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沈傲是被抬进杭州城的。

临近午时,日头正烈,人心浮躁。

人来人往的杭州码头,俊美公子着锦衣锦鞋躺在板车上被仆人抬着,任谁都要多看两眼。

沈傲身量修长,比板车还长了一节,镶着翠玉的黑靴在板车外晃着。

他倒也不觉尴尬,只撑着脸看着来往人群,谁盯着他,他就盯着谁。

云容月貌的一张脸实在引人注意,偶有那团扇遮脸的姑娘家扫他一眼,一对视上便赶紧红着脸低下头去。

杭州沈家老宅空置许久,奴仆不多,管事姓赵,须发半白,六十多岁,今日就是他来码头接沈傲。

沈傲小时候在杭州住,对这个赵管事印象很深,小时候他挨打多半是这个赵管事掌板子,下手丝毫不留情。

只是十几年过去,赵管事脸上平添不少皱纹,看着倒也和善不少。

沈傲对他笑了笑:“许久未见了,赵管事。”

赵管事只轻声叹气,和另一小厮合力推着板车往马车那走,边走边道:“公子明年就二十了,怎的行事还同幼时一般莽撞,惹恼了大人,白白受这些罪。”

板车停在马车边,赵管事又搭着沈傲的膀子把人往马车上送。

沈傲自己能走,却也偏偏要往赵管事身上靠,他身高腿长,站起来高了赵管事一头,重重往赵管事身上一靠,显得赵管事更矮了。

赵管事又道:“杭州老宅不比京城宅邸阔气,大人来信吩咐说不许我们收拾,让公子吃些苦头。可哪能不收拾呢?公子幼时所住的凌云阁而今有些破旧,老奴让人把从前老爷夫人住的山居斋收拾出来了,虽不比京城舒适,倒也干净整洁。”

人老了话就多,沈傲听得心烦微微皱着眉头。

马车里铺了软垫,可沈傲坐定后道:“赵管事这话可不对,沈相大人两袖清风,奉行节俭,沈家在京城的宅邸也没有阔气舒适一说。”

赵管事又从马车矮柜中拿出个狼皮褥子给他垫在屁股底下,随后道:“来了杭州也好,小公子养养心性,回去莫要再惹大人生气了。父子连心,把小公子打成这样,大人哪能不心疼呢?”

沈傲轻笑:“他恨不得把我直接打死……何来心疼一说,没死在来杭州的船上算我命大,不算是沈相手下留情。”

沈傲来的突然,没带任何行李,身边只有一个贴身长随,名唤长生。

他是在京城被打了个半死之后抬上船的,事发匆忙,什么行囊都来不及收拾。沈相本想让他在船上自生自灭,是沈母心疼儿子,专门去找了他大哥沈羡,母子联手,终于是在船离岸前悄悄塞了个郎中上去。

鬼门关上走一遭,沈傲醒来时船已行了半月。

赵管事赶车,马车嘎吱嘎吱前行。

沈傲咂摸着方才赵管事的话,撩开车帘问道:“我听管事的话里怎么还有几丝心疼我的意思呢?这可不像你啊,小时候父亲责罚,管事掌板子,那可是把我往死里打啊,不打晕过去都不带停的。”

赵管事重重叹气,轻甩马鞭:“小公子是都忘了,当年老爷责罚小公子,每次都在旁监督着,我稍微手下留情,被老爷看出来,小公子就要再从头挨一边打……小公子年纪那么小,我怎会不心疼呢,不过是我心疼一分,小公子就要多遭一份罪,我也只能逼着自己心狠罢了。”

小时候挨打太多,沈傲对赵管事所说的事印象已经模糊了,只记得哭喊中,沈相确实说过,再打一遍,这种话。

沈傲靠在马车中,看着日光从帘子里一晃一晃忽明忽灭的落进来,神色淡薄。

“瞧瞧咱们沈相,多厉害的人,罚我不算,连带着下人心里也跟着煎熬。”

他掀开车帘,换上一副浪荡笑模样:“这回可谓是山高皇帝远,沈相他放我这头猛虎回了山,还请赵管事给沈相传信的时候美言几句,叫我平安在杭州过些时日吧。”

赵管事微笑:“这是自然。”他顿了顿:“只是老爷吩咐不许给小公子发例银……我从老宅账上每月能挤出十五两给公子,多了就没有了。”

沈傲不在意的摆摆手:“不必,你在老宅做了一辈子事,不能因为我落得个坏名声,给我口饭吃饿不死就行。”

赵管事微笑:“小公子当真懂事了。”

沈傲在车中只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马车行至南三横街便堵在街中走不动了。

前头吵嚷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赵管事吩咐小厮过去看看。

沈傲是最爱凑热闹的,此刻哪怕是有伤再身也得看这个热闹,于是从车里钻出来,站到车辕上扶着车顶往前看。

此举虽不雅,到有效,登高望远,他到是看的真切。

街中有一绸缎庄,伙计在门口拉拉扯扯的,应当是有些官司要断。

沈傲抱着臂,津津有味的看着。

-

甄柳瓷是差三刻到午时的时候收到的信儿,南三横街的绸缎庄章掌柜监守自盗被查了出来,甄家派了人去打发他,这人胡搅蛮缠,在店里闹起事来。

这章掌柜在甄家绸缎庄做了十二年,说话颇有些分量,而今他一闹起来,下面的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来请甄如山定夺。

