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樟村已经很久没有因病死过人了。
郑过阳的医术放在宫廷里都是一顶一的好,很少有疑难杂症会让他束手无策。
只是这次的疫病来得太突然,甚至不同于之前任何一种病症,只要一染上,最初是体热发烧,到后来就会演变成浑身溃烂,苦不堪言,如果不经过任何防护直接触碰病患,很可能就会被传染。
郑过阳投入了紧急研制特效药物的过程,然而研制才刚刚勉强开了头,这疫病传染速度之快就已经蔓延了大半个村子,甚至已经出现了溃烂十分严重到了濒死边缘的数例。
郑过阳忙得不可开交,整个医馆的人,以及附近来帮忙的,包括方明等尚未染病的人,都主动用布帛包裹手和口鼻,投入照料病患的共事中。
阮沨泞也不得不从自己的一些小心思里脱离出来。
自从上一次从江瞩珩的怀里头醒来之后,她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那日清晨,她因为酒喝得少,醒得自然更早一些,睁眼便是江瞩珩近在咫尺的俊秀脸庞,在那般近的距离,那般旖旎的氛围下,换谁都要呼吸一滞。
更何况她还是个不及二八的,未经世事的懵懂少女,在发现自己的腰上覆盖着他粗粝的大掌时,她的脸一瞬间就红透了,又热又烫,比那煮熟的螃蟹还夸张。
虽然醉酒前的那段记忆她没什么印象了,但她清楚地知道,江瞩珩不可能是什么登徒浪子,半夜从床上爬下来占她便宜,一来她十分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二来她身为“男子”身上也实在无色可图。
但她死活都记不起来昨晚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造成当下如此荒唐的场面,只得先蹑手蹑脚爬起来,想着走为上策,谁料江瞩珩也随之醒来,眼还未睁开,就问:“阿泞?”
她忙慌就去把自己的衣服穿好,不到半分钟便迅速束好发,这才转身面对他。
江瞩珩已经坐起身,前一晚在黑夜里看不清面容,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眼下晨光中一对视,倒是看不出与从前有什么不同,道是:“昨夜你怕冷,我便留了下来,可有哪里冒犯到?”
阮沨泞连连摇头否认,心底甚至可耻地觉得这般入睡也未尝不可,然而经此一役,她对于江瞩珩的的态度开始有了微妙的转变,没有办法像往常一样直视他的眼,甚至稍微独处得久了还会感到手足无措,她把这样的结果归根于羞耻心,羞耻在他怀里入睡,羞耻眷恋他的温柔,羞耻他们如今不过是“兄弟”关系,她却脑子里开始蹦跶出莫名其妙的七七八八。
“阿泞,金疮药可还有?”江瞩珩仍是一如既往的样子待她,只是因为惨不忍睹的病症而皱眉。
“啊,我这就去拿。”
阮沨泞前几日还会去找各种借口粘着郑倾,后来被郑倾调侃,再加上方明上门找得频繁,她只能灰溜溜地继续留在江瞩珩身旁,告诫自己保持平常心,时日一长,除了心里头还有些古怪,也算是比摸不着北的样子有了些进步,渐渐又能回到从前的模样了,守好自己的莫名情绪,将打磨好的药物交给江瞩珩。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来势汹汹的疫病,连阮沨泞这样的门外汉都能看得出来这病有多糟糕,其严重程度着实可见一斑。
大面积的疫病很快引起了这一块地方官人的注意,连夜加急贴了份布告给村里人,下达最后通牒。
“今鸣樟村疫病严重,且传染之势愈演愈烈,无法以平常药物压制,若继续放任,恐危及京都,迫害朝廷,惊扰圣上,罪无可赦,故需围封此村,任何人不得出入,然本官心善,见不得百姓受苦,特此留下五日期限,若五日内,疫病之灾能够彻查根源,并彻底解决,则重新开放,若五日内无法解决,为防止疫病继续扩散,需就此烧村,不得放过任何一位可能感染之人出村。”
此告示一出,全村哗然,放眼望去,整个鸣樟村几处出口皆被封死,且有官兵把守,有人试图趁人不注意想逃走,被发现后便是直挺挺地一枪捅入,顷刻毙命。
目睹了全程的郑倾掩面而泣:“到处都是给官兵!他们当真是想把我们活活困死在这里!”
方明搂着她,面上也有痛色,却还是强打起笑意对她说:“没事的,爷爷一定能想出办法,等事情一解决,我们就马上成亲,好不好?”
