的中餐、早餐买的咖啡、黄昏的伦敦眼、朋友的聚会。

一切生动的细节，她闭上眼就能想象到江湛是如何生活的。

明桐恍然间回到了高一那段时间，两人什么都能聊，并且更加自由、肆无忌惮。聊波伏娃的第二性。聊古龙的武侠。聊天文和宇宙。

明桐觉得快乐极了，跟他畅所欲言，不避讳、不顾忌。

每次拿起手机回复江湛，脸上的红晕便会出卖她。

大萌见到此情此景便断言，“咱老三少女怀春了！”

明桐没有反驳。

一连一个月的文字聊天后，江湛要求跟她视频：「我想看看你，好久没见了。」

「可是我还要写实验报告。」

「你就打开视频窗口，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江湛态度十分坚持。

「好。」

犹豫片刻，明桐还是决定遂了他的意，戴上耳机点击接听。

江湛穿着很有英伦风的棕色毛衣，戴着明桐说不上名牌的耳机，一看见出现在屏幕上的明桐就傻笑不停，右手握拳状挡住嘴边的笑容。

“好的，人我见了。你可以写你的报告了。”他说。

“嗯，好。你在哪里？”

江湛把屏幕转到室内空间，“这是我的小房间。”

镜头一一投向白色的百叶窗，淡棕色的木地板，一长条厚重的书桌，灰色简约的布沙发。

“嗯，很好看。”明桐称赞笑道，然后低头专心写自己的实验报告。

江湛也不再说话。

明桐时不时能听见对方敲击键盘的声音，这声音在她听来一点也不烦躁。

明桐忙完实验报告，紧接着又是高数作业。

大萌凑过来，低声问明桐，“高数写完了吗？”

她刚凑近，明桐反应迅速，把正在视频的手机塞到实验报告之下。

“正写着呢，写一半了。”

“一会儿完了，给我参考参考行吗？”大萌表现得十分乖巧谄媚。

“你白天不是没课吗？”

“躺了一天，躺累了。”大萌日常就爱躺在床上看小说，修真言情来者不拒，周末更是直到下午才勉强下床吃她一天中的第一顿饭。

“好啦，一会儿给你看。”明桐答应道。

“还是老三好，跟你视频的男朋友，知不知道你是个大好人？”大萌揶揄着。

男朋友？

明桐耳朵瞬间通红，瞥了一眼大萌，试图堵住大萌吐不出象牙的嘴：“我会反悔哦。”

“好好好，我还是继续我的修仙大业去，不理你们红男绿女的事儿。”

这一切都被屏幕那端的江湛听在耳里，尤其是“男朋友”三个字，格外响亮。

“骆明桐，大好人，我算不算你男朋友？”江湛愉快地笑道，一字一句，过于抑扬顿挫。

明桐僵住。

她嘴唇微张，耳机里传来电流嘈杂的声音。

“算了，先别告诉我。我先挂了。”他说。

接着就是戛然而止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