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温再次想到了卡莉姑妈那栋红色的小洋房.
春日阳光晴朗的时候,院子里的杉树格外青翠,穿过针状杉叶的光柱投进阁楼房间,他趴在窗口,整个世界清新舒畅。
有的时候,他会张开双臂和这棵百年杉树相拥。
布兰温很喜欢这种感觉,怀里结实充满,这经历百年风雨的生命就这样躺在他的怀里,他们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却能安详共享彼此的呼吸。
有轻柔的风带着像棉花糖一样香甜的花香,从鼻尖一路拂过耳廓,就像母亲的手。
但这温柔轻喃的风下一刻就被刺耳的惨叫声撕碎。
那是布兰温痛彻心扉的叫声。
“看见了吗,弗罗斯特?”托莱德得意地朝着身旁一个理着平头的粗莽壮汉看去,“打他的脸有什么用,留下伤不仅容易被老师发现,还手疼,像我刚才那样捅他的腹部,看,这死变态不是咬着牙也给我出声了?”
弗罗斯特转了几下脖子,双手搓了搓拳,偏头扫过杂乱的地面,“这小子心眼死多,看着人畜无害,处处使心机,老子被他那一推,差点划到玻璃废了左手。”
“罗文,”他又一转头看向身后的人,“你刚才是不是站在那里?”
罗文捋了一下自己斜长的黄毛刘海,眯着小眼睛,看着自己刚站立的位置,“怎么了?”
弗罗斯特道:“如果我顺着这个死变态推的方摔倒,一定会惯性拽住你,而你就会被你脚边那个不起眼的用来固定棚架的绳子绊倒,直接从楼梯滚下去。”
罗文不可思议:“什么?”
弗罗斯特磨了磨齿根,恨恨地看着瘫坐在天台墙角的布兰温,“幸好我偏离了他计算的方向,不然老子的左手早就废了。”
布兰温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他颤抖的唇牵扯着嘴角红肿血流的伤,舌尖上停留的腥味沉淀如一汪被重度污染的海水。
被揭穿,弗罗斯特和罗文擦掌磨拳走向前,眼中迸着凶光,牙齿恨恨地磨着。
两道人影落在布兰温的身上,他绝望地看着那影子的压迫感一步步逼近。
上午,早春明媚的太阳普照世界,唯一照不到这个狭小的天台角落。
布兰温抬起头,看见悬在两颗头颅之上的刺眼骄阳,那纯白洁净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酸发痛,可他实在舍不得移开。
这么热烈这么刺眼,为什么他的身上却这么冷。
“唔!”
腹部再次传来痛击,密密麻麻的出拳声和脚步声成为了布兰温整个世界里的无尽喧嚣,最终化成他嘴里细碎的呢喃声。
“求……求……放过……唔……放……求……求求……唔……你们……谁……谁来……救救我……救……救救我……吧……”
“……唔。”
最后一拳是罗文给的,他收回手甩了甩,最后揣进裤兜里。
布兰温高大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浑身抽搐了一下,罗文随意用脚踢了一下他的腿,“没死吧?”
安德里终于从一旁的椅子上像优雅舒展的天鹅般起身,他走了过来,站在三个朋友的中间,先是看了罗文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劲别使完了,等会还要帮我这个学生会副主席打理明晚的联谊会。”
罗文眯着眼睛笑得谄媚:“您客气了,我还感谢安德里少爷给我们找来这样有趣的乐子。”
安德里居高临下,刚才还带着惬意的目光转瞬间压成薄薄的闪着锋芒的利刃扫向地上的布兰温。
“还是老规矩不准告诉任何人,毕竟你也尝试过那没任何用,就算到了大学也是一样。”他蹲下身,好似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乖乖地把你的命运交给我们主宰,别再做所谓的挣扎,布兰温。”
“好了,朋友们,我们该去忙明晚的新生联谊晚会了,事可有点多呢。”安德里起身,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旁边自然而然就有人点燃打火机,他食指和中指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吐出一口白浓的烟雾,随即将还有大半未抽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烟火,朝着远处一栋差不多要进入收尾工作的大楼望去:“看见了吗?”
