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负责监听的程思悠没再听到动静，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

程思意：“不会是打起来了吧？”

程思悠：“他俩？最多打到床上。”

时言看了她一眼，程思悠刚想撤回最后一句话，就听见时言说：“床上打动静更大。”

程思悠：“...有道理。”

西厨中台被收拾出来，摆满了外卖。

祁夜和宋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前后脚走了出来。

程思意：“这么快？”

程思悠：？

时言：？

程思意：“你们这么快就和好了？”

程思悠：傻人有傻福。

时言：我主偏爱蠢货。

二人都没说话，祁夜动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埋头捧水的时候，骤感胃里一阵翻涌，干呕了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

下一秒，喉咙溢出血腥味，再低头张嘴时，吐出的血液将雪白瓷盆染红，就连撑手的台面上，都飞溅出血滴。

咚咚咚——

宋歌敲了敲门，半天不见祁夜应声，便推门走进去。

他的目光落在瘫坐在地的祁夜脸上，然后从眉毛和发丝挂着晶莹水渍，移到嘴角还没擦干的血迹，最后是一片狼藉的水池。

宋歌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缓缓走到祁夜身前，扯出纸巾，蹲下身，一点点擦干他的嘴角猩红。

宋歌的手很白，白得黛色血管愈发显眼，白得捏在他指尖的血纸也愈发骇人。

他默默将纸巾扔进身旁垃圾桶，站起身，打开水龙头，用手掌一点点带水冲洗着血迹，最后一滴血，是在他无声垂落的眼泪和指腹擦拭下抹去的。

台面和瓷盆再次光洁如新，但宋歌却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靠墙慢慢坐下，坐在祁夜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祁夜哑声喊他：“宋歌。”

宋歌扭过头，却没让他再开口，伸出一只手捧住他的脸颊，深深吻了下去。

直到祁夜口中血腥，也全部进入了他的口腔内，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向祁夜证明，他爱他和想要分担，哪怕只能分担他微小到不可计痛苦的决心。

三人不放心进来查看时，二人还保持着同样瘫坐的姿势。

程思悠和时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思意：“你们在修炼吗？我就知道，这个世界肯定能修仙！”

二人从未如此感谢程思意的神奇脑回路。

程思意笑着大步过去，将二人拽起来，一手揽一个道：“嗨呀，有什么事儿，我们明年再说啊！我点了好多好吃的，先吃先吃！”

祁夜偷偷瞥了宋歌一眼，见他还是低着头，却也无法，只能跟着去往客厅。

二人吵得厉害，厉害到宋歌抱住自己的时候，自己也毅然决然选择推开他，然后继续冲着他吼了许久。

甚至，最后一句话是：“与其等到十二年后，你爱我更深，倒不如趁着我俩还没到那份儿上，我今天就跳下去死了算了！”

祁夜说完就后悔了，宋歌眼底光芒的碎裂和出声的痛哭，几乎将他撕碎。

如果宋歌不爱他就好了。

祁夜在第三个宇宙想问的问题，终于在这里找到了答案。

被爱才是痛苦的最大诱因。

-

从三百米的高空望着脚下江流，奔涌江水不见，只能见到它如镜般清澈，微波轻荡涟漪。

游轮在江面残留余晖中静静待命，直至深蓝夜幕降临，明月悬挂霓虹高楼，将江水染成银色。

突然间，远处传来一阵阵烟花爆裂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道多彩光线划破夜空。

它们以无比磅礴的气势向上喷薄而出，继而又在最高点绽放出璀璨夺目光束，犹如神来之笔在深邃天幕挥毫泼墨。

手肘隐约碰着的人，同时扭头望向对方。

烟花如雨般洋洋洒洒飘落，如同无数繁星挣脱宇宙束缚，降临凡尘，在江面上泛起阵阵波光粼粼。

红蓝粉紫光点，落入如夜漆黑和琥珀瞳孔中，最后留下的，也只是在对方眼中的自己。

「对不起。」

「对不起。」

宋歌伸出手，握住他被夜风吹得有些冰凉的手指。

祁夜动动手指，顺着他的指缝缓缓探入，十指紧扣。

「去爱永远不会看到第二次的东西。在火焰和狂喊中去爱，随即毁灭自己，人们就在这一瞬间活着。」*

新年钟声敲响。

祁夜什么也听不到，他的耳边是花洒水流声，宋歌喊他名字的低声呢喃。

他的后背被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摩擦占有，好像能清楚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动。

他的背脊，肌肤都在浴室半开房门投下的一方亮光中沉沦。

热气氤氲中，亮光如他嘴角叹出的喘息，忽明忽暗，似有似无。

“宋歌...”