整个村子的希望都落在郑过阳身上,可再怎么抗争,也抗争不过阎王,一个两个人,还能勉勉强强从他手底下抢人,几十个人甚至百来个人,根本就是分身乏术。
“爷爷您快来看看!”郑倾打着手势道,“这孩子一个劲地烧,呼吸也越来越虚弱,看上去好像快不行了!”
她怀里的人是最早一批染病的其中一位小孩,这段时间来身体状况反反复复,因为身子骨弱,他的状况一开始就比常人都要严重,身体上的溃烂程度也出奇的快速。
郑过阳正欲走过去,却忽而发现有些不对劲,那孩子分明是昏迷的,手的姿势却有些不自然,皮肤大面积包裹着,所以看不清绷带下的情况,他走到一半,看着鼓起的绷带,似乎想起什么,大喝道:“阿倾,马上从他旁边离开!”
郑倾一个愣神,不知道该不该把虚弱的孩子就这么扔下,可就是这瞬间的功夫,已经晚了。
只见从绷带下面钻出来一只拇指大小的褐色昆虫,顺着郑倾扶着小孩的手腕,迅速通过她指尖不久前划破的刀伤,遁入皮层之下,就那么没入身体里。
拿玩意儿游走得很快,郑倾只觉得头一阵没来由的疼,手上泄了力,扶着脑袋面露痛苦,那小孩顺势滑到地上,竟已经不知何时断了气。
还在照顾另一位病患的方明看见,一瞬间气血翻涌,连忙要过去,被郑过阳喊住:“先别轻举妄动!”
看着难受得动弹不得的孙女,老郎中颤声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症。”
“原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古怪疫病。”
郑倾喝下暂时压制的草药,被安顿在房内昏昏沉沉睡去了,老郎中经过了死者亲属的同意,拿着火把,扔在了院中几个已经断气的人身上。
只要见过便不会忘记那个画面。
火舌如同鬼魅一般将人包裹,扭曲着,盘旋着,跳动起妖冶的舞姿。
就像有了生命一般,火焰只寄生于人体,丝毫没有朝周围扩散的趋势。
从燃烧到殆尽,直到红色消失,焦黑得不成人样的尸体出现,也不过须臾。
然而,这还没完。
郑过阳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走近了,翻开尸骨,那下面竟然埋藏着几只形貌怪异的虫子!
那些毛绒生物本来一动不动的,在察觉到有人接近后竟然诡异地,轻微地抖了抖,就像重新复生一般。
郑过阳小心翼翼把它们的装进了事先被备好的,具有昏睡作用的药草盒子里,仔细望去,能看得见三只的长相都大差不差,生了满背的褐色绒毛,小小身体上竟然还能看得见细致的斑纹,就像在小而密的眼睛之外,于椭圆的背上又生出了三双一般。
那虫子分明经过了大火的洗礼,两排足竟然还在缓慢地驱动,虽然动得不快,耸动的身体却仿佛有生命般呼吸着,叫人毛骨悚然。
郑过阳把物什放在众人眼前:“你们可知这是何物?”
“虫子?”阮沨泞说完,又有些不确定,抱着手臂缩瑟一下,“我没见过长得这般恶心的虫子。”
“这东西叫做蛊。”江瞩珩淡淡道,“是南疆巫族人用独特的方法所炼制,用特殊的方式所掌控,通常会贩卖给需要的人,不论姜燕哪国,只要给足金钱,他们都会把货交出来。”
“这简直如魔化的妖诡之物无二。”方明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郑倾屋子的方向,眼里的担忧显而易见。
“江兄弟倒是见多识广。”郑过阳点点头,叹了口气,“这确是蛊不错,它们一般需要载体才能生存,寄生的活物会因为蛊虫的各异而生出不同的效果,这样的玩意儿,能跨越千里之外的南疆传播,势必要有人蓄意投放至此处。”
老郎中收回手里的东西,摇首而语:“我只是想不明白,我们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子,几十年都相安无事的鸣樟村,为何会被卷入蛊虫灾祸之中中,究竟是谁和我们村子有仇,费尽心思种下如此狠手。”
江瞩珩面上无异,心里却暗自冷笑一声,他知道是谁,除了那群找不到他藏身之处而无法回去交差的废物们,还能有谁,想不到这些人为了杀死他,竟然连百姓们的性命都可以不顾,故意使出这种下三滥的腌臜手段。
眼下旻越不知道赶到哪里了,告示上话说得好听,疫病解决就能放过村里人,可是这哪里是能解决的疫病?蛊毒此等东西,除了巫族人自己出马,又有谁能够解决?更别说短短五日内便要找出基本没有切入点的办法。
这根本就是另一重意义上把人往死路上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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