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了疫病的真正原因,防治也有了切入口,蛊虫一般是依靠血液与伤口传播,为了防止村里人恐慌,郑过阳只道是一种顽固之症,要大家千万谨防下地时或者动刀时受伤,然而尽管已经提醒过要千万小心,总归有防不胜防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磕了碰了,都有可能被蛊虫趁虚而入。
正如其他人一般,郑倾的状况在发热之后也变得严重起来,方明几乎是衣不解带地待在她身边照顾,医馆缺了最熟练的助手,剩余的人不得不忙上忙下得更勤,得亏接下来村民们患病的速度没有先前那般快了,才不至于忙不过来。
对于蛊虫而言,只要还在体内,就无法根治,最多压制症状,郑过阳不得不同时研制缓解痛苦与驱散蛊虫的药物,到深夜还挑灯未眠,郑倾心疼他,趁他给自己把脉时劝道:“爷爷,您还是先去歇歇,若是您都坏了身体才是得不偿失啊。”
老郎中为她掖好被子道:“少一刻钟便少一丝解蛊的希望,你就好好歇着便是,别想七想八了。”
可蛊虫终究不同于普通的昆虫,并非能被一些刺激性的药草驱动,研究到最后竟发现,唯有火烧能让它们收敛。
然而活生生的人怎可用燃火直接烧呢,只怕最后人都烧死了,那蛊虫还在缓缓寻找下一任宿主,借机涅槃重生。
夜深人静,郑过阳磨药的手冻得指尖发紫,才发现暖炉的炭已经烧尽了,叹了口气,便听见敲门声传来。
“进来。”
阮沨泞推门而入,神色晦暗不明,转身将门关得严严实实,停了停,才继续走近。
“阿泞?”郑过阳趁着搓手的空隙抬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是病患又出什么事了吗?”
“爷爷别担心,病患们没有事情。”阮沨泞垂眸打手势回道。
老郎中看得放心下来,呼吸还没舒缓完,面前人却突兀一把跪下,实打实把他吓了一大跳,张嘴一喘就呛了口冷气,拍着胸膛眼睁睁看她给自己磕了一个响头。
郑过阳气顺了,伸手就要去拉她:“阿泞,你这是做什么?有事起来再说。”
阮沨泞摇摇头,恳切地看着他:“爷爷,您答应我,我接下来告诉您的事情,您绝不会告诉任何人,否则,我便不起了。”
“你这孩子,都是自家人还遮遮掩掩的,如此见外。”郑过阳不假思索道,“有什么难处尽管说便是,我保证,此事除了我们,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如何,这样可放心了?”
阮沨泞默默点点头,看他又拉自己道:“那就快起来,这地上多冷啊!”
她这才一言不发起身,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小刀来,在郑过阳困惑的目光里,手起刀落迅速往手心划开一道裂痕,握拳一用力,鲜血便滴入桌上的器皿里。
在这样非同一般的氛围下,老郎中眉头一皱,却没有出声制止,他总归不是个会大惊小怪的毛头小子,而是个阅历比年轻人走过的路还深的老头子,故因为前言多多少少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她下一步动作。
但见流出一滩血后,阮沨泞不再用力,保持原来的姿势静静等了一会儿,回手往身上擦去,再摊开于身前时,血迹抹净,手心的伤口已经愈合。
饶是再见过不少世面,郑过阳依旧睁大了眼睛,没想明白方才一刀可是实打实地下手的,怎么会还未一炷香就完全愈合不再流血?
微风吹来烛火摇曳,阮沨泞的影子动作起来,接着把自己斟酌许久要不要开口的秘密表达出来:
“爷爷,我的血液其实有剧毒,或许就是这样的特殊体质,伤口才会愈合得如此快。”
在明白了疫病的真实原因之后,她给自己做了好长时间的思想斗争,一方面害怕秘密暴露之后惹上更大麻烦,另一方面也是不确定她的血究竟有没有用,说了会不会等于白说,但是为了鸣樟村不必被烧空,为了不让更多人死去,为了自己能有一条活路,她还是抱着一丝选择找上了郑过阳。
“血有剧毒,体肤速愈······我当真闻所未闻。”郑过阳诧异地呢喃着,突然想起什么道,“怪不得,头一回见你时,左手的血量分明就流逝很多,一看便是个大伤口,结果愣是不需要我帮忙缝针,还能在那种情况下把偌大一个人拉回来。”
阮沨泞继续比划,道出了诉说此事的缘由:“爷爷,我在家里时,受伤流血之时,牲畜虫类都不愿靠近我,后来我猜测,或许是它们能够嗅到身体里血液危险气息的缘故,故都避而远之,因此,我斗胆想出一个方法。”
“若蛊虫不怕药草,也不怕其余的什么正面对抗的东西,是否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从其本源出发,以毒攻毒,用我之血液,将蛊虫驱走?”
郑过阳略一沉吟,眼中逐渐清明,燃起了了点希望:“你所言倒不失为一个切入口。”
阮沨泞道:“只可惜我这血液不分人还是虫,只要触及就会死亡,不可能简单涂抹在身上以来驱蛊。故而我想,若是能用这血液与某些草药混合,制作出一种只对蛊虫奏效,而不会伤人的特制药,将蛊虫驱走。”
“你倒是蕙心兰质。”郑过阳从药草里翻出几味奇形怪状的东西,只是轻轻往血里沾了些,不多时,药草便发黑烂透,“果真是剧毒,若想要不伤人,还是有些困难,毕竟看这毒性,与哪种药草混合,都是压倒性的克制,故不可能直接用于人身。”
“那该如何是好。”阮沨泞慌了神,“这么说来,我这血,却是排不上用场了?”