名字是密钥。

是拾起他脸颊垂落湿发的指尖，是落在他肩膀和颈侧的嘴唇，是覆在他手背上的掌心。

“我爱你。”

告白是转动的锁芯，欢愉的巅峰。

爱不是占有，但性是。

性出现的那一刻，爱就已经死亡。

十八岁的宋歌早在十七岁就被谋杀。

祁夜披上衣服，伫立床边，凝视着熟睡中的人。

这是三十岁的宋歌。

祁夜现在才明白。

-

“为什么没回消息？”

程思悠放下笔，立起书本，身体靠后，竖起小耳朵。

祁夜停下笔，咬着笔帽，无辜又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微微蹙眉的宋歌：“我有义务一定要回吗？”

程思悠眼中闪过一道光：这一幕怎么这么DejaVu？！

她扭头看向宋歌，只见对方露出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神情，睫毛和眼皮都因瞪大的双眼而微微颤抖。

祁夜放下笔，拿起桌上矿泉水瓶，拧开瓶盖，身体后仰，一边喝水，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宋歌。

祁夜一口气喝完，微微昂头，将空水瓶准确无误地投入教室后的垃圾桶中，随后淡然拿起笔，极起刷起考题。

不是，明明犯浑的是祁夜，为什么一脸心虚，耷拉脑袋坐下的是宋歌啊？！

程思悠极少有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但此刻就是。

上午最后一道下课铃敲响，几乎是同时宋歌小声唤祁夜的声音响起。

“祁夜。”

“时言！”

时言正在用湿纸巾擦拭笔茧上墨迹，昂昂头回应。

“走，吃饭！”

时言被祁夜一把拽起，刚扭头想说祁夜把他刚擦干净的手，又给弄脏，余光就瞥到冲着他疯狂摇头摆手的程思悠，以及沉默望着他们的宋歌。

食堂里，祁夜见着宋歌端盘过来，立刻刨了两口饭几跑了。

程思意：“这是什么欲情故纵的新招数吗？”

程思悠猛怕着程思意的头，对时言吼道：“你看！程思意这种石头蠢货都看出来了！”

时言没说话，目光在低头的宋歌和祁夜飞奔的背影中看了个来回。

祁夜七拐八拐甩开尾随，外加步步紧逼的宋歌，钻进出租车前往程思悠家。

“祁少爷，小姐他们在影音室等你。”

祁夜眉梢一挑，真盘算着劝程思悠少看点玛丽苏。

祁夜双手插兜，用肩膀抵开极重的隔音门，下一秒——

呜——！

“什么东西！”

祁夜捂住耳朵，看着站在门边手举气笛喇叭的时言。

下一秒，他的视线就被程思悠大手一挥，从房顶落下的红底黄色，大写加粗的「INTERVENTION」横幅吸引走了。

“下面我宣布，本年度第一场劝诫大会——”

程思悠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法官黑袍和银色假发，坐在雕花老桌后，拿起法庭锤砰的一下敲响。

“开始！”

“NOOOOOOOOOOOOOOOOOO！”

祁夜双手捏拳，朝天怒吼。

作为出席过最多劝诫大会的当事人，祁夜心里门清有多麻烦。

程思悠曾在他开始抽烟时，做了37页PPT；在他开始打架时，做了29页PPT；在他开始灯儿晃，不学无术时，做了56页PPT。

每次“出庭”时间，都超过三小时。

“咆哮公堂，来人给我押下！”

程思悠从笔筒里抽出根木筷，扔到地上。

祁夜生无可恋地被时言和程思意按坐在芭比粉公主椅上。

“法官阁下，程大人，请问小的是做了什么，又劳烦您开庭亲审？”

程思悠一个响指，程思意关掉顶灯，荧幕缓缓亮起：「祁夜请你停止对宋歌的渣男行为」

（1号黑体字、加粗、红色居中、字符间距1.7磅）

祁夜怒吼道：“是宋歌对我死缠烂打，为什么你们不给他开劝诫大会啊？！”

话音刚落，一道强光射向他。

程思悠举着灯，义正言辞道：“要不是你当年死乞白赖跟在宋歌屁股后面，每天变着花儿地追人家，人家会被你掰弯，最后还惨遭遗弃吗？！”

祁夜：......