进了夏季之后甄如山的病更重了几分,甄柳瓷不想让这些小事惊扰了父亲,故而前来处理。

章掌柜一屁股坐在街中间撒泼打滚,细数这些年来他给甄家当牛做马的功绩,不明真相的人以为这甄家卸磨杀驴,不少人帮着章掌柜搭腔。

他一边哭喊,一边用余光瞄着,见甄家马车过来,嚎的更大声了,嚎的嗓子发干,时不时干呕两声。

本以为是甄如山来了,章掌柜心里还有些发毛,车帘一掀,见个俏丽身影款款而下,他不禁心中轻蔑,哭的都不那么认真了。

甄柳瓷穿了一身深紫衣衫,颇为稳重,头戴帷帽,看都没看章掌柜一眼,直接进了绸缎庄里面。

她在店里坐下,大丫鬟翡翠听着她的吩咐,站在门口对章掌柜道:“小姐请掌柜进来回话。”

章掌柜心里不屑:“我在甄家做事十二年,做掌柜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甄家的规矩我是知道的,往常打发下人走,是要按做活的年份发例银的,我做了八年掌柜,少说也该给我拿二十两银子,怎的现在一个铜板都不给我就要打发我走?”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俱是愤怒,朝着庄内端坐的甄柳瓷指指点点。

章掌柜顺势道:“甄小姐,当年你出生,我虽没抱过你,但我们这些杭州甄家的掌柜是合着包了大红包送到府上的,怎的小姐如此不念旧情?”他顿了顿,知道甄如山尚在病中,于是朗声道:“我是老爷亲自提拔的掌柜,而今要打发我,也该让老爷来!”

周围人群喧闹更甚,指指点点道:“这家小姐尚未出阁,怎的就出来抛头露面了?听闻甄家老爷病的很重,这么看来是真的了?”

“叫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来打发这老伙计。甄家当真是没人可用了。”

“说这甄老爷兄弟拢共三人,若是甄老爷病逝,这偌大的家业岂不拱手于兄弟?”

“啧,这不还有个女儿吗?”

“女儿顶什么用,早晚嫁人,到时和甄家哪还有什么关系?”

这些话刺耳得很,甄柳瓷衣袖下的手攥成拳头,指甲扎的掌心微微刺痛,她稳了稳心神。

甄柳瓷缓缓吸了一口气,随后站起身,走到门口,隔着帷帽看着台阶下的人。

“正是因为我顾念旧情,才想着好声好气的打发了你,如若不然,早就该将掌柜扭送官府了。”

她身量纤弱,声音清凌凌地从帷帽下透出来。

章掌柜止了声,周围仍旧议论纷纷。

甄柳瓷朗声道:“从年初开始绸缎庄账面便有问题,到而今六月,章掌柜监守自盗,总共拿了庄上二百多两银子。这数额若是扭送官府,是该充军流放的,顾念着掌柜在甄家十二年的旧情,我父亲网开一面,只说打发了你。可你仍不知足,非要闹这一出!”

脆生生的话落在围观人群耳中,顿时杀灭他们的声响。

原来还有这档子事,那真是这章掌柜不识好歹了。

可既是胡搅蛮缠,章掌柜便吃定了这甄小姐软弱,于是仍不死心:“我老娘病重!我岂能看着老娘病死?那二百两银子……实属无奈之举!”

甄柳瓷不欲与他纠缠,也没心情同他逐字逐句的摆弄字眼,于是冷声道:“你娘是病重,可眼见着要病死了也没见你往家请过一回郎中。你偷走的那二百两银子都被你拿去赌坊赌了,输的分文不剩!在这之前,你还当了自己家中十亩良田外加一套紫檀家具。”她冷哼一声:“我这话可有假?”

当铺留有当票,赌坊也有账本,这些事都做不得假,一查便知。

心道无法隐瞒,章掌柜灭了几分气势。

只是沾了赌的人心都发狠,章掌柜是宁冒着鱼死网破的风险都想要那二十两银子,好再去赌桌上爽一把。

甄柳瓷见围观众人对着章掌柜指指点点,便道:“而今你黑白不分乱说一气,我甄家也不能再念旧情了,来人!带着账本,把他扭送官府!”

平息了事端,甄柳瓷正往马车那走的时候,忽听得身后一阵惊呼,不由得转过头去。

只见那章掌柜面目狰狞,冲进绸缎庄,拿了柜台上裁布的大剪刀,朝着甄柳瓷刺来,口中叫嚷着:“你这心肠歹毒的小贱人!”

围观之人众多,岂能让他行恶?店里的伙计七手八脚把人按住,再去看那甄小姐,只见丫鬟挡在她身前,混乱之中头顶帷帽被拂掉,露出一张粉白小脸。

甄柳瓷今年三月方才及笄,巴掌大的脸上稚气未脱,眼睛发圆,没有一丝尖锐之处,细眉皱着,菱形小嘴此刻吓得没了血色,连带着唇珠看着都发蔫。

眼见着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带着帷帽说话尚有几分气势,眼下帷帽一落,再叫人觉不出威严了。

她咬着下唇,胸口起伏着,章掌柜额度的叱骂反复在耳边回想,她强压着眼底的酸意,冷声道:“意图当街行凶!罪加一等!带着人证一起去衙门!”

语气凶狠,仿佛浑然不怕。

说完便转身上了马车。

远处沈傲看完了热闹也钻进马车中,面上挂着淡笑。

方才到了杭州城便有这大热闹看,他心甚慰。

回忆方才的画面,沈傲瞧见甄小姐上马车时手颤抖着,抓空了三次才抓到车门。

想来是强撑着,装作一副冷静模样,实则早就吓破了胆。

活像个炸了毛儿的小猫儿,瞪着个圆眼睛,故作凶狠。

沈傲最不喜虚伪做作之人。

他抱着双臂闭目养神,想着这甄家小姐容貌虽惊艳,性子倒是不讨喜,若是被他碰见,定是要好好逗上一逗,叫她再装不出这稳重模样。

正想着,车轮压到个小石子,车辆颠簸,沈傲捂着屁股哎呦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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