“非也,我已经想出了一个法子,你这血,正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老郎中终于露出久违的,稍显轻松的神情,又有些为难道,“不过,可能需要你的血不止一星半点儿,毕竟中蛊之人不是一个两个,阿泞,你可受得了这取血之痛啊。”
阮沨泞毅然决然道:“爷爷,您不必担心,为了救大家,我流点血没什么,更何况我们全村人的性命都已经绑在了一起,蛊毒不除,所有人都得死,眼下除了我之血能有作用,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方法了,若还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我又怎么对得起村里大家一直以来的照顾?而且我愈合速度很快,您就放心大胆地取血吧。”
说话是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可她毕竟是一个小姑娘,也会怕痛,也会怕身上留疤,郑过阳已经尽可能给她涂上最好的麻药与金疮药,甚至特地预先给出了一份补血的药方,让她当作白水多喝,但阮沨泞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在下刀时一阵发抖,并且不敢直视那利刃划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这个时候,郑过阳就会说笑着安慰她,故意讲些有的没的转移她的注意力,谈笑间就把血取完了。
因为事情的保密性,阮沨泞经常是晚上或者半夜爬起来寻郑过阳,再加上频繁取血,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萎靡不振,本就瘦弱的身躯更是长不了几斤肉,如此明显的变化江瞩珩自然是注意到了,但她不说,他不会主动去问,白日里忙着照顾人,晚上也见不到面,两人日常的交流一下就少了。
郑过阳想的方法实施起来也不算难,阮沨泞的血既然不能喝,又不能碰人,那就干脆不接触人体。
他将芫花、白蔹、藜芦、细辛、芍药等相冲的几味药材煮成一锅汤药,再混和阮沨泞这两三天取出的血液,熬制出了一大缸剧毒的浓液,那颜色浑浊不清,棕黑的表层拌开竟然还能看见转瞬即逝幽深的红,气味也诡异得让人着实作呕,怎么看,也看不出一丁点儿能救人的模样。
这缸叫不出名字的液体被摆放在了医馆大堂的风口处,郑过阳让人用干柴烤火,意欲把气味燃烧出来,又让所有病患聚集在大堂里头,高声叮嘱道:“你们且安分待在此处,等会儿出现什么样的场面也绝对不要乱跑,否则一旦混乱,所有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
躺着的坐着的,高烧不止黯然神伤的,抚着伤处嗷嗷大叫的,皆是困惑得摸不着头脑,但因为讲话的是郑过阳,众人还是强忍着气味与生理上的不适,谨遵医嘱地连连同意。
方明看见与病患们坐在一起的郑倾神情恹恹,终于忍不住问出声:“爷爷,您这究竟是何意?为何不给他们吃药,却是如此闻药?”
郑过阳道:“莫急,你且安心等待,这药,不是给他们闻的。”
大火越烧越旺,难言的气味也愈发浓郁,估约过去一炷香,众人都捂着鼻子开始干呕之际,身体里的蛊虫终于忍不住了,一时间,所有人的皮肤好像忽而有了生命力一般,诡异地鼓起指甲盖大小的鼓包,顺着筋脉迅速移动起来,大家乱了阵脚,却因为郑过阳先前交代而不敢轻举妄动,徒留胆小的人惊叫出声。
“天哪!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我身体里竟然有这样的东西!”
“救、救命啊!”
那画面实在是太过于诡迷,一个个的疙瘩化成一只只毛绒虫子从人们身下涌出,因为是**,不是先前看到过那样纯黑的,而是有些发灰的颜色,一只跟着一只,密密麻麻恶心得很,如同倾泻了一颗一颗豆子一样。
出乎人意料的是,那些东西并非被驱赶着往郑过阳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干炭处爬,却是如同被吸引一般,滚动着朝这锅汤药而来!
阮沨泞看得胃里翻腾,捂着嘴被江瞩珩皱眉拉到一旁,郑过阳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眼睁睁看着那些东西顺着锅的边缘往里爬,已然开始如吸血般吸食那浑浊的液体,吸食过后的身体膨胀起来,又因为汤水里面混合了相冲的药草,虫子们在缸里头东倒西歪,动作慢下来,飘在浓液表面上,仿佛有成千上万只眼睛。
郑倾再也忍不住地呕吐出来,方明一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就往她那边冲,拍着人吐完,拿衣袖擦去干净的嘴,就问:“阿倾你没事了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怀里的人摆摆手,一个没忍住,又开始吐,看得方明心疼不已。
阮沨泞见对蛊虫有了解的郑过阳和江瞩珩均没有多说什么制止,想来是这场灾害已经解决了,便也走过去帮忙把吓坏的一个个人扶起来。
“太吓人了!”一位大娘惊魂未定,抓着阮沨泞要来扶自己的手发抖,“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这究竟是什么?”
伤处正好被抓到,阮沨泞吃痛地张了一下嘴,又佯装若无其事安抚起对方,听见旁边有位中年男子高兴地说:“郑老,您真是妙手回春哪!那虫子一走,我就感觉体内的高居不下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现已大差不差恢复正常了。”
“是啊,郑爷爷真不愧是神医!”另一位满目疮痍的姑娘抹着眼泪喜极而泣,“先前我当真以为自己要毁容了!现下溃烂的范围都不再扩大,甚至觉得伤口都不再发疼了!”
所有人的状况都慢慢好起来,四下共鸣起来,郑过阳只是摆摆手道:“这次不光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医馆里大家的功劳,多亏了所有人的努力,才能在今日,踩着期限把这次的疫病灾祸解决哪!”
他无法告诉所有人阮沨泞为此受了多少皮肉之苦,只能若无其事抬头朝她望去。
在所有人的欢声笑语中,她露出澄澈的笑容。
像一朵盛放的杜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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