程思悠拍案而起，质问道：“说！你是不是渣男？！得到了人家身子，就把人家狠狠抛弃，甚至连给名分也没给人家？！”

“什么叫我得到了人家身子，就...”

祁夜住口了。

嗯，看起来好像这就是事实。

见到「犯人」服软，并表现出一定认错悔改态度，程思悠关掉了强光灯，手拿激光笔，放起了PPT。

“罪行1：欲情故纵”

屏幕上，是祁夜和宋歌一前一后离开学校的背影，下一张是祁夜回头，再下张，就是他撒丫子跑出虚影的矫健身姿。

“证人1号，请出列，开始你发表你的证言。”

时言坐在法官桌旁的高脚椅上，说：“这是在上周放学后，我在校门口目睹地惨绝人寰的暴行。”

祁夜：？？？

证人1号：“祁夜在见到宋歌后，立刻逃走，却又会时不时回头看他，典型的欲情故纵行为。”

嫌疑人：“我那是怕他跟着我！”

法官：“肃静！还没到你自我辩护时间。”

嫌疑人：......

“...而这种行为，都是早期嫌疑人同宋歌做出行为如出一辙，综上所述，他就是在欲情故纵。”

法官：“guilty！”

祁夜痛苦扶额。

“罪行2：始乱终弃”

屏幕上，出现一段在祁夜家中拍摄的视频，镜头只拍到祁夜和门外宋歌的小腿，但对话内容清晰可闻。

“宋歌，我们是什么关系啊？哦对了，没有关系，那我为什么要见你，要回复你的消息，麻烦你搞清楚一点！”

“可是这一年来，我们...”

“诶，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我不记得，我不清楚。”

祁夜目瞪口呆，久久没回过神，难以置信道：“这是你们躲在我家沙发下拍的吗？！这种偷拍证据，在法庭有效吗？！”

“肃静！”程思悠敲锤，“本官允了。证人2号。”

程思意小心翼翼地偷看着祁夜。

“程思意，连你也背叛了我？！”

祁夜痛心疾首。

“哥，你知道的，我永远是你最忠实的朋友，但是...”程思意颤颤巍巍坐下去，“你对宋歌这种行为，真的太渣了！”

祁夜：？？？

“不准威胁证人！证人2号，请开始表述你的证言。”

证人2号：“那天，我在我哥，哦不，嫌，嫌疑人家打游戏，恰好撞见了他对宋歌说出刻薄无比的话，这是我见过最惨无人道的行为。所以我决定，大义灭亲！”

祁夜：？？？

“...从宋歌的表述看，他的确和嫌疑人有超出普通朋友间的亲密关系，并且在此后不到三天，便做出了始乱终弃的暴行。”

法官：“guilty！”

祁夜痛苦扶额。

“罪行3：暴力行为”

......

最后，祁夜在三人地围堵和眼神威胁中，掏出手机，给宋歌打去电话。

“阿夜。”

宋歌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起来。

祁夜瘪瘪嘴，僵硬地应了声。

“我，我给你打电话，是想...”

祁夜看着已经拿起羽毛，准备含泪对他脚板心用刑的程思意。

“跟你道歉，对不起，我就是个混蛋。”

“不，混蛋的是我，对不起。”

祁夜垂下眼，他知道宋歌是在为什么道歉。

但其余三人毫不知情，皆是一脸“祁夜你真是个混蛋啊，宋歌人这么好，你都能这么欺负人家。”的表情看着他。

因祁夜表现良好，获得「假释」，但会在接下来接受全方位监管。

“你的监管人，就是——”程思悠指向一旁角落，“吴语。”

吴语啃着苹果，对着祁夜微笑挥手。

祁夜：“？你一直都在吗？”

吴语：“对啊。”

祁夜：“可是...”

吴语：“这个世界目前来说是真实的，所以并不是只有你们几人，我没出现在主角团中，并不代表我不存在哦。”

祁夜：“...好有道理。”

散会，祁夜骂骂咧咧穿鞋，忽然听见吴语幽幽道：“祁夜，如果你真的想要将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变为现实，你就必须回到现实。”

祁夜心跳都停了拍。

可这条时间线中，化身行踪诡异如世外高人的吴语，只留下句谜语，便离开了。

“双线叙事，闪回，插叙，倒叙...都会影响到我们世界的稳定，更何况是穿越、重生以及平行宇宙。所以，请让时间保持正常流动，一切都会过去的。”

祁夜走出程思悠家，脑中还在不停思考吴语话中的意思，甚至没发现宋歌站在他面前。

祁夜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