身后的三个人顺着安德里的目光看去,“那栋楼是我家的,说白了就是为了我而修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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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温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撒了一地,每一个部分都被人狠狠跺上几脚。
喉咙泛上的酸水与铁锈味搅和,四肢僵硬地维持着原状,一旦动,就会牵扯到不知道是哪里的痛楚。
就这样躺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渐渐升至高空,湿冷的阴影被一寸寸的光照驱赶,阳光照在布兰温青紫的胳膊上,温度渗透进被衣服遮盖的道道伤痕上。
双眼紧合成一条黑色的缝,有细碎的小水珠泛着五彩的光芒躲藏在他的睫毛密林里。
约尔高中的那一年,也是如此。
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午休时的厕所里,看不见的操场角落里。
甚至是在老师的眼前,恶魔也能不动声色地在暗地里折磨他,将他不断扭曲,让所有人错以为恶魔是他。
……这该死的混蛋世界。
他竟然毫无挣扎的余地,地狱的大门再次向他敞开,从里面伸出无数双手扼住他的喉咙和手脚。
布兰温再次痛苦地想,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过了很久很久,布兰温像一个破碎的玩偶般僵硬机械地拖着身子离开了教学楼的天台。
每走一步,就有无数杂乱的画面在脑海里翻搅。
克林萨大学后门,一直低着头的布兰温猛地被一撞,脑海里的画面戛然而止,这一撞让他差点浑身散了架,眉心紧拧,全身疼得像是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
对面没有声音,只能看见有什么缭绕不停的动作。
布兰温弯腰缓了片刻,这才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惊恐不已的大眼睛,布兰温怔了一下,面前是一个齐脖短发的女孩,她微微张合着唇却没有声音发出,两只手不停地比划着什么。
她是聋哑人?
布兰温看不懂她手上的动作,但她脸上的歉意表情让他猜测,她可能是在道歉,或者在问他怎么样。
也许刚刚自己的举动吓到她了。
“我没事,不要紧的。”
女孩也许听不见他说话,他正想着该怎么把这句话传达给女孩。
短发女孩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很快地掀开一页开始写着,布兰温看着短发女孩将本子展示给他看。
“你真的没事吗?可是同学,你的脸很苍白,而且你的嘴角还受伤了。”
女孩的声带受损发不出声音,但耳朵可以听见。
布兰温赶紧反手将自己的衣领往上拉了拉,解释:“我真的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的。”说着,布兰温朝着女孩微微点头,和她擦肩而过,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但他没走两步,身后的衣角就被人扯住。
布兰温转身,看见女孩举起两只手,一只手举着小本子,一只手举着一个玩偶。
“同学,你的东西掉了!”本子上写着。
布兰温怔怔地看着本子上的那行字,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边的玩偶。
……玩偶,他不是放在家里了吗?
短发女孩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斜挎的书包,伸手指了指,布兰温低头看去,书包的拉链开了一半。
被刚才一撞,玩偶从半张的书包里掉出来了。
可是,布兰温记得自己今早没有把玩偶装进书包。
女孩瞪大眼睛奇怪地看着他,布兰温迟疑地伸手接过玩偶,“谢……谢谢。”
女孩做了个手势,大概是不客气的意思。
布兰温看着手里的玩偶,等再次抬起头,女孩已经转身离开,但布兰温的目光一转,捏着玩偶的手一顿。
从学校的后门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不是别人,正是上午的历史课才见过的人——尤安教授。
他上身是白色的衬衫,下身是剪裁得体的西装裤,西装外套被脱下来搭在他放在身前的两只手上。
尤安教授两侧的胳膊都被手抓着,手的主人是两位脸色严肃的警员,警帽压得低低的,尤其一身的警官制服,让人看见这场面心里一跳。
盖在尤安教授手上的西装外套微微滑落,布兰温瞥见一抹亮白的银色——是手铐。
果然,布兰温朝着马路的另一侧望去,靠边正停着一辆警车。
一名警员看见快要滑落的衣服,伸手一勾,又将里面的光景遮了个严严实实。
布兰温惊诧望着眼前一幕,暂时将玩偶这件奇怪的事抛之脑后。
原来尤安教授是真的有事,他还以为那是教授拒绝自己的话术。教授发生了什么事?
穿过马路,教授英挺的五官引来不少人的注意,警员很想保持低调,从小摊上拿了一顶帽子,扔下钱,兜头盖在身边这个扎眼的男人头上。
尤安教授抬起帽檐下遮得黑沉沉的眼睛:“警官,你弄乱了我的头发。”
“闭嘴,先上车。”
“警官,你的态度有问题,我是嫌疑人,不是犯人。”
警员推开车门,将尤安摁了进去,撑着车门看向车内的人:“尤安教授,请你好好配合。”
尤安笑着:“米诺警官,我都配合第三次了,甚至我的第二节课还没上,对了,还有个学生想要和我探讨问题,也被我拒绝了。”
米诺警官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尤安教授,也请你体谅一下我们,你为什么总是遗漏重要信息?”
尤安朝着车外看去:“好吧,看来是我的坏记性总给我惹事。”说完,尤安又收回目光,一言难尽地看着米诺警官,“警官你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有损我的形象是小事,但别吓坏我的学生。”
“砰”一声,米诺警官关上车门,他转过身,伸手转了转帽檐,还真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正朝这边看来,那人衣领遮住半张脸,斜挎书包,眼神里写满错愕,手上还拿着一只布偶。
看上去,真是有点被吓坏的意思。
车门又是一声响,米诺警官坐上车,吩咐。
“开车。”
车窗外的景物向后倒退,布兰温的身影在尤安撇过去的视线里转瞬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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